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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嫣蹲身行礼,感激地朝春愿笑了笑,忙退了出去。
待皇后一走,宗吉立马命黄忠全关上门,他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完完全全将皇帝的体统礼教抛了去,拿起筷子就猛吃饺子,嘴里含含糊糊地抱怨:“有她在跟前儿,我总放不开,真是烦得很。”
春愿摇头笑,其实她也松了老大一口气,柔声道:“慢些吃,仔细噎着。”她起身舀了碗汤,很自然地给宗吉端过去,笑道:“娘娘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庄重有礼,她真的很敬爱你,事事都替你考虑到了,连带着待我也不错。”
“阿姐看人准,豆豆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宗吉夹了筷子辣萝卜,笑道:“原本母后是想给我定她姐姐郭嫆的,那郭嫆样貌更美,很会读书,事事掐尖要强,小时候起就以太子妃自居,时时跟在朕后头显眼,而且言行体统非常严苛地要求自己,逼着自个儿学管家理账和交际应酬的本事,十几岁的小孩跟三四十的大人似的,很让人烦,朕宁愿不当皇帝,也不想娶她,朕偏偏要娶她妹妹,跟母后闹了很久,母后拗不过朕,总算松了口,其实母后也是观察了豆豆许久,看准了她沉默话少,宽厚聪慧,更重要的是和朕的性子能互补,便欣然同意立豆豆为后,哈哈哈,阿姐你是不知道,这事传出去后,郭嫆立马就给气病了,到现在都没好呢。”
春愿了然,原来如此,她不敢多评议皇后,只是稍“埋怨”了句:“哎呦,你今儿忽然把娘娘带来,弄得我措手不及的。”
宗吉用筷子头把饺子戳开,将里头的虾仁夹到春愿碗里,笑道:“你回京城有些日子了,宫里的礼数也学得很好,是时候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春愿心里一咯噔,食不知味的,低下头,怯懦道:“要、要不算了吧,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宗吉大手覆上春愿冰凉的小手,摩挲着阿姐有针眼的指头,柔声道:“阿姐这样爱护我,我总要给你争取点什么。其实朕叫你见一见皇后,也是这个道理,朕怕你见了郭太后会乱了手脚,所以总要有个身份尊贵的人在旁帮扶着你。”
春愿心里难受得紧,泪如雨下,她何德何能,让宗吉如此费尽心思关爱。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宗吉凑上前去,用自己的袖子替春愿擦泪。
“就是想哭。”春愿越发难受,这回完全没有算计,反握住宗吉的手,柔声问:“这两日身子怎样?发病时难不难受?若是我的血没什么用,你可要老实说,咱再找更好的大夫。”
“原就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身上比常人热一点。”宗吉连声宽慰着,他今晚看见阿姐小心翼翼奉承皇后的样子,就心疼得紧,而一想到在密档里看到她前半生在风月场子里强颜欢笑,被那些恶人践踏得遍体鳞伤的事,更是难受,阿姐比郭嫣大不了多少啊,却受了这么多的罪。
想着想着,宗吉眼圈也红了,望着春愿,哽咽道:“放心吧,朕不会再叫你吃一点苦。”
……
后头姐弟俩说了好一会子话,就散了席面,春愿恭敬得将帝后送出王府,目送他们车驾远去后,这才回去,待洗漱罢,已经子时了。
春夜如水,连风都带着几许温柔。
躺在床上,春愿久久不能入眠,脑子里乱糟糟的,宗吉是真心爱护她的,若是将来有一天发现这个阿姐是假的,该多伤心?他的这个热毒,真的无法根治么,老葛医术那么好,应该有本事给宗吉调理吧,也不知道老葛和小坏搬去哪里了。
下次再见着唐大人,试着问一问他。
对了,明儿宗吉就让她进宫,先拜见郭太后,再去见生母胡太后,这可是顶重要的大事,唐大人知道么?他今晚会偷偷进来找她说话么?郭太后那样强势的人,该怎么应付啊。
就这般,春愿在焦虑不安中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被雾兰等人推醒了,往纱窗那边一看,天还黑着,还不到卯时。
雾兰忙笑着说,今儿是小姐进宫多大日子,当早早准备。
好么,她被这些丫鬟嬷嬷们侍奉着沐浴、焚香,换上华美庄重的吉服,梳了繁复精致的发髻,戴了沉甸甸的首饰……等一切预备好后,都已经巳时,因化了妆,也不敢吃东西,就喝了几口燕窝粥,待宫里来人接时,差不多都到日中了。
在马车里时,春愿还小憩了会儿,养了养精神,等进了宫,换乘了软轿后,她就紧张得毫无睡意了。
这便是皇宫么?
