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微垂着眸,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点点笑意,他眉眼疏朗,眼睛是夜晚的海湾,鼻梁是渔船上最高的桅杆,张合的唇是薄薄的云层。
男人湿热的气息像海波。
一层层向外漾开。
盛霈盯着阴影里的女人,视线晃过玫瑰色的唇,颈间的凸起上下滑动了一下,低声说:“就该这么喊你。”
趁着山岚还发着呆,盛霈接过伞,起身看她,懒着声道:“起来了,招儿。猫都比你聪明,知道去船舱躲着。”
山岚闷声应:“别喊我小名。”
在山家,能喊山岚小名的,都是和她极为亲近的人,剩下的哪敢这么喊她。只有盛霈,从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喊。
山岚有点儿郁闷。
怎么和小猫撞名字了呢,怪傻的。
等进了船舱,山岚深觉现代化船舶的进步,比起盛霈那艘风帆船,舒适度可谓是天差地别,宽敞的空间,柔软的沙发,透明的玻璃窗,干净的卫生间以及舱房。
热腾腾的阳光照进来,从甲板上灌进来的海风吹散热意,风扇慢悠悠地晃着脑袋,不算很热。
山岚四处晃了一圈,问盛霈:“只有两张单人床,沙发可以睡人,还有一个人睡哪儿?”
盛霈把睡得正香的三花拎起来,往地上一丢,自个儿在沙发上坐下,两条大长腿往桌上一放,闭上眼,随口应:“晚上有中转站,我们上岛住。”
山岚见盛霈坐下,也在对面坐下,可坐下又觉得无聊,只好说:“盛霈,我想看书。”
盛霈的眼睛睁开一道缝,瞧着她认真的小脸,问:“你还想干什么?多说几个,指不定就能多实现几个。”
山岚凝神想了想,还真开始说:“我想打铁,想去山里采矿,想看这次刀剑交流会的新技术,想捡一点儿海螺带回家,想找到那把刀。”
盛霈听了半天。
这一开口就是打铁,真是一刻都闲不得。
他起身去包里拿了本小册子出来,往山岚面前一丢,重新躺下,又抢了她的帽子,往自己脸上一盖,说:“除了前两样,都好办。”
山岚睁大眼,身体前倾,问:“真的?”
盛霈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从鼻间挤出点儿气声来,托着长调,悠悠道:“我说过,这片海域,我说了算。”
山岚又坐回去,慢吞吞地说:“你是不是漫画看多了,这种话听起来,像小风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说的。”
盛霈:“?”
他不和小猫咪计较。
这样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她又在边上坐着,这时候不睡觉什么时候睡?
他闭上眼,唇却翘起来。
山岚拿起眼前的小册子,翻开一看,居然是盛霈的船长日志,记载的是他驾驶那艘灯光诱捕围网渔船的航海过程,除去一些重大事项记录,是他的捕鱼日常。
盛霈的渔船不属公司体系,相对比较自由。
在记载上也宽松很多,往后一翻,是他的涂鸦。
「今天想吃大龙虾,抓几只上来。」
下面用简单的线条画着一只长触角的大龙虾,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摇头摆尾的,尾巴像扇子一样展开。
最底下一行小字:锦绣龙虾,国家二级动物,别想了。
山岚:“......”
幼稚鬼。
.
这一天,他们是在船上过的,中午煮了海鲜粥,炖了刚钓上来的鱼,下午小风和三花一块儿睡得呼呼响,等到了傍晚,盛霈和驾驶员换班,准备靠岸。
海上的夜,和岸上不同。
没了热烈的阳光,也再看不见那玻璃似清透的水体,遥望只剩暗不见尽头的海面,以及往下不知有几千米的海底。
小风迎着风,仰头看天上的星,片刻后,问山岚:“姐,你听过南海的一个传说吗?传说每当遭遇恶劣天气时,桅杆上就会出现一颗星。”
山岚转身看向桅杆,它遥遥相指的地方。
夜空中不止一颗星,有无数颗闪烁的星子。
小风轻声说:“渔民们说这颗星星是女神的化身。传说古时候有个女人要往南洋去,但船上规定不能带女人,说载了女人就会运气不好,会有全船覆没的危险。后来,那个女人苦苦哀求,船长心慈,把她关在箱子里藏起来,偷偷送饭给她吃,但一次送饭时被船主发现,船主就把那位女人推下了海。这个女人死后化为神,专门给人指点凶兆,于是,每当天气不好时,桅顶就有一颗星,渔民会将饭团投入海,以保平安。”注[1]
少年的眸光里泛着点点光泽。
山岚看着他,抿起唇,缓缓收紧手,说:“我不喜欢这个传说。”
小风笑起来:“我是听爷爷说的,我也不喜欢这个传说。如果我是那个女人,我一定要把这海底搅得天翻地覆,让所有船都给我陪葬。”
说完,船头静了好一阵。
小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想家了。
山岚轻吸一口气,嗅到咸湿的海风,远看,寥落、暗沉的海面生出荒凉、孤寂的感觉,海浪翻涌,遮掩底下沉沉的海底世界。
她向下望,不由抓紧了栏杆。
这种感觉,像又一次从悬崖坠落。
盛霈站在黑沉沉的驾驶室内,眼皮子一抬就能看见山岚,冷月的光华打下来,散成冷冷清清的星子,落在她身上。
他定眼看了片刻,忽然探出头去,喊:“招儿!”
