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向导跟着领路者在帐篷里观察,发现这里真正的伤员和病患其实并不多——据说是因为这阵子其他人类都在忙着准备移民,很久没有引发武装冲突。
帐篷里更多的是四类人群:女人、孩子、老人和残疾人,俗称老弱病残。
一个盗匪团伙的巢穴深处、条件最好的帐篷里,没有头目、没有亲信,更没有美女美酒和财宝,反而是一堆会被很多人视作“累赘”的老弱病残……这里,到底是贼窝,还是慈善机构?
白典的内心产生了一个猜测。要想印证这个猜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询问带路人,但为了避免让对方起疑,他决定换一种更加迂回的验证方式。
不得不说,向导和医生职业的贴合度的确很高,尤其是鹿泽这样的治愈系向导,搁缺医少药的沙漠地带,那就是行走的灵丹妙药。
白典的治愈能力虽然没那么强,但他也可以通过精神疏导调节他人情绪——在这死气沉沉的沙漠午后,倒也颇有必要。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两位向导分头行动。而通过与那些郁郁寡欢者的交谈,白典很快就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些老弱病残并不是匪徒的人质或者战利品,而是“匪徒”本身。
更加确切地说,他们都是被地下庇护所裁决认定的“有罪之人”。
比如角落里那个抽着蘑菇丝卷烟的老人。三年前,他从庇护所划定的“一等劳动力”降为“二等”。第二天就因为多拿了一块面包而被扣上【浪费】的罪名。拘留七天后,庇护所内爆发资源危机,老人被抽签决定流放。
比如那几位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由于资源紧张,末世普遍实行生育限制,在体外生殖技术完备的几处庇护所里,新生儿中的女性数量被严格地控制着。至于那些医疗手段没那么发达的地区,女婴一出生就会被送去“回收处理”,因为她们的诞生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再比如那个失去了双手十指的残疾男性,他曾是一名专业技术工人,拥有稳定的生活资源。但是当他在事故中失去手指后,就从一家之主沦为了寄生虫,继而又沦落成整个地下社会的累赘。他所在的庇护所捏造了一则“地面世界已经适宜人类居住,先到先得抢占资源”的假消息,然后将像他这样的人敲锣打鼓地送进了危机四伏的光明世界。
还有那些家人生病,却因为社会贡献值太低而无人医治的药品小偷;因为创作了讽刺现实、为穷苦人鸣不平的文章而被关押拘禁的所谓“思想犯”……不同的故事如同千头万绪,却始终指向相同的结论——聚集在这里的“匪徒们”的确都犯了罪,罪名为“生存”。
但这些人其实是幸运的,至少此时此刻在沙漠深处,他们还能有一处容身之所。有人关心他们的健康,提供简陋的食物;甚至医疗点的饮用水也清澈洁净,明显和外头那些匪徒们喝的劣酒有本质上的不同。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真正的倒霉者”,他们连看见阳光的机会都没有——据说在最严格的庇护所里,死刑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刑罚。这种夺人性命的极刑从具有威慑力的抽象概念,退行回到枭首示众的恐怖景观,再退行成为解决多余人口的血腥手段,让人恍惚觉得倒着翻阅了一部人类的法制历史。
作为曾经的执法者,白典绝不认同这种残暴的退行。但是他也明白,只要继续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这种内耗就将无休止地重复下去。
或许也正因此,离开地球才变得如此重要而迫切。为内部矛盾寻找一个外在的出口,这是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