软轿由四个太监抬着,前后跟了数个婢女嬷嬷,春愿端端正正地坐在里头,手心早都冒了汗,口干舌燥,甚至都有些耳鸣,若放在从前,打死她都不敢相信这辈子居然有这种运数,竟会有进皇宫的一天。
原本,她是动都不敢动的,实在是好奇,便偷偷将轿帘掀开条缝儿,往外看,到底是皇宫,远比淮南郡王府要巍峨气派多了,两人高的红墙,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宫娥太监们排成一行,各见了贵人经过,自觉地低头行礼。
春愿咽了口唾沫,小声问跟在一旁的雾兰:“到慈宁宫了么?”
', ' ')('雾兰躬身凑近轿子,笑道:“才刚到绛雪轩。”见小姐紧张得唇微颤,手紧紧地绞着帕子,雾兰从袖中掏出盒薄荷叶,递给小姐去闻,压低了声音,宽慰道:“您放心,陛下早都安排好了,慈宁宫有皇后娘娘在呢,会顺利的。”
春愿深嗅了口薄荷叶,顿觉得神清气爽了很多,其实她心里真的很没底,万一郭太后心血来潮,问几句她读过什么书可怎么好?
正心烦意乱间,春愿忽然瞧见远处廊子里走过来个年轻男人,起初她并未在意,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顿时就痴楞住了,虽离得远,但依旧能瞧出那人身量挺拔,真真生了副好相貌,如朗月、如清风,又如青松上的一抹雪,可远望而不可攀。
想那周予安也算是一等一的俊美了,可竟比不上这男人的一半。
饶是春愿这样冷情的人,刹那间心跳也快了两分,急忙放下帘子,可好奇之下,两指夹起帘子又看了眼,蓦地,她发现身旁的雾兰俏脸微红,双目紧随那个出奇俊美的男人。
“咳咳。”春愿清了清嗓子。
雾兰脸顿时通红,回过神来,那么沉稳的人,竟有些慌乱了,忙笑着问:“怎么了小姐?”
春愿下巴朝廊子那边努了努,小声问:“那位公子是谁?”
雾兰掩唇轻笑:“他就是奴婢之前说起过的裴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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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愿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人
正说话间,软轿忽然停了,雾兰走上前来,掀起轿帘,说已经到了地儿了,依着规矩不能再乘轿辇,为表尊敬,要走着去慈宁宫。
春愿依言下轿,抬头望了眼,今儿早起还艳阳高照的,哪知过了晌午后,天忽然阴沉下来,这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规矩,越发显得沉闷而严肃。
她不由得往廊子那边看去,发现那个“裴肆”脚步好快,早都不见了踪影。
“小姐在看什么?”雾兰搀扶着春愿往前走。
春愿不是多嘴多心的人,但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句:“刚才冷不丁瞧见那个裴什么的,可是京城哪家公侯门里的世子?”
雾兰掩唇笑,她挥了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嬷嬷婢女们脚步慢些,不要跟主子太近,这才凑近了春愿,压低了声音,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裴肆是宫里的公公。”
“嗯?”春愿声调不由得拔高了几许,十分的诧异,她抿了抿唇,淡淡笑道:“方才离得有些远,也没看真切,我瞧他穿着官服,眉眼间有几分凌厉,便当他是武官或是哪家公子,没想到竟是……”可惜了。春愿心里这般感慨。
“小姐看得真准。”雾兰脸上的余红未散,哪怕那人早都走了,她依旧朝廊子那边多看了几眼,莞尔道:“奴婢记得,他和奴婢同年进的宫,至今已有十二年了,他一开始在尚膳监当差,熬了几年终于有机会能给先帝送膳,因他的长相在一堆太监里实在太出众了,又识字,先帝心里喜欢,当即把他留在了御前,做了侍药太监。七年前,他几次三番替先帝试药试出了毒,功劳巨大,先帝破格,叫他进司礼监历练历练,要知道,多少有能力有才干的大公公们熬一辈子,都摸不到司礼监的门呢,可是他却不愿,跪下声泪俱下地哀求,说他才十七岁,资历太浅,且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坚持要留在先帝和郭娘娘身边侍奉,先帝听着也动容,还是赏了他恩典,叫他为直殿监的掌印,平日仍在御前侍奉。”
春愿对于各种内宫衙门,听得是一头雾水,但从雾兰的字里行间里,她隐约揣摩到了,这个裴肆当年是深得先帝宠信的,而且心计也深,近身留在掌权人身边,远比孤身去司礼监和一群能力超群的大太监们厮杀要划算得多,能得到更长远的利益。
春愿笑了笑,问:“那现在呢?”
