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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疲惫极了,但我残留的清醒让我来到了船长室。克比顿正在跟他的副手商量探岛的计划,我的到来打断了他们。
等狭小的舱室只有我跟克比顿两个人时,他搬了一个铁板凳在我面前,示意我坐下。
“你看起来很疼。”克比顿看着我皱着眉坐下,表示我现在应该在床上,而不是在船里乱晃。
“我以为我们可以回去了。”我说,“我们已经捉到了一条人鱼,已经很幸运了。”
“原计划是这样的不错,那时我以为我们与人鱼的接触会很不顺利。”克比顿笑得很浅,“但上帝给我们安排好了一切。你看,一次友好的试探并不会让人鱼反感,萨尔给我们开了个好头。”
“这听起来很不错。但是……”我知道我在抗拒着什么。虽然我急切地想要捕捉人鱼,但我一想到如果那狭窄肮脏的鱼箱里装的是某一条暴躁而强大的人鱼,就忍不住揪心。
如果是他,他会疯掉的。
我坚持道:“如果只带一条回去,那就是陆地上唯一一条,为此你可以赚到天价。你应该知道的,只要你报价,我……”
“听着,莫尔。”克比顿第一次如此严肃,我差点没意识到他在唤我,“你为我偿还欠债,我带你找人鱼,这是一个好买卖。当然,我不介意你能从我这里买走一条,但是我可不是受雇于你。你知道我没有必要只收你一个人的钱。”
克比顿冷哼一声:“塞勒说的不错,你迷上了那条人鱼。人鱼善用这种诱惑的伎俩对付人类,你难道不明白吗?”
克比顿很快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我被他赶了出来。
在小小的没有窗户的船舱里,我痛苦无力地游荡着。这时正是水手与船工们工作的时间,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独坐在床上,盯着面前的大镜子。
啊,镜子里的是我吗?一个棕发男人,沮丧的嘴角被蓄满的胡子掩藏起来,反衬得憔悴的通红双眼格外凶恶,活脱脱一个凯尔特武士。
真是糟糕透了,明明知道人鱼是个以外貌吸引同伴的生物,我还这样不修边幅地凑上去,怪不得人鱼不喜欢我,跟对待塞勒一样攻击我。
我打了点泡沫,把我下巴上古典时期的作品,在刀尖上一点点消融。完工之后,我用手掌感受着久违的舒爽,感受到短暂的欣慰。
我还能见到他吗?
叹了口气,我扯上被子缓缓睡去,很快就进入了一个蔚蓝色的梦。
我知道我在梦里,因为我在水里居然能自由地呼吸。我能像一条鱼一样游动着,却没有办法像鱼一样思考。于是,我下意识开始寻找我的手臂与双腿,这像是一种神秘的仪式,任视线一点点审视我的躯壳,彰显着我与周围的格格不入。
我环顾四周,原来我正立于海底深渊之中,脚底空无一物,连光线都被吞噬。头顶有着淡淡一缕光,出口在无声地呼唤着我,但我似乎对此兴致缺缺,像是有什么存在在钩住了我的心神,让我不忍离去。
周围漆黑得很,我依旧没有醒来,可能在这里我感到婴儿之于子宫般的宁静。温暖的水托着我的身体,我能控制她,她也能照顾好我,直到抚平了我所有的伤口。我能从每一个指尖感到水流的方向,能从每一个绒毛摆动感到波纹的气息,我能感觉我的脉搏也跟着变得慢了起来,心情也变得恍惚而悠然。
终于,我成了一条鱼。
还没等我因这个结论而雀跃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警告着我。
“别待在那里,离开。”
我开始在黑暗中寻找起来,游向所谓的声音源处,但周围除了黑色的液体,哪里还有别的东西。
一股混杂着苦涩与束缚的记忆闯入了我的大脑,让我不禁蜷缩起我的肢体。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呼吸的欲望,但是窒息的痛苦已经让我止不住地痉挛起来,在刚刚我还喜爱的海水里。
几乎在一瞬间,我醒了过来,带着满头淋漓的汗水。
我应该记得这个声音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呢?
