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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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朝临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可还是落泪了,记起了往年与轻霜相爱的日子。

那时的轻霜是多么的知书达理,温柔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帮他出嫁了妹妹平安,与他相互写情诗,聊表心意。

怎么人一有权有势,就忽然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杨朝临开始默默背《孟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炭盆里的炭火有火红变成灰白,久到长长的红蜡烛流干了眼泪。

杨朝临埋着头,他早都麻木了,感觉像过了五十年那么久,那头不绝如缕的喧嚣总算消停下来了,就在此时,里头忽然传来女人疲惫软懦的声音。

“渴了。”春愿清了清嗓子,虚弱地喊:“朝临哥,给我倒杯水来,热得很,我要喝凉的。”

杨朝临是几万个不愿意,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那位唐大人就凶赫赫地吼:

“耳朵塞驴毛了?还是听不懂公主的话?!”

杨朝临只觉得头顶有千万钧般沉,他踉跄着起身,从桌上翻起只罗汉杯,倒了杯清水,原本,他若是个能忍会谋划的、能为将来而折腰的,是该问一句“唐大人,您要不要水?”

可这种问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于是,杨朝临双手端着罗汉杯,低垂着头,绕进屏风里头,他一眼都不想看,可还是看到了。

他们两个共盖一床被子。

唐大人生的挺拔,被子盖不全他,双脚伸在外头,他头发有些乱,但人却越发精神俊朗,眸子里似乎闪烁着什么神采,侧躺着,心口子以上袒着,练武之人本就魁梧,再加上他肩头纹了只黑色獠牙蛇头,更给他增添了几许强悍凶狠。

而轻霜呢?

她娇小,整个人全都缩在被子里,后背紧贴在唐大人身上,只一颗脑袋在外头,她面颊微红,清冷的眸子如同蕴含了汪春水,黑发全部拢进被子里,妆花了,如同一朵被雨打过的海棠,透着股破碎的美。

“瞎看什么!”唐慎钰没好气地骂了句:“仔细老子挖了你的狗眼!”说话的当口,唐慎钰又仔细地检查了遍,再三确认阿愿没泄露出半抹春光。

“公主,水来了。”杨朝临吃力地跪下。

春愿很满意杨朝临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表情,她一脸的无奈,苦笑了声:“对不住啊朝临哥,唐大人把我的手锁住了,不叫我伸出去,你喂我呀。”

唐慎钰忍住不笑,吻了几下她的头顶,暗骂这疯丫头也太会挤兑人了,这都跟谁学的。

杨朝临双手颤抖着将罗汉杯捧过去。

春愿轻抿了口,离得近,她更能看清杨朝临,他真的是在极力隐忍着,眼红的要命,满是血污的脸被泪水冲刷得更脏。

“朝临哥,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

杨朝临收回水杯,低垂着头:“没有。”

春愿指甲轻挠着唐慎钰的胳膊,挑眉笑道:“你没说实话。”

杨朝临泪如雨下,气恨得胸脯一起一伏,但不敢发,沉声说:“对,我是不高兴,你以前不会这样羞辱人。”

春愿撇撇嘴:“实话不好听,你还是说假话吧,来,告诉我,你现在很愉悦,这辈子都没这么畅快过。”

杨朝临一头磕在箱子沿儿,痛哭出声:“你让我怎么说的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呢。”春愿眼里的恨意极浓,轻描淡写地嘲讽:“当时你成亲时候,我就很高兴,高兴得哭了一晚上,哎呀呀,我的朝临哥出息了,傍上了根好裙带,前途不可限量。”

“对不起。”杨朝临泣不成声,她果真恨极了他。

“没事儿。”春愿微笑着:“腊月廿七那日我给你说过,只要你离了程冰姿,我就让你做大官,很大很大的官,我沈轻霜从不说虚话,一定会践行到底。唐大人之前说礼部有空缺,你做驸马都尉?还是礼部侍郎?我也不晓得那个官儿大,总要让你体面些。”

