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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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愿感觉,这人似乎比唐大人更危险,反复问一件事,必定出怪,大人教过她,多说多错,只要你决心不开口,谁都别想从你嘴里挖出东西。

她佯装没听见,怔怔地盯着某黑暗处发呆。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笑,想起今儿下午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依他多年来丰富的情场经验,他感觉表哥和这女人有点不对劲儿,虽说俩人客气守礼,可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交情……如果太过生疏客气,反倒有点故意了,而且表哥那种冷静自持的人,居然直接上手拉她。

不对劲儿,真的不对劲儿。

周予安拍了拍沾到手上的煤灰,起身后面对女人,叹了口气:“在下与小姐相处的时日短,忌讳交浅言深,可也不得不说几句,小姐将来会有锦绣的前程,更会遇到许多家世显赫的好儿郎,大可不必为一个忘恩负义的杨朝临伤心。”

春愿嗯了声,并未与他搭话。

周予安不放弃,笑道:“我表哥倒是个挺不错的人,样貌能力都是拔尖儿的,只可惜有未婚妻了。”

“嗯?”春愿总算有了点反应。

周予安眉梢一挑,果然,他观察着这女人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笑道:“呦,我还当表哥都和你说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不用担心,他和他未婚妻没什么情分,那女子两年前就挂了黄冠,当道姑去了。”

“哦。”春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那么平平静静地看着周予安,平平静静地说:“唐大人便是有妻有妾,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有必要和我说么?我又为什么要担心呢?你什么意思呢?还是侯爷觉得我是青楼女子,没了男人就活不了?”

“没有啊,小姐别误会。”周予安面上讪讪的,没敢再问。

这女人眼神坦荡,难道他们没关系?是他猜错了?

“呵。”春愿毫不畏惧地迎上男人那双危险又迷人的桃花眼,莞尔浅笑,再次反将一军:“侯爷,你在妾身跟前掀唐大人的老底,他知道么?还有,您那天瞧见那具无名女尸忽然睁眼,反应如此剧烈,不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了吧。”

周予安暗骂,这贱人牙尖嘴利,惹人生厌,面上却自若笑道:“闲聊几句家常而已,小姐何必认真呢。”

春愿暗骂,这小子油头粉面,太让人讨厌,面上却天真无邪道:“对呀,咱们就是在说闲话,不用认真。”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了,雪如鹅毛般,静悄悄地落下,有那么一两片落到灰白的炭上,发出轻微的呲呲声。

春愿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小门的方向,周予安则转身,用铁筷子通火。

忽然,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春愿眨巴着眼:“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和唐大人说话,他太凶了,让人有压迫感,您呢?侯爷。”

周予安连连点头:“他虽说是我表哥,可也是我的上官,和他说话太累,我也不喜欢。”

两个人居然默契地达成一致,就当方才的事没发生过。

就在此时,从小门那边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出现抹高大的身影,正是唐慎钰,他走得快,大氅下摆就像被风吹起来似的,他就是那种人,事情越糟糕麻烦,他反而越冷静精神。

“予安,你来。”唐慎钰冲周予安招了招手。

周予安放下铁筷子,急步奔过去。

唐慎钰眼里尽是煞气,凑近后,悄声对周予安耳语了几句。

而周予安面色凝重,时不时地点头,抱拳行了一礼后,便急匆匆消失在雪夜里。

春愿见唐慎钰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急忙起身,回到上房。

长时间开着门,屋子里有些冷,圆桌上摆了几道精致小菜和一锅鲍鱼粥,早都凉掉了。

春愿手忙脚乱的去端果子、点蜡烛、倒茶,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和大人说话,正在这当口,他进来了。

“大人!”春愿忙不迭地迎上去,主动关好门,踮起脚尖给唐慎钰解大氅,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又双手奉上热茶,殷勤地问:“您觉得冷不?要不我再添点炭火?用过晚饭没?要不我让他们给您备个席面?还是您太累了,想歇一会儿?要不要阿愿陪您躺躺?”

唐慎钰淡淡地瞅了眼过于热情的女人,他不慌不忙地坐到扶手椅上,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皱眉问:“方才听薛绍祖说,你从县衙回来后就在雪地里坐着?”

春愿嗯了声,她疾步走过去,像之前那般蹲在唐慎钰腿边,仰头望着他:“我心里着急得很,想赶紧见你。”说到这儿,她扭头朝门那边看了眼,埋怨道:“小侯爷估计怕我又出了什么意外,回来后寸步不离地护着我,到底男女有别,我便搬了张椅子到外头,他盯他的,我坐我的,互不打扰。”

唐慎钰手轻触了下女人的头发,很凉,满是风雪之气,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丫头之所以坐外头,其实就是做给他看,把避嫌这两个字拿捏到了极致。

外头凄风怒号,寒气竟逼得屋里的蜡烛轻微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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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愿简直心乱如麻,她想立马问唐慎钰,现在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你说三日内要程冰姿的命,究竟是真是假?

