他这说的是大实话,东岭在北面,禅宗虽然南北都有寺庙,可澄空所说的苦提寺为南禅领袖,单论所在位置,与东岭可谓是南辕北辙。
要说这禅宗,其实也很有意思。
北禅以大光明寺为首,坐定观禅,讲的是一个“渐悟”,而南禅以苦提寺为首,宣讲即心即佛,求得是一个“顿悟”。
因此,当一南一北两个大和尚碰头的时候,往往是一个盯住一点一动不动,配上一脸苦大仇深,另一个则会满脸神游,绕着他四处乱晃,晃到最后,往往今夕是何年都给晃忘了。
两个法子各有千秋,没有高下,反正缘法不到就是怎么都开不了悟。
然而,佛子除外。
照玉柄真人的说法,佛子这个东西,大概就是佛祖派下来宣告世人都是傻瓜的。
喝个水顿悟,吃个饭开悟,盯着筷子发呆都能循序渐进……凭一己之力把南北禅宗脸面扇的啪啪作响的男人——这就是禅宗佛子。
因此,当佛子与其他和尚共处一室的时候,空气里总会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感。
当然,禅宗把这叫做“与我佛有缘”。
行吧,他们就开心就好。
这一代的佛子半路出家,年近弱冠才皈依他佛,扇起南北禅宗的脸来已经不能用“啪啪”而是得用“哐哐”了。
大概是这一次嘲讽感太强,得道高僧也扛不住,南北禅宗在一顿互相伤害之后,决定让佛子几大寺庙轮着住,十二年正好全部嘲讽一遍。
听到对方的回答,郑允眼前一黑,然而他还想再挽救一下。
“苑博,”他声泪俱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然后,他就看着澄空不急不忙的绕过自己,径直上山去了。
说好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呢?!
“苑博!”他吼的撕心裂肺,“苏苑博!”
然而对方只留给了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山门口的郑允悲愤难当,半山腰的玉柄真人惊骇欲绝。
“禅宗的澄空来做什么!”他十分焦虑,“难道我和他祖奶奶的事……?”
在凌玥的示意下,段情一个苹果塞过去,总算堵住了自家师父不断爆料的嘴。
他们一点都不想知道三百年前的修真界多么毁人三观,真的。
就这么一折腾的功夫,自称禅宗澄空的青年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等到走近了,杨戬才发现,原本他以为的米色长衫是一件泛白的袈裟,只是经过了太多次浆洗,连绣上的金线都褪了色。
与其他和尚不同的是,那澄空仍留着一头黑发,穿上袈裟也像是谁家的俊秀公子,也怪不得段情一开始没看出他的来路。
“阿弥陀佛,”澄空对着玉柄真人一拜,“禅宗澄空见过掌教真人。”
玉柄真人向来没有什么长辈威严,突然受了如此正经一礼,受宠若惊之外甚至还有点想拜回去。
好在,他嘴里的苹果阻挡了他继续丢脸。
“禅宗的佛子大人上我玉泉山有何指教?”
随着这声询问,凌玥自弟子分出的小道中走来,手里的苹果一抛一接,看的玉柄真人眼皮直跳。
“阿弥陀佛,”又念了一遍佛号,澄空一见她就笑了,“小僧……”
“别。”没等他说出下一个字,凌玥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听你说话我头疼。”
见她如此反应,澄空还当真停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
他一不笑,就像极了寺庙里高高在上的佛陀。
面空、眼空、心也空。
“什么情况?”他俩陷入沉默,反倒是段情急的抓耳挠腮,一会儿捅捅大师姐,一会儿瞅瞅小师弟。
杨戬自不理他,烛影已经无声无息的握了手里——虽然不知缘由,他总觉得,三师姐此刻是极为生气的。
那凌冽的怒意,源源不断的自少女身上散发开来,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澄空佛子俗家名为苏苑博,其母是东岭何家家主之妹,”方笙小声说道,“小玥他娘梨夕夫人原来不姓林,是进入素问派后随掌教改的姓,原名姓何,小字琼芳,是何家的旁支……”
换言之,眼前二人,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妹!
段情听的津津有味,却随即品出了一点不对味,“且慢,我记得当初在羽化城门口,大师姐你说,三师妹有个未婚夫拜入了佛门……不会就是他吧?”
“是他,也不是他。”方笙先点头又摇头,“我听说……苏公子是被强渡出家的。”
所谓的强渡出家,就像方才段情受大光明咒影响看到佛陀一般,即便他原本没有丝毫看破红尘的意思,被佛陀醍醐灌顶之后也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这等秘闻都能知道?
段情忍不住给年芳八十依旧貌美如花的大师姐比了个赞。
不愧是流仙盟消息灵通第一人!
就在这时,原本对峙的表兄妹二人突然动了。
掌心向上,手背翻下,凌玥对着无喜无悲的澄空毫不留情的打出了一掌!
这一掌足有数十丈高,自头顶抓来,倒是衬得堂堂佛子像如来佛掌心的孙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