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时年少情窦初开,便是他再如何老成,也曾想过以后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不过阴差阳错,纵然陈知璟曾经有什么心思,到如今却早就淡却。
他与府中这妇人成亲不过短短三月,倒像是过了大半辈子。他原瘫了十多年,看话本子纯粹消遣而已,没想到跟她一处,讲些艳情本子,却也是闺房之乐。
这人生境遇,有时确实难说个明白。
陈知璟在焚字阁前站了片刻,天本就炎热,他离这火炉太近,不多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男人喟叹口气,走开了。
夫妻俩便就好不过几日,两人各拢着毯子睡下,陈知璟道梁称玉油盐不进,只肯依着她自己性子做事,若再一味让着,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
称玉眼虽闭着,心下极乱,一会儿想着他冷冰冰说因为宸哥儿才娶她,一会儿又想到男人前几日的温情小意,都在他书房看到那张画后消失殆尽。
那画中的小娘子,眉眼柔和,一看便是出身高门,通身的富贵气,她梁称玉再过个十年都学不来。
更重要的是,称玉是认得陈知璟字的。画上头题了首赞雪的诗,文绉绉,称玉不耐心读,还硬着头皮念了三四遍才罢,是陈知璟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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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知道娘子与国公爷因做伞的事闹得不大愉快,她有心劝称玉两句,称玉却点着她的额道:“我这可是在给你存嫁妆,你难不成还想在这府里当一辈子丫鬟,以后有点出息,我过不下去了,也好投靠你。”
“娘子。”兰香忙道,“这话您在我面前说说就罢,可别说出去,国公爷要生气的。”
称玉坐在小杌子上画着伞面,连头都没抬半下,道:“他气便气了,与我何干,大不了以后竹子我从外头买。”
兰香见劝不动她,便蹲在她身边帮她洗笔,打着下手。
称玉做这事向来细心,不叫人打扰,等她停了,兰香才凑过去,往伞面上一看,夸道:“娘子,你这雪中亭画得可真好。”
称玉也不知怎么的,听兰香说这话竟突然发了火,笔摔了,将伞面一收,也不管上头还未干透,那画里亭子瞬间就被毁。
兰香与梁称玉处了四年,晓得娘子脾气虽不好,却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就是不知道这画哪里遭了她的厌。
“娘子要嫌画得不好,回头把这伞面给我练手罢。”兰香笑嘻嘻去将伞捡起,又帮她扇了两下风,“您可别气了,要叫哥儿看到,还以为我欺负您。”
称玉瞥她眼,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尽会贫嘴,我何时教你牙尖嘴利的。”
好歹是不气了,又重新取了个扇面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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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赤日炎炎,陈皇后近来没什么胃口,午膳仅食了一小碟冰镇果子,旁的便没再用。殿内摆了两盆冰,她撑着头打盹儿,菱月站在边上帮她打着扇子。
郭忠这时从殿外进来,轻声道:“娘娘,张贵妃人来了。”
菱月看了看陈姝元,心想张贵妃都一两个月没来娘娘宫中请安,怎这日头火辣,她倒来了,如今身怀龙裔,也不怕伤了身子。
陈姝元面色如常,微直了腰道:“请她进来罢。”
张贵妃如今肚子才三个多月,还未显怀,却已经像是走不动路,由两个宫人搀扶着进了大殿。
“臣妾给圣人请安。”张贵妃进了殿中,待要给陈姝元下跪。
叫她拦了拦,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官家都免了你的礼,在我这处更不需如此,起身坐罢。”
便叫人给她张贵妃赐了座。
张贵妃如今才二十出头,正是娇嫩得如花般的年纪,而在榻上坐着的陈姝元,虽比她年长十多岁,然瞧着竟丝毫不逊色。
“圣人,臣妾本不该来叨扰您,只是这宫里宫人委实欺上瞒下,臣妾这才来寻您给我做主。”张贵妃扯出帕子,抹了抹眼角道。
陈姝元道:“有事你但说无妨。”
张贵妃顿了顿,方才道:“圣人,您也知道我如今身子重,最是怕热。这宫中冰一日一盆,臣妾委实热得吃不消,便使了人去取些冰。谁道那宫人说份例当该如此,怎么也不肯给。”
陈姝元未说话。
张贵妃摸了摸肚子,看向陈姝元又道:“若是为了臣妾倒也罢了,只臣妾如今腹中……龙裔有伤谁也耽搁不起……”
仁明殿内安静得很,这话可不像是来求陈姝元做主,倒像来示威的,且不说她腹中男女,陈姝元膝下三个子嗣,难不成还能越过她去。
陈姝元笑了笑,道:“妹妹,我是过来人,知这有孕的妇人身子燥热,只是这宫中自有规矩,纵然是我也不能免。”
张贵妃以为她是要拒了,还要开口,就听陈姝元道:“不过我这处还多了两盆冰,妹妹若不介意,可叫人抬回去,明日我吩咐了,以后匀两盆给你。”
“多谢圣人,那臣妾便不扰了您清净,臣妾告退。”张贵妃喜道,行了万福便退出殿内。
郭忠出去给张贵妃取冰了,菱月仍给陈姝元摇着扇,陈姝元忽对她道:“令人再备些膳食吧,方才用得少,饿了。”
“奴婢这就去。”菱月忙道,圣人娘娘这肯用膳是再好不过。
这宫中什么事都瞒不过正和帝。
他夜里宿在仁明殿中,与陈姝元道:“元娘,我听说白日那张贵妃来寻你了?”