她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给唐慎钰磕了三个头,手捧在心头,泪眼盈盈地望着男人,换了种话术表述:“今儿在县衙的内堂里,奴婢从头到尾全都瞧见了,不论是马县令还是红妈妈,都不是好对付的,可您还是将人证、物证都搜集齐,可见您是真要替我家小姐讨公道的,也真是辛苦您了。谁都没料到程家那死老头的会忽然冒出来,更没想到他居然搬出尊皇妃娘娘的大佛来。”

说到这儿,春愿用袖子抹去眼泪,哽噎不已:“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奴婢对大人一句怨言都没有,奴婢无知,左思右想了良久,应该是您的能力至多到这步,您真的已经尽力了。”

唐慎钰笑了笑,端起茶喝了口,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满心满眼只有死了的沈轻霜,也只在乎她的小姐能否沉冤昭雪,完全不会考虑他若是真杀了程冰姿,将来会不会有危险。

唐慎钰淡漠道:“阿愿哪,你大可不必拐弯抹角地激我,我说过会要程冰姿的命,就一定会践行到底。”

春愿心里一喜,但并未表现在脸上,仍委屈地抽泣:“您误会了,阿愿真没有逼您的意思。”

“是么。”唐慎钰嗤笑了声。

“真的呀。”春愿重重地点头,她卷起袖管,露出光洁无暇的胳膊,手轻抚着守宫砂曾经的地方,“阿愿绝不后悔将身子给了您。”

说着,春愿捂着发痛的小腹起身,凑到唐慎钰身边,她深呼吸了口气,鼓足了胆子,手轻覆上男人的脸,见他没有嫌弃,她便更大胆了一步,正面贴在他的身边,俯身,吻了下他的侧脸,怯懦地道歉:“对不住啊大人,那晚上阿愿不懂事,言语冒犯了您,其实我说的都是反话,您……很强。”

说着,春愿又吻了下他的唇和下巴,眼里春水涌动:“大人,阿愿今儿穿了件很好看的肚兜,纱做的。”

唐慎钰只觉得她主动贴上来的献媚伎俩,着实有些……笨拙且好笑。

“你这是做什么呢?”唐慎钰如山一般崴然不动。

“感谢您呀。”春愿跪到他褪中间,可怜兮兮道:“奴婢如今除了这副身子,什么都没了,若您不嫌弃,我给大人解解乏。”说着,春愿就开始动手解他的袴子,抿唇羞笑,媚眼如丝:“这次奴婢肯定会好好配合,我到底出身欢喜楼,其实懂的花样儿很多,定会让您……”

“松手!”唐慎钰剜了眼女人,毫不留情地将春愿推开,直接说:“本官很疲乏,并没有做这种事的心情。”

说着,唐慎钰叹了口气:“本官之所以做这么多,除了践行和你之间的交易,也是着实觉得自己对沈小姐的死,应该负几分责,尽力赎罪罢了。况且咱们之间,也仅止于消除守宫砂而已,阿愿,比起你的身子,本官更看重你的忠诚。”

春愿脸腾一下红了,跪坐在地上,心里不住地骂:这头驴倒他娘的实诚。

哎,没想到她生平头一次主动,竟以失败告终。

“对、对不住啊大人。”春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奴婢不该冒犯您。”

“今儿先记你一顿打。”唐慎钰将茶盏放到桌上,他从怀里掏出把短匕首,掷到春愿怀里。

“这是?”春愿一脸的诧异,垂眸望去,这匕首巴掌般长,不沉,鞘是乌木的,刀刃特别锋利,简直吹毛立断。

唐慎钰翘起二郎腿,莞尔浅笑:“上回在小酒馆,你要杀了杨朝临,本官没允许,如今官司已经过了明路,他被判处了三日后斩首,已经和死人无异了,走吧,我带你去地牢,做你想做的去。”

春愿眼里光彩大盛,激动得身子都开始发抖,她挣扎着爬起来,冲过去,猛地抱住唐慎钰就亲了一大口,兴奋得热泪盈眶,小孩子似的蹦跶,声音都颤了:“大人,我真他娘的要爱死您了!”

说着,春愿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我得找点盐巴和辣椒油,可不能让他死得太舒服,算了,估计这些东西牢狱里都有,快走快走!”

唐慎钰抹了把脸上的口水,无声地叹了口气。

瞧,这才是真实的她。

表面乖巧温驯,实则冷情冷心,却也……有几分动人。

……

这大概是今年正月最后一场雪了。

还像之前几次那样,由唐大人先作安排,春愿耐心在闺房里等着,约莫亥时左右,两个人出门了。

雪夜里的留芳县似乎浸透着某种让人迷醉的腐烂香味,马车里黑乎乎的,春愿将斗篷往紧掖了下,她背紧贴在车壁,坐得笔直,眼里的那种兴奋异彩早已褪去,现在只有冷漠,像抚小猫儿似的,她轻轻摩挲着大人给她的那把短匕首。

“你怎地忽然这么安静?”驾车的唐慎钰问了声。

春愿斜眼瞧去,厚车帘这会儿往里凸出一大块,她用匕首隔空划男人的轮廓,轻笑道:“我在盘算,该怎么折磨这头活畜生,阿愿多谢大人给我亲手报仇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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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

“分内的。”唐慎钰淡漠地应了声。

积雪略厚,马车前行稍有些慢,车轮碾压过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忽然,唐慎钰不冷不热地问:“阿愿,我今晚盘问过薛绍祖,他说在我回来前,你和小侯爷短暂地聊了几句?”