杨朝临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低头痛哭。

“好了,你先出去吧。”春愿打了个哈切,“我要穿衣裳了。”

杨朝临闻言,松了半口气,起身后,垂头丧脑地走到屏风后头,还像方才那般坐在台阶上。

屏风里头。

唐慎钰抻长了脖子,仔细观察了会儿,确定那狗东西没偷看后,这才拾起春愿的肚兜、亵裤等物,他没让她起来,就在被子里摸索着给她穿。

给“小疯子”略穿好后,他这才穿自己的衣裳鞋袜,全都拾掇齐整后,唐慎钰看了眼凌乱污秽的床铺,索性用被褥直接将小疯子裹住,一把横抱起她,大步朝外走。

杨朝临一看就唐慎钰出来,立马挪出条道儿,躲在一边。

唐慎钰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转动机关,抱着春愿往出走,即将出去的时候,略回头,冷冷道:“这几天劳烦驸马爷住在这里头,等外头的事处理妥了,就带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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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他扫了眼里头的银子珠宝,“这些东西日后都要查封的,请驸马自爱些,不要偷窃。”

说罢这话,唐慎钰抱着女人急步出去,确认密室关上后,他扫了眼,原本屋子里点的那盏小油灯早都灭了,这会儿天还朦朦胧胧的黑,他急忙将春愿放到床边,拧了个湿手巾给她和自己擦洗,随后又从箱笼里找出伤药,给她换小腹的药。

“原本伤口愈合的很快。”唐慎钰一边给她缠裹纱布,一边埋怨,“这下好了,昨晚上又挣开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就使劲儿作吧。”

春愿坐得端正正的,低头,看着唐大人,食指将他垂落的发丝抚平。

“快睡吧。”唐慎钰将弄脏的被褥扯到地上,给她将干净的铺好,柔声道:“好好休息,我得离开了。”

春愿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懦懦道:“你陪我躺会儿。”

“别任性。”唐慎钰斥了声,忽又无奈道:“天快亮了。”

春愿失望地叹了口气,松开手:“那算了,我就是冷得慌,想靠着你。”

唐慎钰心里明镜儿似的,阿愿看似张牙舞爪的,成日家又笑又闹的,其实还深陷在阿姐离开的悲痛中,如今全靠心里那口气和恨强撑着,其实,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唐慎钰知道,自己不该同情一枚棋子,可他终究心软了那么两分,直接拖鞋上了床,还像之前在密室里般,钻进被子里,从后头搂住她。

“嗯……”春愿闭眼轻哼了声:“这下暖和多了。”

唐慎钰摇头笑笑,轻抚着她的胳膊,安抚她,柔声问:“解气了么?”

“解是解了,但只解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点。”春愿冷哼了声:“他如果真对我阿姐心存愧疚,那么现在即便不自尽谢罪,也该寻死觅活一番,可他还是死皮赖脸地活着,估计幻想着只要忍了这口气,将来就能利用阿姐的权势,沾大光,得富贵,我偏要耍他逗他玩弄他,让他心飞上天后,然后狠狠一脚踩下来!”

春愿头枕在男人胳膊上,闭眼假寐,笑着问:“大人,阿愿方才表现的怎样啊?”

“很一般。”唐慎钰也记仇,于是说了反话。他抿唇偷笑,隔着被子打了下她,恨恨地骂:“老子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

春愿是真困了,嘟囔道:“哪里丢脸,分明就是长脸好吧,你难道没看见杨朝临,对你又嫉又恨的,笑死我了。”

“哼。”唐慎钰不屑地冷笑,轻轻拍着女人的胳膊,像哄小孩睡般哄她睡,他自己也累得打了个哈切,柔声问:“打算什么时候送杨朝临升天?”

