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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昆吾庄的同时,容玉也在思考自己往后去处。
要是谢雪明想不到的地方。
有了在百年前那数个月的经历,容玉对江湖也有了一定了解。他不缺银钱,但银钱上皆有铸印。到最后,容玉把所有银锭一一分成散碎银两,又在市集中几次倒手。
他做这些的时候,谢雪明还陪在容清身边。
到谢雪明发现容玉逃离时,容玉已经用两个饼子,请路边乞儿帮自己买了两件粗布衫。
他穿着其中一件,略施小计,将自己从昆吾庄穿出来的一身锦袍“赔给”一个显然涉世不深、嚣张跋扈的公子哥。
做完这些,容玉学着青娘子给自己讲过的手法,用女郎惯用的妆粉改换容貌。
不必变化太多,只是眼皮耷拉一些,颧骨在阴影下显得更高,下巴则窄了许多。
虽无太大不同,可一眼望去,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到出城时,旁人看容玉,只觉得这是一个有着南边口音、省吃俭用,预备赴明年春闱的穷书生。
谢雪明未想到容玉有这番筹谋。
他在容玉的屋子里,确认了容玉带走多少银钱,穿走什么衣服。
快马从昆吾庄奔出,谢雪明发帖,请天下群豪帮忙寻容玉。
离开昆吾庄的第一个月,容玉在一处城门口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他眼睛不眨地走近,听前面的人议论,说昆吾庄少夫人离奇失踪。
消息传了千百种,有说容玉是遭人劫掠,还有人说他是与人私奔。说得头头是道,宛若是趴在容玉床下听见。
容玉插话进去,引经据典,说他们怎能这般议论那位容公子。旁人见他这样争辩,面面相觑,而后大笑,摇头说,这里原来还有个酸秀才。
没有一个人觉得,容玉就是“容公子”。
等用伪造的路引进了城,在酒肆吃茶时,有人坐在容玉旁边。容玉一眼看去,也是书生,说在城前听容玉一番论述,感慨颇多,愿与容玉相交,一同赴京赶考。
容玉不动声色地与对方谈话。等旁人问起容玉的身份,容玉也能对答如流。
在他口中,他来自青娘子的家乡庆州——这也别无选择,百年前的人里,与容玉最相熟的就是青娘子、容澜与梅寄江。可梅寄江是青莲宗之人,容澜又起不到遮掩身份的目的。
唯有青娘子,容玉听她说起过家乡诸多习俗,如今偶尔讲一句,不动声色,就让所有人相信了容玉编出来的幌子。
早在这之前,已经有人遇到那位跋扈公子哥儿,于是迫不及待地将人捉去,到谢雪明面前求赏。
谢雪明见了对方对公子哥儿并不恭敬,先大怒一场。而后察觉被找回来的不是容玉,又是一番大怒。
公子哥儿胆战心惊,惊恐不已地望着谢雪明。
这时候,容清听到容玉仿佛被找回来的消息,不顾身体虚弱,一样赶来。
他在门外时,就听到动静。容清怔一怔,缓步往进走。
他看谢雪明捏着那个华服青年的下巴,青年含泪望着谢雪明。
容清端详,见此人有一张在郎君之中难得艳丽的面孔,此刻含怒含泪,更是多一重诱人气度。
容清心想:谢雪明或许会心动。
可谢雪明看了青年片刻,只问:“你这身衣服,是从何处来的?”
青年依然又惊又俱,磕磕巴巴,以至于谢雪明和容清花了些时间,才听明白,原来那日此人走在路上,被人“冲撞”。此人大怒之下,定要对方有所赔偿。
对方是个胆小怕事的青年,拉扯之间,无意中露出包裹之中的锦袍边角。
这公子哥儿一眼看出,这锦袍并非凡物,上面带着隐隐灵气波动,竟是一件法器,而那青年似乎并不知晓怀中物有多贵重。
他要对方锦袍赔给自己,对方起先不愿。他便循循善诱、掏钱将其买下。这时候,对方仿若惊喜不已,连连点头。
谢雪明面色阴晴不定,问:“你说的那人,是何面貌?”
公子哥儿苦着脸,只说自己不记得。
谢雪明令人找来容玉的画像,公子哥儿对着看了会儿,说:“正是此人。”
谢雪明皱眉,再审讯,可公子哥儿头脑空空,说不出什么。
谢雪明愈发暴躁,这时候,容清插话,让人将公子哥儿带走。
谢雪明侧头看容清,目光原先冰冷,但往后,到底温柔下来。
他柔声叫了句“阿清”,但容清并未像是以往那样过去。他坐在远处,问:“雪明,你怨我否?”
谢雪明自然摇头,问:“你怎会这样想?”
容清垂泪,说:“是我的错。我那日昏睡,才让阿玉那边出了岔子。”
谢雪明揽住容清肩膀,安慰:“莫要这么说。你那日状况太凶险,如今也不该起身的。来,我送你回房休息。”
两人逐渐远去了。
公子哥儿并未留在昆吾庄。
', ' ')('谢雪明计较他当日欺辱容玉的事,让人将他打了一顿,剥走那身锦袍,然后就将他丢下山。
从始至终,都不曾因为公子哥儿的面孔对他另眼相待。
往后,却依然寻不到容玉。
容玉的画像愈传愈广,天下人皆有留意,可无人想到,容玉已经整日与一群书生吟诗作对,相互评判文章写得如何。
他们饮风餐露,行于官道,行于山岭,要赴北方皇城。
容玉在其中,得到了最好的掩护。
随着天气转凉,皇城愈近。
容玉开始思索,自己如今的身份毕竟是假的。他要如何做,才能合情合理地离开这些书生。
容玉最终决定:假作有人传信给自己,说家母亡故,要有三年孝期。可这样一来,毕竟会惹人注目。
要这么做吗?