没一会儿。
两个招儿都过来了。
盛霈忍着笑,看山岚神情奇异地和小猫咪对视,三花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往盛霈身边蹭了点儿。
山岚抿起唇,问:“你找谁?”
盛霈一抬腿,扯开小猫咪,说:“找你。”
山岚心情缓和了点儿,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再抱起被甩开的三花放在腿上,问:“干什么?”
盛霈下巴微抬,让她看右前侧:“看见了吗?”
山岚探头,静静地瞧了片刻,刚想摇头,忽而见这无垠的海面上出现一点儿光亮,忽明忽暗,像星星一样闪烁。
夜里,海上起了风。
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那远处的光亮却始终屹立不动,像海面上的启明星。
山岚轻声说:“是灯塔。”
盛霈转过方向盘,说:“那是个小岛,上面只有几户渔民。除了灯塔,岛上还有主权碑,代表着那座岛是我国领域。”
岛上只有几户渔民,基本上意味着与世隔绝,除了偶尔到这儿中转的人,他们几乎见不到别人。
山岚微怔:“他们为什么愿意住在那儿?”
盛霈淡声说:“在国际法中,有一个确认主权归属的基本原则,那就是先占原则。自古以来,南海诸岛都有我国渔民出海、上岛的记载,后来考古发现的各种生活资料也证明了这一点,以及他们对这些岛屿进行了命名,这也是行使主权的方式之一。如今争端频发,岛上有我国居民定居,意味着主权归属。”
山岚应:“这很重要。”
盛霈侧头看她,重复:“对,这很重要。”
渐渐的,灯塔近了。
他们即将到达今晚的岛。
船靠岸后,盛霈带着山岚下船,手里还拎了几个袋子,留驾驶员和小风在船上。
小风还不乐意,嚷着:“我要和我姐在一起。”
盛霈睨他一眼,示意他老实呆着。
这是一个小岛,树木零零碎碎几棵,正中间立着几幢二层小楼,在夜里发着莹莹的光亮,极为明显。
盛霈指了楼的方向,说:“边上有几个棚子,给过路人用的,有在里头搭帐篷的,也直接睡的,这个天不冷。他们到去月光礁一定会经过这里,或许上过岛,岛上的人见过他们,我去问两句,问完回岸边吃晚饭。”
他又补充:“附近都是礁石,小心点儿。”
刚说完,身后的女人极轻地“呀”了一声,有些惊异,却没有听出害怕来。
他倏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山岚贴在一块半人高的礁石上。
昏暗中,他看不清她的状况和神情,偏偏她不说话。
盛霈蹙了蹙眉,两步迈到她边上,问:“怎么了?”
山岚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动了动脚,没用力挣扎,只诧异地说:“我被吸住了。盛霈,这礁石里有磁石吗?”
盛霈蹲下身,在她脚上打量一圈,忽然问:“你刀藏哪儿?这里不少暗礁、浅滩含有磁石,应该是刀被吸住了。”
山岚指了指左脚。
盛霈低下头,撩开她的裤脚,瞥见她雪白的脚踝。
那一截纤细的脚踝上绑着一圈黑色的束带,左侧贴着一把极短的刀,刀鞘薄如蝉翼,刀身却不轻。
他微顿,那日看她练刀,她分明用的右手,平日里她也是用右手,刀怎么会放在左边,极不趁手。
山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说:“我更擅长左手刀。当时,我们同门五个人,一起学刀法、打铁,在刀法上,师兄们只学了几天就没了兴趣,只有师姐和我坚持了下来。师姐天赋很好,比我更聪明,学得很快,我赶不上她,所以又练了左手刀。”
盛霈握紧刀柄,小臂肌肉紧绷,一用力,将这刀从她脚踝上取了下来,而后仰头注视她,说:“招儿,你更聪明。”
山岚怔住,半晌,问:“...为什么?”
盛霈起身,瞧着她又点儿呆的小脸,一把揉上她的脑袋,直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才道:“你能想到练左手刀,并且能练成,所以你更聪明。”
他停顿片刻,低声说:“也更刻苦。”
山岚缓慢直起身,远离礁石,重新把刀放回去,低垂着眼走在盛霈身边,静了许久,小声说:“盛霈,爷爷...不是,师父从来没夸过我。”
盛霈手指微蜷,忍住想去牵她的冲动。
他敛去那点儿松散,一字一句说:“你是最好的。”
山岚抿着唇,慢吞吞地整理自己的头发,而后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她说:“我知道,我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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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晚,居民们早早吃过饭,已经躺下看起电视来,路过矮楼时,能听到模糊不清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