“后儿吧。”春愿困道:“后儿是阿姐二十三岁生辰,我要送她份大礼,到时候恐怕又要麻烦大人帮我准备了。”

“好,我会安排。”唐慎钰眼神冰冷,“正巧,后儿我也要送程冰姿上路,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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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留芳(上)

三日后,正月廿四。

春愿天不亮就起来了,还像往年那样,亲自下厨炸寿糕、煮长寿面、包饺子……她换上小姐喜欢的银红色袄裙,化了小姐钟爱的桃花妆,喝了小姐常饮的桂花酒,今天是小姐二十三岁生辰,可那个痴人,永远停留在了芳华正茂的二十二岁。

对于很多人来说,沈轻霜这三个字无足轻重,没人知道她来自哪儿,也不会有人记得她曾活得那样鲜明而痛苦,顶多记得留芳县曾闹过场话本子般的是非,这位花魁被未婚夫和官宦贵女残忍杀害,她的情人马县令试图给她沉冤昭雪,但终究奈何不过权势,那位恶贯满盈的程娘子被判无罪,三日后释放。

天灰蒙蒙的,太阳就像一张半生的面饼子,躲在灰云背后。

春愿仰头遥望天上黯淡的太阳,说:

“我记得你呀。”

“我记得,你要教我念书写字,将来我要替你管家带孩子的。”

“我记得,你说‘下辈子,愿愿你就投胎当我的女儿,我疼你。’”

我都记得,一直没忘。

……

这三日,风平浪静,倒没有见过小侯爷的影子。

杨朝临一直被关在地下密室里,春愿让唐大人往里头扔了个马桶,每日只给他一壶水和三个馒头,再就不管他了,任由他一个人独处在黑暗中,在悔恨、希望、恐惧、愤怒和猜测中反复煎熬、等待。

约莫晌午的时候,唐慎钰过来了,说他在东街的醉春风酒楼准备了个席面,今儿晌午在外头吃。

……

如今时疫彻底清除,街上人头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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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

商铺钱庄全都开了,关外回来的小贩叫卖着的红参、蜜蜡、皮货,茶楼酒肆里也是热闹非凡,茶博士手端着扇子,绘声绘色地讲灵异志怪故事,赢得满堂彩。

醉春风酒楼今儿生意似乎不怎么好,寥寥几桌食客而已,在二楼角落的包间外,站了两个高挺凶悍的男人,都戴了厚厚的脖套,几乎遮住半张脸,警惕地左右环视着,显然他们守护的人很重要。

包间里。

春愿颇有些坐立不安,扫了眼满桌的美食,正中间是个加了热炭的铜锅子,里头正咕咚咕咚炖着羊肉,另外还有四道荤素菜,无不做的精致美味,让人食指大动,可春愿却没什么胃口,她手指不断地搅动着衣角,时不时地左右张望。

“紧张?”唐慎钰问了句。

“对。”春愿承认了。

她抬眼望去,大人就坐在对面,他今儿依旧拾掇得干净而低调,穿了身燕居玄色棉袍,也不晓得是不是最近“劳累”过度了,清瘦了些,脖子侧边隐隐有块红色血瘀,人也真的是四平八稳,坐下后一直在吃菜。

这三天,她问了好几次,到底怎么送程冰姿升天,他就一句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春愿心里烦躁,将筷子重重地按在碗上,叹了口气。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感到心焦,这是在消耗自己的精力。”唐慎钰拿起汤勺,往小碗里舀了些羊肉汤,给春愿递过去,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喝,“不吃饭,你的脑子就思考不动,于事无异,越到这时候,你越要稳住。”

“好。”春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果然浓郁鲜美,进肚后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唐慎钰夹了块羊肉,将肥的部分剔掉,把瘦的夹到春愿碗里,轻笑道:“你记住,不论做什么事,忌心浮气躁,哪怕今儿咱们失败了,难道以后还没机会么?”

春愿一怔:“会失败?”

话音刚落,就听见包间传来指节叩门声,男人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大人,他们来了。”

唐慎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下手,起身走到临街的窗户那边,侧身站着,轻推开条缝儿,看了片刻后,冲春愿打了个响指。

春愿会意,疾步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前,亦往外头看。

街面上依旧热闹,不过是寻常的商贩百姓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唐慎钰左手按住春愿的肩,另一手指向远处:“往那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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