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姜玉淑皱皱眉头,「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姜庭指指餐桌,「但是他一定知道。」
姜玉淑也看过去。那张写着顾浩的电话号码的纸还放在桌面上。
第17章 破晓之前
小蓝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她会做一些他完全不明白的事情。比如,她一定要把水烧开了才喝;衣服要挂起来才行;定期洗澡;大小便必须要到离「房间」很远的地方……
如此,「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是,小蓝会把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伸手可及。尽管他常常会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绊倒,他仍然不得不承认,在地底的生活更舒服了。就像小蓝满心欢喜地擦去那个旧床垫上的灰尘时所说的「这是我们的家嘛」。
家。这对他而言,是一个遥远且不甚明朗的概念。他不曾有过一个家,更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家并不仅仅是可以睡觉的地方。否则,马路边、天桥下、公园的长椅都可以被称为家。
家也不是那些多出来的盆盆罐罐,因为他实在是觉得这些玩意大可不必。
家应该是因为那个人吧,他常常这样想,尤其是小蓝枕着他的胳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的时候。
小蓝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但是他喜欢。
他喜欢看着她大口吃东西;喜欢她把东西搬来搬去,直到符合她所谓的要求;喜欢她捡到一支圆珠笔时发亮的眼睛;喜欢她逼着自己把衣服脱下来洗干净,不得不换上一件女式外套时大笑的样子。
然而,她并不总是这么欣喜。
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个很好的帮手。不过,偶尔她会什么也不做,只是沿着午夜的街路慢慢地走着。他不得不跟在她后面,静静地陪着她。即使发现「猎物」,他也只能匆匆忙忙地跑过去,塞进编织袋后,再去追赶她。
每到这个时候,小蓝总是看起来很悲伤。虽然看不到她流泪,但是那低垂的眼角和紧抿的嘴唇,总是让他也开心不起来。
她会驻足于某个店铺前或者某条街道上,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在那些或黑暗或有路灯照耀的地方,小蓝看上去很孤单。这令他总忍不住想去站在她身边。之后,她会同样沉默着转身离开。他猜想,也许这是她曾经去过或者生活过的地方。至于她从哪里来,她不曾说过,他也没有问。
有天晚上,她走到了一个学校模样的地方,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她站在一面墙下面,四处踅摸着。
他走过去,指指墙里面。小蓝看着他,点点头。他蹲在墙根下,拍拍自己的肩膀。
小蓝瞪大眼睛:「可以吗?」
他不说话,把两手交叠在一起,示意她踩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左脚踩进他的双手里,右脚随即上去,蹬上他的肩膀。
他一挺身,轻轻松松地把小蓝抬了起来。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双臂搭上了墙沿。站稳之后,她麻利地攀上去,很快就翻越到墙壁的另一侧。
他也爬上去,骑在墙头上向下看着。小蓝身处一片绿化带中,正从几棵树中间穿过去,走向一片开阔地。
他急忙跳下去,紧追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校园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小蓝急促的呼吸声。她脚步飞快,似乎很紧张,还有一丝兴奋。
他们穿过开阔地,来到一片水泥篮球场上。小蓝放慢了速度,挨个绕过那些篮球架,偶尔仰面看看只剩下铁圈的篮筐。最后,她站在场地中央,向四处张望。他刚想站到她身边,小蓝又拔脚向篮球场旁边的大楼走去。
她走到一楼的窗户外面,趴在窗台上向里面张望。他学着她的样子,也向室内看着,却不知道黑洞洞的教室里,那些一模一样的桌椅板凳有什么看的。然而,小蓝看得很入神。这一看,就是足足五分钟。之后,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绕到大楼的正门,两扇对开的玻璃门被中间的长链锁紧紧封闭。门厅里的布告栏上贴着大大小小的海报。其中一张彩色的海报分外醒目。小蓝凑过去仔细地看着,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读着。
他看了几眼,很快就觉得无聊。海报上的字他大多不认识,只是觉得那个长着鱼尾的卡通女孩形象很好玩。小蓝却看了很久。最后,她伸出手,一把撕下那张海报。
寂静的夜空里,纸张撕扯的声音分外刺耳。他被吓了一跳。小蓝却一脸平静,把海报卷起来,塞进他手中的编织袋里。
随即,她又迈步向前走,绕过楼体,向远处的一大片空地走去。
这里应该是一个运动场。有绕圈的跑道、沙坑。中间是足球场模样的空地,两侧是铁质球门,球场上还有稀稀落落的青草。他跟着小蓝在跑道上慢慢地走着。突然,她跑起来,脚上的白球鞋和砂土地摩擦着,发出规律的唰唰声。
他不明就里,本能地跟在她身后跑。编织袋里的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他小声地「啊啊」叫着,想让小蓝停下来。可是她越跑越快。那瘦弱的身体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烈火,驱动着她向前狂奔。
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两个人毫无缘由地在操场上一前一后地奔跑着。小蓝几乎保持着冲刺的速度,而他在后面跑得踉踉跄跄、气喘吁吁,在古怪的杂音里狼狈不堪。夜晚浓黑如墨。他稍稍放慢脚步,前方的小蓝就融入夜色中,变得若隐若现。他没来由地觉得心慌,只得咬牙追上去,似乎再慢一步就会永远失去她。
终于,小蓝跑不动了。那团火渐渐燃烧殆尽。她的速度降下来,最后,拖着两条颤抖的腿,蹒跚着走向跑道旁的看台。
手脚并用地爬到台阶的顶端,她坐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息着。他拖着编织袋爬到她身边,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感到肺似乎要炸开了。
因为奔跑提升的体温被冰冷的水泥台阶迅速带走。小蓝怔怔地看着眼前漆黑的操场,缩起身子,慢慢地向他靠过来。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脸颊能感到小蓝汗水涔涔的额头带来的阵阵凉意。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更不知道那暗处有什么。但是,他愿意这样坐在她身边,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
良久,她低声说道:「文森特,天要亮了。」
他嗯了一声,仰起头,望向围墙之外的沉默的楼群,和她一起,等待着黎明破晓。
清晨。市公安局。
头发蓬乱、披着外套的王宪江坐在会议室的长条桌前,手里夹着一根即将燃尽的香烟,正在打瞌睡。
在他身后,邰伟横躺在几把椅子拼成的「床」上,鼾声如雷。
突然,王宪江的身子一抖。他骂了一句,把烧疼手指的烟头扔在地上,又在灼伤处反复搓了几下。
随即,他枯坐了几分钟,咂咂嘴,拿起茶杯,将仅剩的残茶一饮而尽。然后,他把手伸向桌面上的饼干桶,又拿起一份居民信息表浏览起来。
这个张姓居民现年35岁,按照他们的划分办法,住在b3区。离异,独居。《挚友》杂志社摄影记者。因嫖娼受过一次打击处理。从照片来看,倒是仪表堂堂。至于他名下有没有登记机动车辆,还要等车管所反馈的信息。
他咽下嘴里的饼干,在这份居民信息表的右上方打上一个红钩,放在一摞筛选出的信息表上。
正要伸手去拿下一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法医老杜探进头来,嘴里还咬着馅饼。
「怎么着?」他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这是值大班了?」
王宪江不说话,只是向他伸出手。老杜把手里的另一个馅饼递给他。两个人一坐一立,默不作声地大口吃着。熟睡中的邰伟突然吸吸鼻子,响亮地吧嗒会儿嘴,又打起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