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知道东方海域的鲛族在过什么样的奴隶生活,便知我们、我们这样的族类,在他们眼中意味着什么。”
桦瑰从百珍袋中取出一枚珠子,将浑圆的黑色珠子放在时九柔掌心。
一触及,时九柔的手就被这过于阴冷的触感烫了一下似的想要缩回手,被桦瑰按住。
“这是我在高玄的集市上淘的宝贝,在荥瀚国很流行。这是东海鲛族鲛人眼珠,东海鲛族不如南海鲛族强大,她们性格软弱易屈服,千百年来一直被荥瀚人豢养。一些性格格外娇弱的东海鲛人被挑选作‘珠娘’,‘珠娘’每日唯一做得就是哭珠子,当眼睛哭瞎了就被弃如敞履,剜下双眼,双眼成为这样的黑珠子。”
桦瑰的声音每一声都比钟锤敲下还要痛,她说:“澜澜你知道这样一枚可卖多少银子吗?若是南海鲛族重新被奴役,远比市面上的东海鲛人珍贵得多的多,既可作‘珠娘’,也可作‘鲛妓’、‘织布娘’等等等等,甚至,可以剥皮吃肉,供凌渡海这样的人修炼。”
“澜澜你,还是太天真了。”
时九柔浑身湿透,她是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穿入书中的人啊,连第一次杀血魔妖都要做好久心理建设的人,完全无法对生命置之不理的人啊。
桦瑰轻轻将她揽住,一如原身琅澜的母后哄幼年时的琅澜一般温柔,“澜澜不怕,桦姐姐会一直护住你,他们谁也不能害你。”
时九柔闭上眼,有点点湿意在眼角,她缓了很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姐姐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和纪少瑜再有什么瓜葛了,是吗?”
第71章
“澜澜。”
桦瑰喟叹一声, 抚摸过时九柔滑凉柔软的长发,轻轻说:“我知道这很难受,我也知道你对南海鲛族将你赶出来可能心怀怨恨,但是我们无法笃定纪少瑜对海族的态度, 对吗?”
时九柔小声反驳道:“他不会的。”
桦瑰一如既往地平静, 只是道:“你希望他能将凌渡海赶下去, 重新回到昭赟国称帝的,对吗?”
时九柔“嗯”了声, “那本来就是他应得的,他是一位很好的太子,未来也会是一位很好的君主。”
“对, 他会是一位很好的君主。”桦瑰的声音温柔却有力度,与时九柔对视, “既然是一位很好的君主, 对于君主而言,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澜澜, 当奴役鲛族成为国家利益的时候,你又拿什么来对你的族类说, 他是一位很好的君主呢?”
时九柔一向聪慧伶俐, 此刻却忽然哑然,只咬着手指, 沉默不语。
“澜澜,你已经承受了太多, 姐姐永远记得在南海清澈碧绿的海水中, 迎着第一缕初升的朝阳,你对我说,看, 鲸公公驮着飞海花的一幕。你是表姨母掌心的珍珠,你也是姐姐少女时期记忆中最炫目的回忆。”
桦瑰面对记忆无限向往,时九柔在她的笑容中看到一丝难言的、复杂的苦涩,又听她说。
“权欲纷争都不应该由你来做、你来看。澜澜,相信姐姐,我身为龙后,我有龙后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你是不同的,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小公主殿下。
如果你不想回南海的话,我可以送你去北海龙族,凌渡海的手伸不到北海龙宫,或者你愿意在高玄之国的话,在景色优美的舞州购置庄园田宅,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没有人能伤害你。至于凌渡海与南海的纷争,一概无需你来介入。”
时九柔目光落在很远的一点上,她骤然回想起自己刚到书中苍流世界的时候,她想的仅仅是改变纪少瑜惨死的命运,然后养好伤,抓紧离开故事的主线。
时九柔构想的生活本来就是在纷乱中取一片净土,离肮脏的权力圈越远越好,找个隐姓埋名的地方,要法力有法力、要颜值有颜值,划片地种亩田,再找三个小鲜肉天天陪她推牌九,度过这孤独而漫长的余生。
她忽然有一些迷茫了。
“我不是在逼你选择,澜澜,你自己想一想。你愿意日后成为昭赟人族率先开刀的第一人吗,你愿意亲手将你的族类送去做奴隶吗?
要知道,北海龙族拥有可以和高玄之国的人族上桌议价的本事,是北海龙族拥有海族中最强悍顶尖的实力。南海鲛族做得到吗?”
说完这段话,桦瑰静默无话地在桌边端着杯盏,饮着蜜露,动作分外优雅娴静。
时九柔的手指冰凉,即便捧着杯盏也无法温暖她的指尖,很多事情她没见过之前都不敢想,见识过之后仍然不敢想,却不能不想。
诚然,桦瑰或许身为南海龙族的龙后,她有她天然的立场,但是桦瑰所言真的不对吗?时九柔蹙眉坐定想了很久。
只是一想到纪少瑜,再想到与纪少瑜分离,她的心脏犹胜过针扎一般刺痛难忍。
时九柔握紧拳头。
有人说,人的心脏就和握紧的拳头一般大小,那么她的心脏此刻这样疼痛,也像她的拳头一样被什么攥住了吗?
不仅攥住,还生生把心脏榨干,榨出她对那个脊背永远挺立如玉如竹的十九岁少年的爱慕。
鸾凤殿外桃林大火,她被他裹在怀中,被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冲出火焰。
还有,荥瀚国皇城中十指相牵,寻常夫妻眷侣一般手挽手地在热闹的街市中相逛,她领着他去吃年糕团子。
哦!还有那冰凉、温柔而缱绻的薄薄一吻。
……
太多了,铺天盖地、过往的记忆如纷繁的雪片似的全部涌来。
即便如此,时九柔也承认桦瑰所言不假,在她上一世的各种影片、小说故事中人们不是常说“终有一日,屠龙的少年也会变成恶龙”吗?
纪少瑜,你会吗?
希望你不会,但如果你真的如你父亲一般少年清明而年迈糊涂,希望我可以不知道吧。
时九柔潸然落下泪来,泪珠滚落下颌的那一刹那便凝结成了洁白无瑕又圆润光滑的珍珠,啪嗒啪嗒落在桌子上。
桦瑰默默地用手将泪珠收拢,放在一个小小的绒线盒子中。
“我脑子太乱了,桦姐姐,我现在不能答复你。”
时九柔又一次地想,纪少瑜是纸片人,他的生命的线本来就不应该和自己的相碰。
她记得在红香楼客栈中应允纪少瑜的时候,梗在他们两个之间的那个问题,她没有敢说出口,如今被桦瑰毫不留情地逐个戳破,也算是又回到了原点。
什么都对了,可是,就是有点痛啊。
桦瑰看时九柔,一如长姐看幼妹,也如长大为成人的坚强龙后去回溯自己脆弱、美好的少女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