雾兰眼里尽是敬佩的神采,低声道:“先帝病重后,郭娘娘要帮着料理朝政,娘娘并不完全信任司礼监的陈公和夏如利他们,更倚重信赖相处多年的裴肆,这不,在先帝驾崩前几个月,大娘娘为保太子顺利登基,新设了个‘驭戎监’,这个驭戎监和司礼监一样,也设有掌印、秉笔、提督和随堂等职,但也不完全一样,驭戎监最主要有两宗差事,一宗是管皇庄、皇店和园林的财务,第二宗呢,就是管威武营,这威武营是新设的亲卫军,都是从京中和地方各个大营卫中选出来的骁勇善战之人,可谓精英中的精英,现在虽只有两千余人,但战力绝不可小觑,裴肆而今是正五品的提督,兼理威武营事,宫里宫外身兼数职,两头跑,眼看着将来驭戎监的权势要盖过司礼监了,他的风头也肯定会压过陈公和夏如利他们。”
春愿心道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听雾兰的描述,这裴肆和唐大人应该是同岁,都年轻有为,手段心机都深沉。
京城果然藏龙卧虎。
', ' ')('正说话间,春愿瞧见长街尽头站了数人,原来是皇后。
郭嫣穿了正红绣金牡丹华服,高髻左右各戴了支金凤衔珠步摇,比昨晚上家宴时更显庄重和成熟,她身后躬身侍立着少说十几个嬷嬷和太监宫女。
春愿谨记之前学的规矩,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妾身燕氏拜见皇后娘娘。”
“阿姐快起来。”郭嫣疾走几步上前,亲自扶起了春愿。
郭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人,阿姐她穿了身茱萸粉绣迎春花袄裙,颜色不张扬,但也不会过于死板沉闷,化了精致的妆,眉心贴了花子,昨晚是清水芙蓉,今儿就是华茂春松,她来了,仿佛给这座沉闷了一冬的宫殿,注入一抹春色。
“想必诗中的名花倾国两相欢,就是阿姐这样的。”郭嫣素来注意自己的言行,但看见阿姐,不免夸了句,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会说话的阿姐。
“娘娘言重了。”春愿颔首,温声笑道:“您母仪天下,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
郭嫣俏脸微红,再次打量了圈春愿,踮起脚尖,将阿姐发髻上的步摇取下,转身从嬷嬷捧着的紫檀木匣子里拿起朵粉白绢做成的“文殊兰”,替阿姐戴上,笑道:“姑母慈悲信佛,昨儿刚斥责贵妃穿戴太过奢靡,你第一次见她,戴佛花比步摇、臂钏更好些。”
春愿忙蹲身道谢:“多谢娘娘提点。”
郭嫣莞尔,望向阿姐身后捧着锦盒的太监宫娥,摩挲着春愿的胳膊,柔声问:“都准备好了罢。”
春愿亦扭头看了眼,这些上呈给郭太后和胡太后的礼,多是宗吉和郭嫣小夫妻俩最近暗中准备的,其中有个白玉菩萨,真真儿是雕刻的栩栩如生,宝相庄严,通身不见一点瑕疵。
春愿鼻头发酸,忙笑道:“陛下和娘娘替妾身备好一切,妾身略添了几件而已,真是深谢娘娘了。”
“应该的,阿姐不用这般客气,陛下现在在勤政殿听政,那会儿叫人来传话,说马上也会到慈宁宫来。”
郭嫣携着春愿的手朝慈宁宫走去,笑道:“等拜见过两位太后,你再去我宫里坐坐,我早让小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点心,我喜欢和阿姐说话。”
春愿抿唇笑,有郭嫣在,想必拜见大娘娘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同时,她心里也是十分慨然,郭嫣贵为皇后,但却一点也没有那种傲慢刁钻的架子,脾气性子真是极好的,之前叶氏在勤政殿时,仗着宗吉的喜欢,曾放肆地将郭嫣拒之门外,郭嫣也没生气,反倒是太后出面撵走了叶衔珠。
昨晚上,宗吉有意替郭嫣出气,叫叶氏进来奉酒,郭嫣见着叶衔珠落魄了,也没有露出半点嘲讽得意之色,更没有出言羞辱,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姐,郭嫣更是事事考虑周到。
宗吉是个有福的,娶了个好媳妇。
经过两道门,一行人就到了慈宁宫。
春愿紧张得要命,心砰砰直跳,回想着嬷嬷们教的礼数,还有昨夜准备好的吉祥话,正惴惴不安间,她发现慈宁宫门口站了数人,除了太监宫娥和侍卫之外,竟有刚进宫时看见的那位裴肆。
这是什么意思?
