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混沌,唯有一丝神念牵扯,如落水之人身下的浮木,自起起落落间,抓得一分自主。
太复杂的事情他已无力去想,只在心中默默唤着师兄的名字。
贺明红学的是奇门之术,剑法习练自然少,若是与人当面动手,胜算极小。叶蛰虽是师弟,但自幼习剑,早跻身一流高手,若不动用非常手段,贺明红这位师兄还真不是他对手。
但叶蛰尊师重道,也敬慕这位师兄,休说动手,便是平日里言语都极是温和。
譬如叶蛰长于剑术,贺明红对奇门亦是极有天赋,早些年也曾入江湖走过一遭,与人卜算从无落空,因而江湖人尊他为连山先生,时至今日,仍有人千金求他一卦。
周身温度愈发冷了,纵是叶蛰也因先前疲乏,而渐陷入困顿,不过盏茶功夫,思绪如泥沼,抽不出清明,若要醒来,怕得要两三天时间。
他心知这点,但无计可施,只得抱着万分的不甘愿陷入睡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眼前敞亮,并非是冰雪反射来的光线,倒像是暖融融的火光。
就如水中乍然投入石子,黑夜里明月高升,叶蛰眉头微蹙,眼睑颤动,挣扎片刻后,终于醒来了。
初时还有些迷糊,缓了一会儿,方才抬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盏灯笼,黄蒙蒙的亮光在暗夜里让人的心也随之软下来。
灯笼提在来人左手中,右手则举着一柄薄绸伞,伞面漆黑无一丝杂色,反衬得伞下人面白如玉。
那人一袭袍子也是纯黑色,只袖口衣沿滚了银边,眉长入鬓,抿着薄唇。
叶蛰见了,一时竟分不出自己是否还在梦中,本回了几分的神智竟又迷糊起来,半晌后呢喃着道:“……师兄?”
贺明红眼与眉一般细长,居高临下看过来时,本已无一丝表情的脸上更是冰冷。
他神色不动,上下看过坐在树下的叶蛰。
叶蛰的情形实在算不得好。
虽无性命之忧,但先前被覆在雪下,此时发间仍残存雪花,连着显得有些毛糙。他自小便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对于外表也习惯性地维持整洁,此次突逢事故,竟是再顾不得这些。
只需想想,他便知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叶蛰心内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有些热。
他双手拄着剑,垂着头,表情藏在阴影下,虽缓却稳地站了起来。
贺明红看着他这番动作,脸色沉沉,一言未发。
叶蛰感觉了一下身体状况,觉得不算太糟,方才又抬眸看向对方。
之前二人间高度差得太大,瞧得不甚清晰,当面对视,贺明红细长眸子才显出异样来。
那双眼眸是蓝色的,比天空深些,又比湖水淡些,无论哪种,都温柔而多情。可惜贺明红唇薄如纸,五官轮廓深刻,气质冷硬,这细微的温柔淡而又淡,最终反倒像刀锋上的月光,冷者愈冷,真正的无情相。
这双眼睛叶蛰看了二十年,他很早就知道师兄有异族血统,如此才有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他说不上这是不是桩好事,只知道这双眼睛再好看不过。
两人许久未见,况且叶蛰此次回来是怀了心思的,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对方,什么也没说。
贺明红微微抬了抬伞,露出整张脸来。
他长发未束,随意披在肩上,扯了扯嘴角:“……还活着啊。”
第3章
叶蛰与他并非初相识,知道对方即便没什么好意,也绝没什么恶意,纯粹是想着什么说什么。
只是听来,难免让人心中酸楚。
贺长生与贺明红……叶蛰想到这两个名字,便觉心悸。他不通易卜,但相信自己的直觉,此时见师兄好端端站在跟前,悄悄松了口气,但同时,也为前路忧心。
他心思多,难免在面上显露端倪,贺明红见他迟迟不做声,长眉一挑,道:“这是伤着脑袋了?”
叶蛰回神,不好仔细说自己在想什么,便道:“师兄怎知晓我回来了?”
“呵,”贺明红冷笑,“我听见狼啸,便算了一卦。”
这倒是巧了。卜卦有规矩,“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他也算交了好运道,才有贺明红心血来潮的一卦,才有如今被从冰雪里捞出来。
贺明红说了那句,抖了抖衣上附着的雪花,一个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