他尚未真正决定,又出了其他变故。
这一夜,诸人宿在一个破庙里。
容玉熟门熟路地拢柴生火,有人提起山野狐妖红袖添香的传说。
一群书生中,有数人出门时并非孤身上路,而是带着模样清秀的童儿。
一群男人这样聚在一处,话题渐深。
等到更晚时,容玉隐约听到童儿的声音,甜腻又渴切。
他心中厌烦,起身走出。
旁边的动静轻了些,但很快又继续。
容玉无可奈何,出了破庙,又看到不远处一棵树。他微微怔忡,很快回神,想:是了,这里并非我曾与梅寄江谈心事之处。
两边相隔百千里,却也比不过他与梅郎相隔忘川水。
容玉正伤神,却听到破庙处传来动静。
他骤然回神,匆匆回去,只见书生们被几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士卒推搡着赶出。
书生们自然不服气,可被士卒用尖矛利剑指着,书生们又多惊慌,一个两个,还是抱着书箱离开了。
也有人问起容玉,想知道他状况如何。
他们不知道,这时候,容玉就在旁边林中跟着。
一群凡人,比不得修士耳聪目明。
容玉听书生们说,方才某生与童儿欢好,动静太大,容玉面皮薄,避了出去,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有人担忧,说容玉回去之后,发觉破庙中换了人,会不会被那些士卒捉住?
到最后,惯来拿主意的一个书生说:“莫急。那些人虽粗鲁,却并未对你我作恶,想来只是贵人办事,有所警惕,却不至于伤人。”
一行人这才点头。
他们相互说,等容玉听到消息,定会再往前赶路。还有人问,他们是否要停下来等容玉。
容玉在林中踟蹰,却听那个方才与童儿欢好的人阴阳怪气,说容玉并非没有腿脚,总会赶上来。
书生们陷入一阵尴尬,到最后,还是认同了此人的话,先离开了。
容玉放下一个沉重包袱。
他转身离去,也去破庙中又看一眼。
有修为在身,又有灵琴掩护,破庙中的人并未看到他。
容玉听他们讲话,见他们说到某些字词时,要对北方拱手,又几次提到“殿下”。
容玉心中惊涛骇浪,隐约明白,这竟是一群宫廷中出来的人。
此前,容玉虽不理庙堂事,但也听人说起过一些。
圣人不过不惑,可诸位殿下也已经长成,开始对着储君之位发起进攻。
容清和谢雪明议论这些时,也会叹一句,虽说世人都说“立嫡立长”,但在天家,身为嫡长,兴许不是一件好事。
容玉回忆着过往之时,未停留太久。
说到底,他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天然地觉得,庙堂之事与自己无甚关系。
容玉离开,只当自己不曾听到这些。
他虽说不曾对书生们讲自己要“为母服丧”,但往后,容玉到底对其他人拿出自己伪造出的信。
他以此为由头,顺理成章地留在一处村落,开始当教书先生。
容玉改名换姓,不与过去那位“容公子”有任何牵扯。村里人看了他,总是先叹一句,说可惜,先生这般有学识,偏偏不能赴明年的考。容玉跟着伤神,再打起精神,说村里孩子聪明。自己盘缠不够,不能在京中久留。如今,村中人收留他,而他为村中孩子们启蒙,算作报酬。等三年后,自己再去赶考,这些孩子就能去镇中、城中,真正入学了。
再说,为母服丧,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在村子里待了两年,两年之中,偶尔听说皇城动荡。
第一年,圣人接连贬斥大皇子、二皇子,而三皇子、四皇子也逐渐沉寂下去。再往下,就是一些十来岁的小皇子,尚未进入朝堂,反倒得了圣人垂青。
第二年,边疆起了战事,二皇子主动请命前往,斩获单于头颅,将其献给圣人。至此,二皇子再度风光无两。反倒是此前时常与他被一同提及的大皇子,逐渐被人们遗忘。
第三年,二皇子忽
', ' ')('然染病不起……
容玉把这些当故事听。
他不觉得天家的一切与自己有关,反倒开始忧心,三年之期将至,往后,自己的路要如何走。
村中孩童舍不得容玉,但村长等人已经开始商议如何给容玉践行。
容玉还是走了。
他起先依然往北,一路上,看着城门上自己的画像,发觉已经泛黄。
他安心一些,决定绕过皇城,再北上。
边疆战事结束,正招募民丁去屯田,也能将户籍迁过去,期间审查不会太严格。容玉琢磨着,几年下来,自己总算能有一个“真实”的身份了。
也就是在这一路上,他捡到一个男人。
一个重伤的、失忆的男人。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
那日,容玉行在路上,到了晚间。
这会儿是初冬,又在北边,天气实在很冷。
饶是如此,容玉有了此前种种磋磨,如今不说“身强体壮”,好歹也算体格不错。旁人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是过去那个落霞庄里娇养出的小少爷。
更无人知道,他腕上会有另一个男人留下的花印。
容玉琢磨着,天这样寒凉,自己总要找个地方避风。他不期望找到一间破庙了,只想要遇到一个合适的山洞。如若不然,自己搭一个粗陋的棚子,也勉强能住。
心思动荡之间,他听到旁边树林之中的窸窣声。容玉皱眉,只当是野兽。他从腰上抽出一把剑,警惕地对准——这不是修士的灵剑,而是凡人打制,谁都能用。
可并未有野兽出来,只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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