我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舱顶,那里出现了一小处铁锈,红色的带着漆黑脏污,像是有一些腐蚀物要从上面流下来。
这明明是一艘新船,损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时,我开始想起那只人鱼来,虽然我跟他以一种相互忌惮的气氛度过了短暂的半个夜晚,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成功牵引着我的心绪,这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
我打开了储藏室的门,这是一个老旧的木门,白色的漆并没有带给它更多庄重的感觉,因为塞勒射出的子弹孔还留在那里,让红色的痕迹洒在背面,我不禁回忆起在这个房间曾经发生的事情。
突然,我开始头昏目眩,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胃里跑出来。自从我旁观了这场罪恶,像是有一个恶灵纠缠上了我,不依不饶地折磨着我的意志。
我那时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绿色的小人鱼待在他的新鱼箱里,鱼箱
', ' ')('是刚刚制作的,几乎装满了整个房间。里面的水是温热伊人的,并不能支撑很久,但是总会有好心的人想到添点热水,顺便逗一逗这个美丽的生物。
我趴在鱼箱的边缘,看着他在水里小心地游动,尾鳍逶迤,很是活泼。他可能刚被喂了食,肚子微微鼓起,动作也带上了几分懒散。
听到我在靠近,小人鱼游了过来,手贴在内壁上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温柔的金色在里面跳动着,像流淌的水银。
“你小时候也是这么温顺吗?”我轻声问。
小人鱼无趣地叫了一声,细细软软的,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抱怨着什么。只见他舒展了身体上的鱼鳍,缓缓沉入箱底,尾巴顺势露了出来,只是惊鸿一瞥,就在水面上折射出奇妙而迷人的光线。
捉了足够的鱼与虾,克比顿召集起所有的水手下船去,让大家提着鱼桶“友好”地与人鱼们接触。对于伪装这一点,人类不比人鱼差了几分,更何况人类还没有獠牙与尖爪,并不能引起那些猎食者的警惕。收起了火枪与渔叉,把渔网与麻绳藏在腰间,我们看上去没有太多的攻击力。
这样的活动,我跟塞勒都错过了,似乎大家都一致认为我们都是伤员,需要留在船上。这听起来很是友好,但实际上也只是担心我们拖后腿罢了。塞勒开始像个真正的海盗了,的确要好习惯他那只独眼,而我三番五次想要下船去,但都得到了克比顿的警示。
可我总是找到机会溜下船,还能无视克比顿在甲板上向我威胁:“迟早有一天你的软心肠会害死你。”
这个岛上人鱼很多,看上去存在许多部族,换句话说,应该不止一条雌人鱼在这里,虽然目前她们都藏得好好的。毕竟,娇小而年弱的小人鱼的存在,能告诉我们许多信息。比如,繁衍。
在这里,人鱼的尾巴什么颜色都有,也以此划分了一个小圈子,但族群里时不时有几只其他颜色的混进来,也并不显得奇怪。由于近亲繁殖的缘故,他们的关系比人类想象得要和睦得多。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选了一条更加僻静的小路。自从在附近的山洞里偶遇人鱼之后,我在这片水域蹲守许久了。埋伏的过程是单调的,我的伤口与肋骨也在疼痛,叫嚣着让我回去躺一躺,但我没有因此而放弃。有一两次我幸运地看到几条蓝色的人鱼经过这条小河,这更加坚定了我继续待在这里的决心。
树叶沙沙地响动,隔三岔五还能听到几声鸟叫,一丛丛灌木如同树篱一般掩藏着我的身体,爬行动物吐着舌头经过我的面前,都能对我视而不见。
转眼就到了夜晚,相比于白天,现在显得更加热闹一些。
伴着嘈杂的虫鸣声,我看到了一个个深色的黑影在河面下急速掠过。然后便听到了从水里传出的几声连绵的叫声,欢喜的、议论的、焦灼的……
那些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放出的,但这也完全无法掩饰其中的优雅,让我再次为我此刻听不懂的茫然而感到遗憾。
突然,一个蓝尾人鱼跃上了湖边的岩石,银色的尾鳍优雅地划过一个弧度,落在了平台上。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华美,溅出的水滴在空中围绕着他,不难想象他的尾巴在水中具有怎样蓬勃的力量。
他刚一出现我就认出来了,但是他的尾边有他的同伴们在游动,这让我不敢靠近。
从鸟类到哺乳类都有同性行为,这种行为不奇怪,反而在社群动物中更是非常常见。在雌性的数量稀少或是没有发情的时候,可怜的积攒太多精力的雄性不得不寻求同类的安慰以保持性活力。在我拥有人鱼的记录里,这有时候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跟随与喂食,有时候更是一种超出与雌人鱼的牢靠关系。
很明显,这条人鱼拥有许多追求者,但他似乎还没有做出选择,或是拒绝对方。毕竟,他的同伴只敢围着他在水里舞动,并没有爬上来梳理他的尾巴。
现在,那美丽的小东西并没有对他的求爱者分出过多的注意力,他在岩石上拉伸着身体,每一片鳞片都舒展开来,鱼鳞像一个个小镜子,把月亮的光辉都悉数收集在那醉人的银光里。
我看见他蓝色的背脊在缓缓地张开,嚣张地绽放着他的背鳍,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强健的肌肉被一层幽蓝色的皮肤包裹着,那些我曾经偷偷用手指描摹过的鳍尖,在我眼前华丽而肆意地舒展。
不只是我无法逃离这种炫目的诱惑,水里开始露出一些人鱼的脑袋,他们一直在注视着这条休息中的人鱼,显而易见也被他迷住了。
泡沫不间断从水下冒了出来,这条人鱼美得如同幻影,不止是相对与人类而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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