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站在欢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的烟雨楼上,唯独只有身着粉色蚕丝羽衣的她却在一角露出愁苦的神色,十指纤纤,肤如凝脂,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却低垂眼帘含笑,似乎在嘲讽这安静之外的喧嚣。美人愁思,不过常是相思之苦,楼下有杏花与梨花开满园,不若美人之美,却胜美人之娇,忍不住让人想要上前一问到底是何人何事让这位烟雨楼鼎鼎大名的武陵第一美女黯然销魂。
“君宜姑娘,该你的舞了。”里间走出一位绿衣丫头对她催促道。
她张君宜,十一岁家破人亡,十二岁进烟雨楼以卖艺为生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如若不是因为她的舞跳得整个武陵城无人能及,烟雨楼的老鸨又怎会让她一直为清倌不**呢:“我待会儿就过去。”
朝楼下一望,杏花和梨花正开得艳,茂密繁杂,若不是一白一红,咋眼一看倒是分不清楚谁是梨谁是杏。
梨杏,梨杏,又是离心。
这武陵城内还没有谁能及的上君宜的美,也未有人及得上她心里的人。
从十七岁到十九岁的豆蔻之年,她的舞越来越美,她的心却越来越沉。这样的等待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必继续下去呢?只为了一个他,舍弃了似水年华。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元稹的诗中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2’,恕我才识浅薄,不明白其中之奥妙,敢问季公子有何领悟?”君宜微笑着说完,朱圌唇轻合,任任何男子看了都会有口干舌燥油然而生。
季玉英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但为过多时便答了君宜的话。
“姑娘也许抬举在下了,在下虽然为考生但也并非有多才能,既然姑娘请教了,在下也不能不答,在下便说说在下的理解,若是姑娘觉得可以便好,若是姑娘觉得不对,还请另寻赐教。鄙人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时,只悟出了其中孤独的感觉,第一眼觉得这是一首元稹为相思而作的诗词,可再看便觉得非如此浅显,此句喻意精妙,沧海无比深广,以至别处之水比之便相形见绌。巫山有朝云峰,势临长江,云蒸霞蔚。宋玉在《高唐赋》中描写到:‘其上独有云气,〈山卒〉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认为云是神女所化,茂如松涛,美如娇姬,气象万千。人在观其之后,就不会再留意到别处的云了。诗人用这两句隐喻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如沧海之水,巫山之云,至美至真,其深广和美好是世间无与伦比的。因此除爱妻之外,就再没有使自己为之动情的女子了。其情之真切,发自内心,世间少有。因而也就——有了第三句‘取次花丛懒回顾’。自己信步经过‘花丛’,却懒于顾视,表示自己对其他女圌色已无眷恋之心3。”
“对其他女圌色已无眷恋之心?”君宜轻笑,“身为男子,如何对女圌色毫无眷恋之心?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男子三妻四妾?又怎会天天都有众多男子前来这烟雨楼寻欢作乐呢?”
“张姑娘此言诧异,并非每个男子都是一样的。”
“喔,季公子是说自己就不好女圌色了吗?”
“虽不能说不好女圌色,但若在下爱了一位女子,就再不会爱其他女子。”季玉英话音刚落,君宜突然掩嘴而笑,将季玉英弄得一头雾水。
“季公子太当真了,君宜不过说笑罢了。”
“让张姑娘见笑了。”季玉英垂头道歉。
“季公子客气了,唤我君宜便是。公子的才华果然是绝顶的,不知公子在武陵留几日?君宜还有一些问题希望可以向公子讨教,您看行吗?”
面对美人的要求,季玉英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了,并告诉了君宜他居住的地址,他和朋友们一起在烟雨楼用过餐之后才离去。
君宜站在楼上看着楼下一片欢声笑语,有男子左圌拥圌右圌抱,有男子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不雅行为,有男子看着台上的美人竟留下津圌液,这些男子大多都有家室,或者是家妾成群,又如何能成为元稹和季玉英口中的“对其他女圌色无眷恋之心”呢?
又或许这世上真的有那般男子,只是她从未见过罢了,也倒是,这般美好的男子又怎会来这烟花之地,她张君宜已身在青楼,再不会有这般男子中意了吧?
“若在下爱了一位女子,就再不会爱其他女子……”脑里又想起季玉英所言,君宜眼前似乎又看到了这个秀气的书生。
他将是自己等待的人吗?
武陵城正值初夏,这夜晚还是透着丝丝凉气的,季玉英看着将燃尽的蜡烛,放下手中的书,想起了前几日在烟雨楼见到的女子。
她说她名为张君宜,是烟雨楼的舞妓。没想到这样美貌的女子竟把青春都葬送在了这样腐败的烟花之地,实在是可惜啊。而且她又有着平常女子没有的才华,还有那一身不沾烟尘的气质,如若自己的身边有这样美好的女子陪伴,真是自己一生的幸福。
想到这里,季玉英摇了摇头,懊悔自己刚才的想法,怎么能够窥觑别人姑娘家呢。
可是君宜姑娘真的美若天仙,是人都会想要占为己有吧,如果有这样的女子在身边,整个天下就只能够望见她了吧。季玉英越是不想去想君宜,但脑海里就止不住地蹦出君宜的笑颜来。
呀,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浑浊不堪了,人家姑娘不过是有问题向他请教罢了,除了这层,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倒好,居然醒着做起了春梦来。
今夜注定无眠了。季玉英抱着书刚站起来,桌上的蜡烛就燃烧完了,只有冥冥月光浸着房内。
春风和着门外嘶叫的马声吹入窗内,随即便有被吵醒的人的辱骂声传来。
那烟雨楼的楼内有女子起身关窗,将亮了近一宿的蜡烛吹灭,天空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