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动承受的贫乏经历如即写即扔的草稿无须铭记。——《热岛密典》
和周至诚坐完一天一夜的短途邮轮回家后的下午,外婆忽然让朗星和皓月冠玉洗漱一下去赶当晚的飞机。
朗星越品越觉得不对味儿,皓月和冠玉也觉得蹊跷。
“外婆。为什么改行程?我现在还有点犹豫,为什么不再给我们一点考虑时间?” 朗星大声说出心中疑问:“我们还没拿到学位证,你们没注意吗?”
“热岛现在也有完整的教育体系了。” 外婆拉着她的手说:“再说了,书可以以后再念,但病毒的传播不等人。”
“什么病毒?” 朗星满腹狐疑:“跟我们出国有什么关系?”
外婆说:“一周前热岛情报局得到线报,寅国前些天在辰国投放了Divoc病毒!我当时就催蔓华快速通过了你们的材料,然后还是被申根签证延误了一周,我改签航班又耽误了一天。趁病毒还没传播开,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朗星觉得这事又扯淡又令人生气——如果是假的,那热岛情报局也太扯了。如果是真的,外婆和姨妈为什么不早说?
外婆说:“你们小孩子嘴巴不严实,之前我们不敢跟你们说。”
一直没有吭声的皓月站出来说:“我们叁个生在辰国长在辰国,如果这事是真的,我们难道不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辰国吗?”
“辰国已经检测到这个病毒了。” 外婆说:“只是政府还没有通知民众。如果我们通知民众,那就算是散布谣言。”
“那我们也得通知一下亲友啊!” 朗星有点怀疑外婆加自我怀疑——如果外婆说的是真话,那她不通知亲友,真是太冷血了。如果外婆说的是假话,那外婆就是在骗她们叁个,真是太虚伪了。如果朗星看不懂外婆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那她自己真是太笨了。
朗星盯住外婆观察很久,没看出那双和平时一样慈祥的眼睛里藏着任何奸。
她不服气地把皓月和冠玉拉到院子里:“我们现在怎么办?”
可怜皓月和冠玉年龄更小,性格又软,完全是懵懵懂懂,弄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叁人和外婆僵持了很久,冠玉忽然大呼小叫:“快来看快来看,打开你们的手机看看,真的有新闻说H市发现Divoc 91病毒!天呐,还好H市离我们很远。”
皓月打开手机一看:“还真是Divoc,刚才外婆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叁人赶紧上网搜索看新闻发布时间——十分钟前,比外婆告诉她们的时间晚多了,更比外婆打定主意加急签证的时候晚了更多。
外婆订的车到了,叁人将信将疑地带着外婆收拾好的行李坐车去机场。一路上,皓月和冠玉依偎着外婆,朗星忙着给认识的人发新闻链接并加注:“有签证和身份的快出国,没有的快囤口罩。”
然而没有人当回事,都嘻嘻哈哈笑过去了,少数温柔点的朋友都安慰她说医疗系统一定会控制好病毒的。
朗星看着这些回复,心乱如麻,关键是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消息有多真,情况有多严重。
众多敷衍回复中,只有周至诚是例外,他很认真地回信息:“我也看到新闻和传闻了,我的寅国F1签证和爸妈的十年旅游签都还没有过期,我们在考虑要不要出去。”
被郑重对待的感觉让朗星心里一热,她赶紧用不冻港App给周至诚隐晦地透露消息:“情况比新闻上要严重很多。我也不算是万分肯定,但这个消息是我信任的亲人提供的,所以如果此行不是很影响你的前程,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尽快启程,不要耽搁。”
周至诚回:“好,我们这就买机票,最迟明早启程。”
此时已经开到机场。朗星既要扶着外婆,又要叮嘱皓月和冠玉看好行李,还要对过分殷切的地勤开启社交模式,忙碌中收到这份凡尘俗世中难得的信任,忽然觉得这生活了多年的冷漠都市多了些人情味。
走商务航站楼VIP通道登机后,姐弟仨才猛然发觉不对——这是架内饰十分奢华的12座商务飞机,以前她们只在电视里见过——难怪刚才登机口只有她们几个人。
外婆看出她们的震惊,她镇定自若地说:“你们要习惯,我们家在热岛不是普通家庭……实际上我也需要习惯,热岛也是最近十来年才当上暴发户的……以前可以称得上穷困……”
朗星听外婆说话很少有心不在焉的时候,可这次她思绪很乱,什么也听不进。她从椭圆形的窗口往外看,斜阳正西沉,余晖里的大小飞机们有条不紊地排着队等起降。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只是她们的生活突然间就有了不知道会怎样的剧变。
外婆登机不久后就睡觉了。空姐过来放平座椅,给她盖上毯子,再询问过姐弟们的饮食要求就去厨房准备食物了。
皓月怯生生打量舱内,身体靠着冠玉,却伸手去拽朗星的衣服:“星星,我觉得像是在做梦。”
朗星握住她的手:“别怕,有外婆在呢!我们其实从小就能感觉到家里和别人家不一样是吧?外婆可能会骗我们,但是不会害我们。”
冠玉对姐俩说:“有点变化蛮刺激的,平凡的生活太无聊了。”
皓月说:“我本来也这么想,可现在有点怕。”
空姐准备的食物送上来了。朗星和冠玉都开始淡定吃喝,只有皓月紧张得食不下咽——她喜欢跟在别人身后,也喜欢被别人掌控,但是她又希望自己能够掌控那些掌控她的人,现在她的担忧在于很多人和事都失了控。
皓月这短短的人生里,除了被性虐的疼痛激荡过的那些瞬间,其它时候,她都浑浑噩噩着。
她并无太多经验,在冠玉和男警之外,就只和高中时候的体育老师有过一段。
她们班的体育老师那时刚从体院毕业,身姿挺拔,相貌刚毅,但是性格很羞涩。他没有能压制学生的威信,就只有靠惩罚来避免学生翘课或者上课不认真。
冠玉和朗星都天生好动,在体育课上表现很好,可皓月就像和她们不是一家人,她喜欢安静,讨厌运动。高一高二的时候,她们的体育老师是个随和的老头,皓月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上高叁了她们班却偏偏摊上这么个严厉的愣头青体育老师——做不好体操要罚跑步,跑得慢要罚做深蹲,蹲不好要罚踩空中自行车。
皓月每一项都做不好,所以每次都会被罚到最后一轮。
正常做运动确实是枯燥乏味难受的,可受罚就是两回事了。
集体完成任务式的运动无人欣赏,但受罚的话,最起码罚你的人会死死盯着你。他紧皱的眉头有可能单纯是因为不耐烦,也可能是在竭力压抑对你的渴望。他目不转睛的注视有可能只是尽监督的义务,更可能是假公济私地偷窥你衣角领口隐现的一星半点沟壑。
有一次快校运会了,朗星和冠玉都在室外足球场上准备自己的项目,皓月被老师留在室内篮球场罚投篮。
“全班只有你连一个球都投不进!”
“双手用力!别用单手了,你力量太小。”
“屏住呼吸,身体和手都不要晃,动作干脆点!”
皓月知道今天练投篮,故意穿了一件袖洞很大的黄色短T——因为她气质清纯很难让人产生,班主任从来不苛责她的穿着。
可体育老师似乎不这么看,他在皓月投篮时,突然注意到她的不得体:
“这穿的什么衣服?上体育课不合适!下次穿校服,或者运动服。”
皓月忸怩地把头埋得很低,说:“我的校服小了,穿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