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他人和自己,走在更熟悉的路上,从此回到了世界——
翻开黄迹斑驳的笔记本,里面是爷爷的日记,是他死前写下的最后一行,说是日记,其实爱写就写,不是每天都记下,但都是短短的片言片语。今天在花繁叶盛的小石路又翻开了它,放在渐冷的怀里,带上一生的风雨和爱意,带着经常进入梦乡的神态撒手离去。
这场生死横跨了二十七年,爷爷也在这里死去,当年的旧屋早就成为过去,然而二十七年来奶奶一直在呼应着那些日子,有时伤心有时高兴,也有过哭的时候,生命是顽强的不代表它不脆弱,仅仅是你无法回避。
爷爷是个诗人,也是个努力经营的人,当时网络世界已经比较发达,他在网络期刊上发表过不少诗,正当纸质刊物已经渐渐衰落的年份,网络信息突爆,也是有待转折的年代,跟之前缺少发表平台的年代不同,在那个年代发表平台之大是之前难以想象的,所有东西都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当然也就没有借口可寻,所以大家只能变得更亦裸裸,当然也只是那个时代的亦裸,早蒙上一层历史的灰尘了。网络成了一个不顾一切争夺名气和存在感的平台,是一个大家有幸胜利的年代,也是各自选择了幸存的年代。
按现在最流行的说法是一个旧数字化时代,有些混乱,进入新数字化时代还要等到二十年代初,爷爷和奶奶是在旧数字化时代结合的。
他俩相识在最困难的时候,用最少的生活资源开启了最幸福的门,可以用爷爷的说法:这些日子什么都没有,只知道爱。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爷爷不在乎什么都没有,但是跟奶奶认识之后只能在乎,他们的结合经过些波折,奶奶家里人总是反对,理由也很简单,她的家庭状况在当时十分不错,作为家长最疼爱的孩子,从小到大时刻关爱,家里人对她的婚事自然看得十分重大,当时所有成员都围绕着她,以她为中心。
这一点并非无迹可寻,这条脉络延续至她对小孙女那种过份心切,严严包裹着的疼爱,她说过跟当时家里人加之于她身上的一样,一种很深刻的经验,在儿时成型,会持续一生。
对于家里人的态度她知道说是说不过的,说得过也行不通,以至于最后只好将户口薄偷出来,有了户口薄结婚就是随手而到的事情,签个字那么简单,一签就是几十年。
2050年春季的一天,这天注定难以忘怀,刚离开清明不久,初春凉薄的气息还没有在记忆里散尽,难得出了太阳,早上就让奶奶离开房间出来,让她躺在竹躺椅上,然后到外面买菜做她喜欢吃的,回来的时候还以为睡着了,做好一碗云吞面后依然安安静静,静得让人不安。
感觉是一场来不及的告别,虽然医生说过她很可能活不过半年,然而才刚过去半个月,还是太快了点,这两天胃口还那么好,让人看不出半点要离去的迹象,虽然早都做好心理准备,但多少总留有不甘。
奶奶跟我们说过,谁最后都是一个人走,伤不伤心都一样,是从她心底里说出来,爷爷走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也写在了他的日记本里,她每次都点头表示明白,明白了还是伤心,明白仅仅只是明白,其实并不说明什么,有些东西是人无法避免的,何况对于一个女人,当然爷爷那样说应该也同时在安慰自己,毕竟谁都想走得放心一点,知道她伤心难免,希望她伤心的时候习惯就好。
料理完她老人家的身后事,大家又继续各干各的,直到近晚才忙完该忙的工作,然后给自耕农宅的蔬菜和花草施点肥,施完肥坐在石桌旁边看着它们,想象奶奶有温度的身影,六年以来她都在这里打理,到处有她的印记。
这种自耕农宅在十年前就开始流行,主要分布在村镇,开合式的透明塑料外墙,里面除了各自的睡房和洗手间厨房之外就没别的室间,睡房大多做得很小,甚至小到只有五六个平方,反正日常活动很少在睡房里,主要都是为了多腾些地出来种东西,有的甚至干脆不另设厨房,下厨就在外边面向农地。这种住宅在一开始流行的时候投资还是颇大的,尤其透明塑料外墙价格十分高,后来材料革新才便宜下来,如果不用调温设备的话已经相对便宜不少了。
六年前决定起建这个农宅,房间设计是奶奶的方案,只设三个睡房和一个洗手间,厨房不要了,就在树下搭个棚弄套下厨设备,她还执意要全部睡房搞成微型房间,那种设计俗称猪笼,每间只有四五个平方大小,大家当然是不同意的,商量许久之后落定了她那一间占十个平方。
奶奶一辈子都像个孩子,总是最幸福的一个,对于农宅的起建数她最热心,从计划起建那天就盘算着种些什么,后来也数她最积极,大半蔬菜和花草都经她的手打理过来,经营得头头是道工工整整。
这里原身就是爷爷的老屋,一个有几十年的屋子了,是他上一辈所建,直到起建自耕农宅时才告别了它的历史,只保留曾经属于前院一棵琵琶树,树比老屋还要老,到现在还在开花结果,它也是奶奶的宝贝,她和爷爷的身影有多少次留在树荫下已经不得而知,只能留下让它继续生长。
虽然这么珍贵,但在爷爷的日记本里只有一次提到过它:没空打理你了,我跟你一样都要忙着开花结果。
当时很忙,因为奶奶怀了孕,孩子生下来之后要源源不断投入,那个时候公司加班是常事,长期晚上干至八九点,直到孩子出生一年后才离开公司,奶奶手头上也是有些钱的,她家里人也投资一些,凑起来开了间小食店,就像当时这个地方大多数小食店那样做些粥粉面,现在这个地方的店面跟当年相比少了很多,但那一间还在经营。
爷爷得癌症走的,他走了后店子也换了老板,那个老板就一直做到现在,是奶奶的高中同学,也算唯一的闺蜜了,是爷爷的堂妹,她也是爷爷和奶奶走在一起的关键,就是她把奶奶介绍给爷爷的,当时奶奶刚毕业,两个女孩子一起在商场当服务员,这一带很多商场,十个左右分布各处,小镇本来人就不多,顾客均流薄利多销,就算网购风行的日子照样维持下去,她俩的工资很低,奶奶也不在意罢了,自己用勉勉强强,也没有想到婚嫁的事情,可是家里人一提就开始盘算,不是着急,只是平时多想一想它而已,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就像个闲人,但一点不多余,像个孩子,即使在爷爷面前也一样,像个可有可无的人,没有她又不行,有的人就是这样,只有纯粹的生活,纯粹到原来也是你要的生活。
用爷爷一句话说:重要的人能让你看到她,最重要的人会让你看到世界。
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恋爱的时候光彩眩目,感觉好时光总是过不完。事实上奶奶的好时光总是过不完。
因为爷爷的堂妹当年也一起在小食店打理,所以能在她口中得知很多关于当时爷爷和奶奶的事,爷爷平时沉默寡言,真想不到恋爱的时候话那么多,当时小食店比较忙,好不容易闲下来两个人说话说个不停,一天到晚时闲时忙,一件事断断续续聊上整天半点细节不漏,都是闪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