郭太后让裴肆出来相迎?那太后人挺好的嘛。
正在春愿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发现那个裴肆不慌不忙地躬身走上前来,恭敬地给皇后行礼问安。
“小臣裴肆,见过皇后娘娘。”
春愿偷偷打量着裴肆,这个权阉声音清冷,不似寻常太监那样阴柔媚气,离得近,她便更能看清雾兰口中的这位京都第一,个头和唐大人差不多高,果然貌相出奇的好,骨相皮相无可挑剔,春愿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人,可这个裴肆又没有半点脂粉气,相反,近年来在军营中行走,给他多添了几许威严,而宫中十多年的浸淫权术,又让他唇角时时刻刻勾着抹浅浅的笑,这个笑很凉薄。
总之,丰神俊朗,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但凌厉冷漠又会让人觉得他似茂茂青松上的雪,寒不可攀。
春愿忙低下头,拘束地守着礼。
郭嫣倒是落落大方,虚扶了把裴肆,问:“太后这会儿应该午睡醒了吧。”
“是。”裴肆含笑,躬身道:“小臣刚侍奉大娘娘刚用了药,现在娘娘正和懿宁公主说话呢。”
郭嫣略皱眉,懿宁怎么来了?怎么没人给她说。
“本宫也许久未见公主了。”郭嫣携着春愿绕开裴肆,笑道:“正巧,今儿给公主引见个新友。”
谁知裴肆横身挡在郭嫣面前,略扫了眼春愿,淡淡笑道:“太后说过了,今日只见陛下的皇姐懿宁公主,不见外客,娘娘请回罢。”
春愿只觉得如同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脸臊得通红,原来裴肆并不是迎她,是赶她。
“这里没外人。”郭嫣还是稳得很,轻拍了拍春愿的胳膊,以示安慰,笑道:“想必提督也听说过这位姑娘和陛下的关系,燕姑娘今日特来叩拜太后,对了,陛下待会儿也会过来,你去……”
“太后这两日身子不
', ' ')('适,不宜见生人。”裴肆直接打断郭嫣的话,并作出恭请皇后离开的姿势,扫了眼太监们端着的那尊白玉菩萨,不动声色地提醒:“从来都是请菩萨,没听过把菩萨当成礼来送,太后特别看重佛事,头先有个宫女将檀香错点成了沉香,被大娘娘打了板子,撵去了浣衣局,皇后还是把菩萨带走吧。”
春愿听出来了,裴肆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再不走,便是贵为皇后,恐也会被太后责罚,他还叫皇后赶紧把这个所谓的燕姑娘弄走。
“娘娘,算了吧。”春愿轻拽了下郭嫣的袖子。
郭嫣依旧不放弃,再次挺身上前,语气也严厉了几分:“裴提督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么?”
“不敢。”裴肆略躬身,忽地站直了:“太后有懿旨。”
郭嫣忙带着春愿跪下。
裴肆垂眸看着眼前两个女人,那双眼冷的深不见底,却笑着:“皇后不能规劝陛下,言行不当,罚禁足坤宁宫一个月。”
郭嫣一怔,眼里闪过抹震惊,轻咬住下唇,又准备要说几句,再三权衡了番,恭敬地磕了头、领了旨,恨恨地瞪了眼裴肆,一声不吭地带春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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