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动。
在场诸人看着姑祖奶娘难堪又痛苦的在地上挣扎,却没有人敢动一下。
凌玥看着眼前这幅荒诞又可悲的场景,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是她的记忆吗?
她真的经历过这一切吗?
过往已经褪色的画面在她的视线里重新鲜明清晰,就连身畔男人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都带着不该有的温热,然而怀疑的念头一出,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那重新染上的颜色一点一点擦掉,露出了破旧泛黄的边角。
在这静止的画面中,唯有一人始终如初。
扭过头,凌玥对上了男人弯月般的眼睛。
折叶在笑,只是那笑容就如他的人一般,虚幻、缥缈,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残忍。
然后,他的眼睛动了。
这一动就宛若画龙时点上的那一点,令他瞬间挣脱了记忆所赋予的外壳,整个人活了过来。
“真稀奇,”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说道,语调耐人寻味,“你竟然会回来看我。”
“噗!”
珈蓝法会上,天海和尚一口老血喷出,染红了身下的破旧草席。
然而没有人去嘲笑他“名不副实”,因为此时的凌玥已笼罩在冲天的魔气之中,连带着明艳的容貌都被萦绕的黑雾染上了几分魔魅。
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这名恍若上古妖魔的女子在半柱香前完完全全是另一个模样。
“亏了啊,这次真是亏到姥姥家了。”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天海和尚一脸的欲哭无泪,“这丫头到底是被什么鬼东西看上了,千年鬼王都没有这么凶!”
“师父。”澄空走上前来,面色是难得的凝重,“凌居士这是……?”
“澄空啊,不是师父不帮你,”天海和尚叹了口气,“就是为师拼上了这条老命,恐怕也斗不过那魔头。”
此言一出,澄空的眉头蹙的更厉害了。
“但是,我看不见还好,今日都让我撞见了,就容不得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祸害人家姑娘。”话锋一转,天海双手合十,宣了一句佛号,灿金佛光度满了全身,到真的有了几分高僧的模样。
在他身后,一座闭目佛陀缓缓地显了出来。
“嗯?”
揽着少女的折叶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在那里,有几束金光被厚实的云层所遮挡,于缝隙处若隐若现。
“看样子,爹爹我被当成坏人了啊。”男人摇了摇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是难得的父女团聚,非有不识趣的人来凑热闹。”
“滚出去。”凌玥垂下眼眸。
“你可真让为父伤心,”嘴上这么说着,折叶凑到了她面前,此时的女童已经变为了十二年后的少女,从仅到腰部长到了与肩膀齐平,“就这么不愿意见到爹爹吗?明明爹爹一直全心全意为你好?”
凌玥一巴掌把他推远,冷淡道:“如果你来只是为了恶心我,那你可以滚了。”
“你这气性真是越来越大了。”对少女的冒犯不以为杵,折叶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满脸都是无奈,仿佛真的在面对不听话的女儿,“好了好了,我存放在凌家的东西是你放跑的吧?”
想起那名神秘的茜衣女子,凌玥一瞥他,“怎么?那是你老情人?”
“老情人?”折叶一下子就被逗笑了,有点点金光洒到了他的脸上,“放心吧,我可没打算给你找后娘,而且,那玩意儿也算不得人。”
“那是一个礼物,是我给你留下的礼物。”他继续说道,“只是我没想到,昀日那家伙这么不禁打,竟然连个东西都看不好。”
昀日,凌玥是今次才得知“大长老”的真实姓名。
“虽然提前揭晓谜底会少掉很多乐趣,不过只要玥儿撒撒娇,爹爹就愿意据实以告哦?”用食指抵住少女的心口,折叶蛊惑般的说道,“当然前提是,你得真的成为我的女儿才行。”
抬头看向逐渐被金光穿透的乌云,凌玥闭了闭眼睛,“先生,我一直在想,心魔这玩意儿到底算什么呢?”
这是少女时隔十二年第一次提起这个久远的称呼,折叶收敛了笑容,上下打量着她。
“师父说,心魔就是人们心中过不去的坎,是破不了的孽障。”她说道,“那么倘若一个人做了坏事,但他心中毫无愧疚,并坚信此举是理所当然,那此人的心境算不算圆满无缺?”
“算。”折叶嘴角一勾,“世人眼中的罪,成不了他心中的罪,自然也就没有诞生心魔的余地。”
“圆满无缺的人之所以圆满无缺,是因为他们认定‘我是我’,”凌玥继续问道,“可是要如何去界定“我之为我”呢?”
“是依靠一身的血肉出处去界定吗?”
凌玥是凌伯海与林梨夕的孩子,严格来说,只要是这二人生下的孩子,都有被冠以这个姓名的可能,并不是非要是她,她也不是单纯的血肉聚合体。
“是依靠不同的经历和际遇去界定吗?”
在凌玥匆匆十八年的时光里,与爹娘共享天伦之乐的时间连零头都不到,真正将“凌玥”这个人格塑形定义的,恰恰就是她前后经历的两位师父——折叶先生与玉柄真人。
前者用极为残酷的手段帮她打开了这万丈红尘,后者用嬉笑怒骂的方式教她如何在这红尘中摸爬滚打。
“正是因为经历了所有的一切,我才成为了我,否则就算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一模一样,那人也不再是我。”
“所以?”折叶饶有兴致的反问。
“所以,”凌玥看向他,认认真真说道,“我想杀你之心,绝不会成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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