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底色,一轮圆圆的黄色月亮在海报左侧。月光下,海浪微微起伏。在一块礁石上,小美人鱼静静地坐着。栗色的卷发垂到腰际,一只手抱着修长的鱼尾。她半仰着脸,望向夜空,似乎在等待着幸福的降临。
这张手绘海报大概是出自周老师的手笔。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用马娜的真人照片作为海报的主题,我心怀感激。如此,我就可以看着这张海报,尽情地想象自己才是那条美丽的人鱼。
这听起来很可悲。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就像我那天夜里在校园里看到这张海报,第一反应就是:它是我的,我必须把它带走。
它点燃了我心底已经熄灭为灰烬的某种东西。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摇曳的小火苗,正在慢慢地烧起来。
它对于我的意义,要高于吃饱肚子、可以洗澡以及穿干净的衣服。它似乎意味着某种可能,是这深深的地底的一道光,是那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管网里的另一条出路。
文森特对于我时常举着蜡烛,坐在海报下一看就是几小时并不理解。虽然他也会陪着我看,但是,他常常看了几分钟就失去耐心,转而去摆弄捡来的东西或者呼呼大睡。我很难跟他解释这张海报对我意味着什么。同时,也对因为睡眠不足,无法跟他出去工作感到内疚。不过,文森特并不在乎。他甚至帮我把床垫挪到海报下面,好让我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它。
他不知道的是,这会让那火苗越燃越旺。
我意识到一件事,当一个人的生活归零的时候,只要她还活着,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在做加法。那壶热水、那些衣架、那件白衬衫,都是一个个「1」。那张海报,是「100」。
它们会在我心里打开一个洞,而那个洞会越来越大。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吸纳。我很清楚,这个叫欲望的洞填不满。它会吞噬掉一切可能获得的东西。它在说,我要,我要。
我要一双白球鞋。
我要那条白裙子。
实际上,我被我自己吓到了。一个声音说,你不能再要更多;另一个声音说,为什么不能?她们就这样争吵不休,我却无能为力。特别是文森特不在身边的时候,仿佛整个房间里都是她们的声音。
这看起来是一个选择。其实,当我犹豫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于是,在某一天,我坐在床垫上,仰面看着那张海报,看着海浪,看着礁石,看着远眺夜空的人鱼。在我身后,文森特正发出均匀的鼾声。我转过去,凝视他沟壑丛生的面庞和刚长出来的浓密胡须。
我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皱皱鼻子,心满意足地咂咂嘴,继续沉睡。
文森特,我要离开你了。
会议室门外一片喧嚣。几十个人挤在走廊里,个个神色颇不耐烦,七嘴八舌地嚷嚷着。邰伟穿插在他们中间,高声喊道:「排好队,排好队。那个同志,你把烟掐了,这里不许抽烟……」
王宪江抱着肩膀,倚在门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乱哄哄的人群,试图从那些寻常的面孔中找到一些不寻常的神情。在他旁边,会议室门上的「5·24连环杀人案」的标签已经被撕掉。
突然,他大喊一声:「都把嘴给我闭上!」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邰伟趁机推搡着身边的几个人:「排成两列,快点!」
其中一个男人说道:「我说警察同志,叫我们来到底干什么啊?」
「不用多问。」王宪江面无表情,「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男人不满地嘀咕了几句,排进队伍里。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老杜探出头来,对王宪江挥挥手:「老王,有电话。」
王宪江走进会议室,从长条桌上拿起听筒:「哪位?」
「王宪江警官吗?我是小北街派出所的许长明。」
「嗯,你好。有什么事吗?」
「所里提供给你们的居民信息表,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怎么了?」
「我们这里有一个新情况。」听筒里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通知辖区居民去市局的时候,有一个居民说自己并不在这里住了,房子租出去了。」
「哪个?」
「汤乐平。」
王宪江拿起桌子上的名单,上下浏览一番,找到了「汤乐平」的名字。
「这个汤乐平现在住哪里?」
「在四道街那边。」
王宪江望向会议室前方挂着的地图——四道街距离「缓冲区」很远。
「知道了。租客的名字你们掌握吗?」
「有个基本了解:周希杰,男的,大概三十五六岁,好像是某个学校的老师。」
「明白,能不能请你们联系一下这个周希杰,让他明天来市局一趟,找王宪江警官或者邰伟警官。」
「没问题。」
王宪江道谢后,挂断电话。随即,他在名单上的「汤乐平」处打了个叉。
邰伟和老杜一前一后地走进会议室。邰伟看到王宪江手上的动作,问道:「师父,什么情况?」
「没事,名单有个调整。」王宪江把笔扔在桌面上,「人来得怎么样了?」
「车管所筛出了71人,今天先排查一半人——35个,另一半明天再说。现在来了32个了。」
「没来的人里面,有没有叫汤乐平的?」
邰伟看了看手上的名单:「有。b区的。」
「把他划掉。今天不用等他了。」
「其他没来的怎么办?」
王宪江反问道:「你说呢?」
邰伟一愣。老杜笑起来:「没来的就是心虚,那咱们就省事多了。」
邰伟有些尴尬:「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