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正是春光最好的时候。
庭院里柳枝绵绵,桂树发出新芽,隐隐尚能听见墙外的欢笑声,正是日暮时分,孩童下学归家,热闹声传进来,听得人心痒痒。
院子里的石桌上趴着个小儿,乌黑的墨发梳成总角,穿一身湖蓝色的绸缎,腰间系着块成色极佳的玉璋,他正俯首写字,听见外面动静,亮如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蘸了浓墨,重又开始练字。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小儿抱着练好的字起身,正要往房中去,却见里面缓步行出一人,他穿一身月牙色的常服,未束腰带,带着几分慵懒,手上拿着卷书,问道:“默好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家养病的贺兰松,那小儿自然便是贺兰忘郢。
贺兰忘郢忙将宣纸奉上去,垂首低声道:“默好了,爹爹。”
“去那边。”贺兰松指了指石凳。
“哦。”贺兰忘郢亦步亦趋的跟着父亲,先扶着贺兰松在石凳上坐下了,自己就立在他身旁。
贺兰忘郢长到五岁,聪敏慧心,更会看人脸色,虽有恒光帝宠溺,倒也不算顽劣,他早识千字,更能一目十行,却又疏散懒怠,写字就更没耐性,只爱跟着小厮们打架斗鸡,若非贺兰松常常警着,只怕真要闹到天上去。
贺兰松看了看手上的字,一双眸子立时冷了下来,将宣纸往桌上一扔,嘶的一声,将宣纸戳破了。
贺兰忘郢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父亲生气,忙抱起了宣纸,道:“我再去写,再写十张。”
贺兰松拍了拍石桌,抬眼道:“郢哥,月初就写这几个字,怎么现下还是歪歪扭扭的。”
贺兰忘郢捏着衣角不说话,一双眼睛溜来溜去。
贺兰松叹了口气,“怎么,爹爹对你太严苛了?”
贺兰忘郢见贺兰松面色稍缓,忙扯着父亲衣襟,求道:“爹爹,我手疼,不想写。”
“手怎么了?”贺兰松忙拉起儿子的小手反复看,“摔到了?”
“没有,没有。”贺兰忘郢把手抽回来背到身后去。
贺兰松沉了脸,“郢哥,不许说谎。”
贺兰忘郢噘着嘴,委屈道:“爹爹,我坐不住,不想写字。”
贺兰松险些被儿子逗乐了,“那凳几上有狗啊,咬你屁股了?怎么就坐不住。”
贺兰忘郢急道:“爹爹,我不写字,反正就不写字,伯伯说要带我去吃肉包子,我饿了。”他年岁渐长,虽然不如儿时胖乎,却还是一般的馋嘴好吃。
贺兰松无奈,哄着儿子道:“郢哥,字写不好,来日是要吃大亏的,爹爹陪着你写好不好。”
贺兰忘郢往父亲怀里拱,“不写,爹爹不心疼我。”他抓过宣纸,手上用力,将那纸撕得粉碎。
“郢哥!”贺兰松呵斥,他不觉间已动了几分气。
贺兰忘郢往后退了两步,眼睛通红,却仍倔强着昂起头,不肯认输。
贺兰松一阵气闷,接着喉头作痒,弯腰咳了起来,他忙掩袖避开儿子,几口鲜血跟着喷出来,溅了满袖满身。
贺兰忘郢大惊,哇的一声哭出来。
“瑾言!”正慌乱间,院外突然飞身抢进来一人,几步跑到贺兰松身旁揽住了他。
贺兰忘郢见了救星,大声疾呼:“伯伯。”
来的正是卫明晅,他俯身将贺兰松抱起来,问道:“你爹爹怎么了?”
贺兰忘郢哭道:“我惹爹爹生气了。”他抬袖擦了把眼泪,转身就跑。
卫明晅对着身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道:“瑜珪,去跟着郢哥,别出了岔子。”
卫明晅身后跟着的正是卫瑜珪,听到父皇吩咐,忙起身去追。
贺兰松咳的厉害,脸上涨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抓着卫明晅的衣袖忍着。
卫明晅将贺兰松放到椅上,轻拍着他后背,“咳出来,别忍着,朕在呢。”
贺兰松又咳了两大口血,这才慢慢止了咳,靠在卫明晅怀中喘着粗气。
“瑾言,我去倒杯水给你。”
“水来了,水来了。”贺兰忘郢捧着一盏茶进来,递到卫明晅手边,又蹲下来,拿着巾帕给父亲擦身上的血迹。
这半年多,贺兰松体力渐衰,已不能上朝,更没法去衙门办差,索性就称病在家修养,往日里也常自咳血,贺兰忘郢见的多了,慢慢的就学会了照看父亲。
卫明晅扶着贺兰松漱了口,对贺兰忘郢道:“郢哥,别忙活了,衣服再换吧。”
贺兰忘郢便又跑了出去,卫瑜珪紧跟着他,不一时就见他又捧着一碗药进来,双手递到卫明晅面前,道:“给爹爹喝药。”
卫明晅问道:“哪里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