陈姝元听他这语气,心讶异了瞬。他当是极其宠爱张贵妃的,怎每次听他提及,却不觉多少感情,反都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
“她宫中热了些,臣妾便做主匀了两盆冰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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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再生个妹妹
赵慎看着她,摸着她鬓发笑了笑道:“你倒是大方。”
这话叫人完全分辨不出喜怒,像是带了讽刺,可他脸上又是挂着笑的。陈姝元越发看不懂他,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费心去琢磨。
她还在晃神,男人细细密密的吻已落在她脸上,他咬着她的唇与她耳鬓厮磨。趁她还在发愣的功夫,他已动了动。
赵慎说自己年纪大了,陈姝元看他这折腾劲儿,不要五六年,这宫里皇子皇女怕要接二连三翻个倍的。
她明显心不在焉,赵慎不是傻子,他重重撞了她一下,惊得陈姝元浑身一颤。
他盯着她这眉眼染羞的娇媚样,低低笑出了声来。
“抚抚。”赵慎忽开口唤她。
这是她的乳名,幼年时家中长辈会这般唤她,听着分外亲昵,不过等她长大些,这名字就不大适合用了。
用了也要叫人笑话的,毕竟除了身份低贱的妇人,鲜少有人一辈子使这拿不上台面的名。
况到如今,天下除了赵慎,还没有人敢唤她的名字,旁人,纵然是自己生身母亲,也得规规矩矩唤声“圣人”。
她偏过头去,低“嗯”了声,心中隐隐有些抗拒,面上却半点未显出来。
赵慎摸着她小腹,道:“抚抚,我们再给昇儿他们生个妹妹罢,她长得定然像你,宫里太医不也道你身子无碍了。”
陈姝元轻笑道:“官家莫说笑,昇儿他这亲事已定下,只待明年成亲,我这便要做人祖母,到时候姑姑与侄子年纪相仿,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许是忘记,他要不了多久也要再做父亲。就是她,说来还是张贵妃肚子孩子名正言顺的母亲,那孩子出生后只能喊他生母张贵妃“姐姐”。
话说出口,她便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她也不知怎的,刚才那话根本未曾细想,陈姝元自嘲笑了笑。
懿悻獨家豆瓣她与她那兄弟陈知瑞不是一母同胞,感情也不深,犯了事他处置便处置,自是应当。然而他却特意招了陈知璟进宫,其心昭昭。
陈姝元年少之时,家中藏书翻遍,也曾读过史书,知外戚之祸,乃自两汉后帝王的心腹大患,已处在如今这位置上的赵慎,当也无可避免。
正和帝果然怒了,他冷着脸抽身出来,一言不发下了床,喊卢崇贵过来伺候,卢崇贵不敢耽搁,忙小跑过来。
他望了眼内殿层层叠叠掩下的帷幔,道:“官家?”
“更衣,回福宁殿。”赵慎怒不可遏道。
卢崇贵心道这可是稀罕事,他跟在官家身边数年,也没有见官家与圣人动怒过。说句他这阉人不该说的话,官家在这宫里待圣人,就是三皇子也比不上。
只宫中毕竟是宫中,跟朝堂之上不同。
然而官家若这会儿走了,岂不是叫圣人娘娘面上无光。卢崇贵未开口,小心翼翼伺候好赵慎,又随他出了内殿。
仁明殿的宫人跪了一地,倒是赵慎自己,在外头让热风吹了片刻,额间起了汗,神智也清醒了些。
她惯来识大体,并没有说错什么,倒是自己……
赵慎站在那处脸沉下瞬,又转身往内殿走。
那边菱月正将熬好的避子药送来给陈姝元服用,她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从娘娘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娘娘?”她忧心忡忡问了句。
陈姝元接了避子汤,道:“无妨,你令人备水罢,我要沐浴。”
她低头饮了口,还是喝不惯这味道,不着痕迹皱了眉道:“菱月,梅子呢?”
菱月一时焦急,竟忘了取来:“您等会儿,奴婢这就去拿。”
哪知刚回头走了两步,就见赵慎人站在身后,也不晓得在这处待了多久。她待要行礼,让赵慎摆了摆手,令她去做事。
陈姝元端着药碗,赵慎在床边坐下,道:“怎还这么怕苦?”
以前两人刚成亲那会儿,他就发觉,这小娘子旁的不怕,唯独这吃药,要左哄右哄才行。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她还是如此。
陈姝元抬头轻笑,像方才两人起的龃龉从未有过:“我让菱月取梅子去了。”
赵慎面露赧然,却不再提及生小娘子的事。陈姝元不等菱月过来,将药一口饮尽了,又在宫人侍奉下梳洗好,两人这才重新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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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瑞被官家撸了官职,整日赋闲在家,又不知从哪儿接了个妇人进府。
刘氏得知消息后令人敲打了番,毕竟陈知瑞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说说他几句也便作罢了。
孙氏这儿,陈知瑞领了四五个姨娘来她面前奉过茶,她已司空见惯了,好在她膝下儿女俱全,以后儿女出息,也不枉她这些年在府里伏低做小。
至于陈知瑞那儿,他令人来说了第二天要姨娘给她敬茶,她接着便是。
翌日,孙氏喝了这姓苏的姨娘奉上的茶。
回屋后,她总觉得哪处不大对,与自己身边丫鬟道:“你说我这一上午,总觉得心里有事,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你瞧那苏姨娘可有什么不妥?”
丫鬟欲言又止,道:“夫人,奴婢倒是瞧着这苏姨娘有几分眼熟。”
孙氏闻言,说道:“正是这个理儿,难怪我觉得奇怪,只就是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她。”
“您看着……她可有几分像……国公夫人?”
孙氏恍然大悟,可不就是像,这苏氏眉眼间竟有几分梁称玉的影子,听说这苏氏还是勾栏院里出来的。
孙氏脸色已然变了,陈知瑞疯了不成!
梁称玉再怎么,也是他的弟妹,他惦记谁不好,要惦记她。若是叫陈知璟知道,非出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