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顾溪亭已经踏上了回程的路,这头的温鸾还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温家从前就没必须日日早起请安的规矩。温鸾更是被娇养得睡饱了再起就够。
蘅芜院的丫鬟们都知道,八娘睡得好好的被吵醒,有时会发些小脾气。可这会儿,前头的婆子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季家来人了。
温鸾早早就吩咐了下人,季家无论有谁来,什么时候来都得立即通知她。松香自然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温鸾被喊醒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等听说季家来了人,更是沉了脸。
“来的都有谁?”温鸾提着裙子,大步往前走。
松香在后头紧紧跟着:“说是季老爷也来了。”
松香话音落,温鸾就迎面撞见了一行人,阿爹阿娘就在其中,正亲自引着人往正厅走。
走在中间的有个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中短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看到停下脚步站在一边的温鸾,眉头皱了皱。
温鸾当即认出对方就是季瞻臣的父亲季成圭。
季成圭是个很刻板的人,刻板到认为女子必须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温鸾在温家一贯是自由自在,鲜少受到拘束,等进了季家,胡氏还没怎么管教她,季成圭就罚她抄过几次女四书。
季成圭的迂腐,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叫温鸾心里生不出敬意来。
“季伯伯,阿爹。”温鸾行礼。
温伯诚有些意外温鸾这时候跑到前头来。
温鸾眼珠一转,见季成圭脸上有不喜,抿嘴一笑:“听说阿爹回来了,想求阿爹让我出去逛逛。”
温伯诚点点她,笑:“你从前哪次出去玩不是自个儿跑出去的,怎的今天倒跑来说了?”
他也没拦着,只是叮嘱道:“等你四叔和阿兄下学,让他们陪你出去。”
上回出了落水的事,温伯诚对温鸾看得紧。温鸾欣然接受,答应了声转身就走。
走了没两步,才拐了个弯,被墙角挡住了身影,温鸾立即停了下来。
松香跟在后头,见状压低了声音:“八娘……”
温鸾“嘘”了一声。
墙那头,传来了季成圭的声音。
“八娘的模样生得越发好了。”
“是啊,为人父的只想着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力所能及地捧到我家八娘面前。所以季兄,为了两家孩子好,这门亲就退了吧。”
“温兄,你也说了,是为了两家孩子。我回凤阳,头一件事就是来温家,为的就是两家孩子这门亲事,万不能因为别的什么给坏了。”
季成圭说的冠冕堂皇,温鸾只差没从墙后头跳出来大喊一声“他骗人”了。
士农工商,不是温鸾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而是自古商家就叫人轻视。季家从前也看不上商家,偏偏家道中落,往上不能,往下又不甘,索性仗着所谓故交,向温家求亲。
温家是凤阳府的富户,季家娶了温家媳,日后不用多想,日子必然会比从前富贵许多。仕途上的各方打点,有了温家的钱财,也就更方便了。
不过温鸾上辈子护着嫁妆没让季成圭跟胡氏动,季家在温家还在的时候,也的确不敢有所动作,直到后来出事,才彻底被霸占。
“季兄,不是我不给二郎机会。结亲本是欢欢喜喜的喜事,可二郎为什么偏生要和七娘有了牵扯?七娘名声已毁,二郎难道不想对她负责?”
温伯诚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恼怒:“倘若二郎的的确确是愿意娶我家八娘的,就该本分守着。何故还要招惹七娘。难不成日后,因八娘年纪小,他还要再招惹几位小娘子。还是说,二郎想要享齐人之福,一面娶了八娘,一面再纳七娘做妾?”
温鸾听得心里欢喜,阿爹这是打定主意要退亲了!
可季成圭显然不愿意就这么退亲。
温鸾听得墙那头默然了许久,再开口,季成圭已经转了话头。
“今年的漕粮又开始催缴了,今次发运使司想要借用你们温家的船。”
他话音落,温鸾的心整个提了起来。
第7章 、〔零七〕前事
漕粮在哪朝哪代,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既是土地税的一种,也是各地军队的援助。
每年全国各地的小麦和大麦都有会部分作为漕粮,进行催缴征收。另外还有丝绸、棉花等物,也会随着漕运,送往各地政府及王都永安。
温家作为凤阳当地的大户,手下良田无数,自然年年要缴纳的粮食也并不少。
温鸾皱着眉,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不太懂漕粮漕运的事,就像不懂温家为什么突然会和漕粮扯上关系。
她在纸上拿笔把“船”字画了一个圈。
温家的船从来只做温家自己的生意,温家缴纳的粮食这么多年来也从没出过事……
温鸾越想越不安,笔尖的墨都要干了,纸上被糊了一个圈又一个圈。
甘露十一年温家出事,在那之前一定就有了什么预兆,可她怎么就不记得了。
温鸾急得不行,门突然开了,温鸾低叫一声,整个人扑到了桌上,压住沾满了墨汁的纸,狼狈的抬起头:“四叔……”
温伯仁站在门内。他是整个温家书卷气最重的人,仿佛天生就该是个读书人的样子,面容温和,一双眼睛却生得十分深邃,风华内敛,好像能将一个人看得彻彻底底。
“在写什么?”温伯仁问。
温鸾仰头,有些手足无措地坐起来:“没有,就是随便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