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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之抵达thanato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週五夜里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刻,店里却只有零星的客人,入口处摆着告示用的黑板,上头写着今晚只提供三样商品:啤酒、红酒、柳橙汁。
「嗨,怀之,今天怎么有空来?」在吧檯里忙碌的徐俊一见她来,热情地打了招呼。
「周奐呢?」
「周奐今天没来呢。」徐俊微扬眉,似乎也不清楚状况。「六点左右,他打电话给我,让我下班之后过来替他开店,也没说原因。」
过去七年,thanato全年无休,每一天周奐都会亲自过来整理店舖,即使让他过来帮忙看店,也都是开店后临时有事必须离开的情况,从未像今天这样直接连来都不来。
但纵使心里好奇,徐俊也没多问,周奐那性子问了也不会说。
听闻,顾怀之眉心轻蹙,有些担心了。
中午和周奐道别时,她明明说过晚餐结束之后会到店里找他,虽然她来的时间是有些晚了,但他却不是先行离开,而是连店里都没来,这情况不大寻常。
顾怀之拿出手机确认,依然没有任何周奐的讯息,心里不安渐深。
见她面有忧色,徐俊稍稍试探,「你们??吵架了?」
顾怀之摇摇头,将手机收回包里,微笑告辞。
周奐平时不大爱出门,除了店里和学校之外,最常待的就是家里,这时间如果人不在店里,应该哪都不会去了。
离开thanato,顾怀之稍微加快脚程,弯入巷口,就见旧公寓顶楼的窗扇隐约透着光亮,她赶紧上楼,开了锁,一进门就看见男人挺直着腰桿坐在沙发上,专心看着书。
「周奐。」她轻喊,迅速换了鞋,上前拥抱了他。
「??」
感受身后的温热逐渐清晰,男人沉暗的眸逐渐填进了光泽,时光重啟流动。周奐不语,将手里的书搁在桌边,伸手触上女人环在腰前的手,确认她是真的存在。
她回来了。
顾怀之抱了他好一会,眼里满是愧疚,「对不起,你等我很久了吧?」
周奐没有回答,只是垂眸看着她。
他不想回忆那些在与她分别以后,等待她归来以前,反覆经歷的煎熬,也不想承认过去几个小时里,他是如何看待那如流沙般将人一点一点吞噬殆尽的时间,更不想记起时鐘上走过一圈又一圈的指针,带给他多深的恐惧。
他害怕她食言,害怕他再也等不到她回来。
就像年少时每一次走出家门,他都害怕再也看不见母亲。
过去那些必须待在学校里的漫长时光,对他而言,每一秒都是折磨,但可笑的是,一到放学的时刻,他却又是如此惧怕踏上回家的路,惧怕每一次走进家门,看见的又是满目疮痍,以及母亲满脸的血和泪。
他害怕离家,更害怕回家。
他害怕入睡,更害怕醒来。
他害怕每一次的天亮,更害怕每一次的天暗。
他害怕分离,更害怕等待。
他害怕每一次结果未知的等待,害怕活着的每一天都要经歷这些等待。
顾怀之其实已经习惯周奐选择性的沉默,每当提及触碰他内心深处幽暗的话题,即使她说的事情与之全然无关,他的选择都是沉默。
他不会说他不想说,也不会刻意用其他话题模糊,就是一直沉默着。
顾怀之从不坚持,不逼迫他说不想说的话。
「吃过饭了吗?」
「还没。」
顾怀之皱眉,「都这么晚了??」她起身进了厨房,想替他弄点东西吃,开了冰箱却只看见两个三角饭糰、一份火腿起司三明治和一瓶全新的矿泉水。
这男人的冰箱活像个难民窟。
她不气馁,转往橱柜探索,最后却也只翻出一包泡麵。
「??」
顾怀之放弃了。
她从柜子里拿了锅子出来,开火煮水。「周奐,明天我们去一趟超市吧,我替你买一些可以久放的麵条,别老是吃泡麵了,对身体不好。」
「嗯。」
顾怀之拆了调味包,加入锅中,「还有,以后晚餐别这么晚才吃,三餐要定时,否则胃会弄坏的。你都三十岁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要懂得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
「还有,便利商店的东西不是不能吃,但稍微遵照一下保存期限。要是吃坏肚子,上医院会花更多钱,那你省下来的钱不都白费了吗?」
「嗯。」
水滚了,顾怀之将麵条下锅,用筷子拨散,等了一会才把炉火关上。正当她准备将煮好的麵端上桌时,男人冷不防自身后拥住了她。
顾怀之愣怔,一时没了反应。
周奐很快就松了手,越过她将炉上的热锅端上桌,逕自拉开椅子坐落,摘下眼镜,开始进食。
「??」
这男人今天有些反常。
', ' ')('顾怀之抿唇,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男人专注地吃着麵,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注视。
瞅着人看了好一会也没得到半次眼神,顾怀之放弃等待他主动开口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望。「周奐,今天邵仕强带着他的男友和两家人摊牌了。」
「嗯。」
「他男朋友叫李子维,是个会计师,年纪和他一样大。」
「嗯。」
顾怀之把今晚这场饭局的始末全说了,唯独漏掉了下午在研究室里和母亲的争执,就怕提了让他想起昨天她掉泪的事,反而又陷入恐慌。
周奐似乎很怕她受伤,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初次见面那晚意外划破的伤口虽然不大,但因为开学之初课务繁忙,她总是忘了要按时上药,伤口痊癒后留下了浅淡的疤,后来每一回两人欢爱,周奐总是特别喜欢吻那道疤,就连睡着时她也常感觉到他反覆抚着,眼里有藏得极深的懊悔。
两的星期前的週末,他们在浴室里交欢,纠缠之际,她的腰侧意外撞上了水龙头开关,被锐角划出一道红痕,当下顾怀之其实没有感觉到太多疼痛,男人却是一察觉她皱眉就停下动作,也不管两人当时都已经濒临高潮,直接把她抱回床上,坚持替她上药包扎。
之后两天,周奐早晚都按时替她换药,直至确定没留下疤痕才安心。
故事说完,男人的晚餐也吃完了。
周奐拿着餐具至水槽清洗,对于今晚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表态与感想。
顾怀之知道没什么好失望的,这男人本来性子就是这样,所以她也只是在他收拾好一切之后,又一次主动上前抱住他,把终究没能忍住的失落全藏进他的衬衫。
「??」
周奐垂眼看着怀里的女人,眸色微暗,没有说话。
良久,他缓慢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顾怀之,你很棒。」
女人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我很开心。」
「??」
心下颤动,顾怀之仰起脸,男人晦如死水的眸,如今裹上了半瓢月色,柔软寧和。
她不敢移开眼,也不敢眨眼,深怕只是错觉。
「谢谢你回来。」
听见这初次的道谢,顾怀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有多害怕,他甚至认为她根本不会回来,所以才会在她回来之后说了谢谢。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拥有她。
他把这段感情的主导权交给她,把去或留的决定权交给她,然后把所有的情绪都深藏,表面看似漠然,实际却徬徨,而这样的徬徨,其实就是她深切期盼的情感。
周奐不曾说过爱她,也不曾说过喜欢她。
可是他的恐惧替他说了这一切。
他爱她。
比她想像的还要爱她。
「周奐,对不起,以后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以后,她不会再让他等了。
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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