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产。
赵佶闻声大急,立即起身向外走去,连向韦婉容道别都没想到。韦婉容也惶然站起,不敢挽留,只默默一福恭送。倒是赵构追着出去拉住了父皇的衣服,对他道“今天是母亲生辰,父皇必须走么还会回来么”
赵佶低头和言道“父皇现在必须去看看。一会儿会回来看你和你母亲的。”
然后决然离去。这晚再也没回来。
赵构与母亲对着残席等至深夜,才有宫人来报“王贵妃生下一位小公主,皇上很喜欢,又见贵妃产后虚弱,所以留下照料,请娘娘不要再等了。”
赵构闻言再问母亲“父皇是不是不来了”
韦婉容默然片刻,然后轻轻把他抱起,微笑着对他说“构儿,你又多个妹妹了,喜不喜欢你父皇要照顾你的新妹妹,所以今天来不了了。但是没关系,我们不可以怪他。”
从此赵构便记住了,他有一个生于政和二年,与他母亲一天生日的妹妹。
政和三年,赵佶听从蔡京建议,仿周朝称公主为王姬之旧制,改称公主为帝姬,郡主为宗姬,县主为族姬,并用二字美名替换以往的国名封号。
赵构记得那个妹妹的美名是从乔贵妃口中听来的。某日乔贵妃前来与韦婉容聊天,其间谈起王贵妃的女儿时忽然很有兴致地说“姐姐见过王贵妃的四女儿么就是跟姐姐一天生日的那个。长得真是玉雪可爱,而且一见人就笑,也不怕生,甚是可人。官家赐她美名为柔福,是所有帝姬中最好听的了。”
韦婉容一听也笑着说“真的么那我什么时候也去看看,顺便准备点礼物送给她。”
她们继续闲聊着,都没在意一旁玩耍的赵构,也不知道他一直默默地听着,并记下了那与母亲一天生日的妹妹叫柔福帝姬。
第一章高宗赵构华阳花影第二节缠足
临安皇宫内,在几句礼节性的淡然寒暄之后,柔福随赵构步入殿中。
她的步态自小时起就很优美,尤其是如现在这般安静地移步的时候。赵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身影渐渐自记忆深处浮现而出,大袖长裙、褕翟之衣,头上戴着九翚四凤冠,微微笑着应父皇的要求以淑女之姿翩翩地走着,有步步生莲之美态。
那是什么时候她行笄礼之时罢。他郁然叹息,为她旧时模样。
但,当柔福迈过门槛进殿时,他注意到她探出罗裙的足。
这不是他印象中柔福的纤纤金莲。
他立即想起了一事。在迎柔福归来前,他曾命以前认识柔福的内侍省押班冯益和宗妇吴心儿前往越州验视,看甄采所发现的这个姑娘是不是真的柔福帝姬。两人回来说“眉眼完全一样,只是略瘦弱了些,问汴京宫中旧事也答得无一错误,不过双足比以前大了许多。”
的确大了许多。
赐座之后,他仍反复思量着这事,目光不由地长久疑惑着停留在她的罗裙边上。
柔福观之了然,淡淡问道“九哥是觉得我的双足比以前大很多罢”
听她直言问出,赵构不免有些尴尬,道“妹妹想是被迫走了许多路,吃了许多苦。”
柔福恻然一笑,对他说“九哥知道当初我们这些原本鞋弓袜小的帝姬妃嫔是怎么被送往上京的么金人羯奴呵斥着聚逐我们,便如逐赶牛马一般。到了上京,再不是金枝玉叶,终日如普通奴婢一般劳作,也没人再服侍我们缠足。而今乘间逃脱,赤脚奔走归来,行程将有万里,岂能尚保得一双纤足如旧时模样”
她说着这些凄惨故事,却无哭诉之色,眼中不见丝毫泪意,神情倔强得全然陌生。
那是她么三年前的及笄少女,和眼前的苍白红颜。恍惚间这两个美丽的影子悄然重叠又分离,赵构忽然觉得悲伤。
他强以微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想引她忆起一些美好往事“瑗瑗,你还记得第一次见九哥时的情景么与你缠足之事有关。”
她闻言抬目看他,双眸闪着一缕奇异的幽光,说“若非九哥提醒,我倒是忘了我缠足之事与九哥有关。”
赵构第一次见到柔福时,她已经五岁了。
政和七年,柔福的生母王贵妃薨。也许是过多的生育损害了她的健康,死亡先于衰老降临在了她身上。临死前,她把年幼的几个子女托付给郑皇后照顾,其中,也包括柔福。
十岁的赵构也把这事记住了。从柔福诞生以来,他所听见的所有与她有关的事他都能一下子记住,也不知是为何,十岁以前,他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
他是在政和七年秋的某一天,郑皇后的生辰“千秋节”那晚见到柔福的。
皇后的生辰有很盛大的庆祝仪式。白天,皇后在坤宁殿接受妃嫔、帝姬和命妇们的重重朝拜,黄昏之后,又在赵佶扩修的新宫城“延福宫”设有舞台的宴春阁内宴请众皇亲与命妇。教坊司仿百鸟齐鸣奏乐后开始入席,众人按尊卑依次行酒向皇后祝寿。每一盏酒间都有优伶乐伎特别的表演,例如唱歌、献舞、乐器独奏、杂技百戏和杂剧等等。节目礼仪繁多,总要持续到深夜。
赵构起初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透过花团锦簇的贺寿情景和皇后在大家拥簇奉承之下的笑颜,渐渐想起了母亲那年生辰苦等父亲的形状。皇后的生辰是大家都应该庆祝的千秋节,而母亲的生辰就只能那样惨淡地过么
他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他会把母亲的生辰也列为节日,让她可以在这一天接受天下人的祝贺。
开始演杂剧了,他毕竟是小孩心性,受不了那些咿咿呀呀又听不大懂的唱腔,便随手从桌上取了个寿带龟仙桃的面点,然后悄悄自母亲身边溜了出去。
延福宫很大,东西各十五阁,雕栏玉砌与水景园林相结合,嘉花名木,幽胜宛如生成。此时处处华灯相映,照得园中如白昼,但出了设宴的宴春阁,外面却很幽静,想是人大多都聚在阁中了。
一只蟋蟀忽然鸣叫着在百无聊赖的赵构眼前一闪而过。他一时兴起,把手里仙桃揣入怀中,便追了过去。那蟋蟀十分灵活,引得他疾走拨草,左扑右按,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已绕过了几处园门曲径。
待他终于抓住蟋蟀,放进随身带的金丝笼中时,忽然听见一阵啜泣声冲破远处喧嚣的锣鼓声传出,清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细细的哭声,与今日的喜乐气氛完全相异。于是他大感好奇,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探去。
又穿过两重门,他走到一处宫室前,门上题字曰“绛萼”。里面有烛光,他辩出那哭声是由女孩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