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在菩萨跟前静坐一日,盼着菩萨能保佑地下的家人们早日转世投胎。
她经过正门,?门开着,看门的季家人在外头推搡一个白色的身影。
“滚滚滚!”
“这里没钱给你!”
“快点滚!别惹老子发脾气!”
她走近几步,?才发觉那是个和尚。
白色的僧衣有些脏了,草草地套在身上,?僧鞋早就破破烂烂,?露出被冻得发青的脚趾。
那些季家人动作粗鲁,?几下就要动拳头。她看不下去,出声阻拦:“让这位师傅进来吧。”
“夫人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了,何必去救济这种四处云游的和尚。”
她没有回答,?请了那一言不发的和尚进门,喊来丫鬟下厨熬粥,又给他烧了热水,将僧衣换下去洗个干净。
这个和尚似乎天生不会说话,沉默地行礼,沉默地喝粥,动作轻得连碗底磕响桌面的声音都没有。
他似乎是饿了很久,一碗粥下肚,眼睛迟迟还盯在碗上。
她索性让丫鬟将整锅粥都端了过来,亲自给他添了一碗。
和尚这才抬了头,双手合什谢过,拿过碗,仍旧一言不发,低头就吃。
“一个哑巴当和尚,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在心里念经,或者这样菩萨还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她太久没有见过生人,一时竟忍不住说起话来。
那和尚似乎听见了,只是一声不吭,继续吃着他的粥。
她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口子,垂着眼,说了许多许多话。
她说她恨季家,恨大伯,更恨自己没用,除了苟活着看恶人终有一天遭到天谴,她没有胆量去死。
她怕极了,怕就这么死了,日后谁去爹娘坟前说一句“你们没有做错”。
她说了许多许多事,有些甚至连丫鬟她都没有提起过。可面对一个哑巴和尚,她就这么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她看着和尚吃完最后一点粥,郑重地放下空碗,忍不住笑:“小师傅,你真能吃。”
他像是羞愧,在身上摸来摸去,摸出了似乎是仅有的一点点值钱玩意儿。
那是一枚很小很小的珠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毫不起眼,甚至可能连一碗粥都换不了。
但她还是欣然收下了。
不仅收下,她还另外又让丫鬟从箱底翻出了几年前原本为四叔和阿兄做的两身冬衣。
她的女红从来不好,嫁进季家,为能做好妻子,咬着牙从头开始学。手指被戳破了不知多少次,才终于能做出一双完好的袜子,两身冬衣更是花费了她许多功夫。
可原先要穿的人已经没了,她藏着只能留作纪念,不如送与需要的人。
和尚有些吃惊,她脾气执拗,将东西送了便没打算收回,又让丫鬟将人送出去,方才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静静掉眼泪。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温鸾其实也想起过,那年冬日的白衣和尚之后又云游去了哪里。
有没有再吃饱过饭?
有没有受过冻?
但一直到死,她都没再见过那个和尚。毕竟,那是一个到处云游的和尚。
温鸾怎么都没想到,这一世居然会在弘福寺再碰到这人。
她想着上辈子的冬日,想到那个一言不发却吃完了她整整一锅粥的和尚,再看眼前这张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小师傅怎么会在这里?”
那和尚只是行礼,作不得答。
正好有沙弥尼从畅风园外经过,松香将人叫住,指了指和尚。
沙弥尼叹一声:“他也是个可怜的。”
念了一声佛,沙弥尼续道,“前些日子在山门前饿昏过去,正巧叫知惠大师遇见,便救回来。醒后理该是送他下山,毕竟咱们寺是庵庙,不收沙弥。偏他似乎没了去处,想留下来。大师就将他安顿在畅风园,平日里绝不出门,免得冲撞了各家夫人太太。”
弘福寺是庵庙,让人知道这里头还住了个和尚,只怕会闹得沸沸扬扬,届时名声尽毁,各世家的夫人太太们想必也不会就这么罢休。
可若是把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赶出去,又难免显得弘福寺有些不近人情。
沙弥尼看看和尚手里的扫帚:“小娘子若是介意,我这就让他往别处去,别碍着娘子……”
听见沙弥尼的话,温鸾摆摆手:“不必了。我只是随便转转。”
她让松香给了沙弥尼打赏,见和尚始终一只手握着扫帚,另一只手行礼,拆了一小根树枝递过去。
“小师傅如何称呼?”
拾鸦。
和尚拿了树枝,在地上划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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