“对。”春愿晓得瞒不过他,所以直接承认了。她想了想,整个人靠到了唐大人的后背,他往开躲,她就往上贴,小声嘟囔:“我冷,您身上暖和。”

“呵。”唐慎钰讥诮了句:“你如今真是长进不少,还懂得用美人计试图逃过惩罚,罢了,左右你们也没聊什么要紧的,再说今儿是你的大日子,我也就不折腾你了。”

春愿松了口气,她闭上眼,轻声说:“大人,奴婢绝没有要挑拨您和小侯爷的意思,可他已经两次向我打听老葛的消息了,他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不清楚。”唐慎钰有意无意地往后靠,皱眉道:“这事说不来的,予安是真真切切非常孝顺他祖母,想替老人家请位好大夫瞧病,属于人之常情,而且今儿在县衙里,我情急之下抓住你的胳膊,他即便要怀疑,估计更多的是好奇咱俩是不是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你今晚应对的就很好。”

春愿撇撇嘴,埋怨似的轻拍了下唐慎钰的背:“马县令说程庸惯着他女儿,我说,你就惯着你表弟吧,事事都替他开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少挑。”唐慎钰叱了句,隔着,用手肘轻轻戳了下她的脑门:“事情还在本官的掌控之内,予安也没越界。”

“哼。”春愿揉了揉头,撇撇嘴:“你这么护着他,肯定有什么内情。没事儿,你现在不同我说,将来我去了京城后,自己偷偷打听去。”

“本官确实欠了他家的情。”唐慎钰忽然出声,打断了春愿的话,他叹了口气,淡淡道:“我打小父母双亡,姨妈可怜我,就将年仅六岁的我接到了她家里。姨丈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凭借一己之力,让周家从子爵升至侯爵,他那时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势赫赫,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说着,唐慎钰屁股坐住车帘子,防止风

钻进去,他难得语气温柔,虽笑着,言语中带了几许哀伤:“姨丈生前很疼爱我,加上我只比予安大一岁,他真真儿将我当儿子一样,手把手教我和予安习武,又常带我们去有司衙门里历练,给我们讲本朝历经的大案要案,我和予安是在姨丈过世那年入的北镇抚司,我十六,他十五,因着姨丈生前的人脉,我们兄弟俩的官途还算平坦。姨妈和我娘是双生的,俩人长得很像,她从不在穿衣吃食上让我和予安有区别,甚至更偏疼我些,有时候我就想,虽说我爹娘没的早,可姨丈姨妈也算我另一重父母了,我这辈子都难报他们的恩情。”

春愿顿时了然,也明白过来大人为何屡屡偏袒他表弟,柔声问:“我记得在清鹤县时,您曾经说过,老葛当初医治了您的姑姑,您才冒险救下他的,而方才您又说小时候在姨妈长大的,这不是矛盾了么……”

“你倒是细心。”唐慎钰笑了笑,似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叹道:“就是因为姨丈姨妈对我太好,予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家老太太自然更疼爱自己嫡孙,对我多有不满,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说我手脚不干净,盗窃银子首饰,还说我和家里的丫头苟苟且且,不是正经人,骂我是天煞孤星,克得她宝贝孙子生病,又指责姨丈,口里不干不净的,问姨丈当年是不是把我娘怎么了,否则干麽对我这么好。我不想姨丈姨妈因为我,就和老太太生出龃龉,就和亲生儿子予安生出嫌隙,而且我也确实气恼这位老太太,于是就搬去了姑妈家住,自打我搬走后,周家就阖家欢了。”

“原来是这。”春愿不住地摩挲大人的背,摇头笑笑:“谁家都有烦心事,大人的姨丈姨妈确实和您的再生父母差不多了,不过呀,阿愿觉得,您的表弟才是最可恶的。”

“不许骂人。”唐慎钰晓得她聪明,听出了他含含糊糊带过去的龃龉往事,便道:“他小时候是顽劣,自打姨丈去世后就懂事多了,像一夜间长大了似的,和我也更亲近了,也蛮尊敬我的,甚至几次三番主动到姑妈家搬我的行李,要我重回他家住。”

春愿翻了个白眼,靠在他背上闭眼休息,心里腹诽:蠢驴,哪有人平白无故会忽然对你好,大概是因为你官越做越大的缘故罢,他这个人明显是个小心眼,可面上功夫却做得足足的,绝对是个狠人,你呀,仔细有一天被他坑死。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春愿的心咯噔了一下,立马坐直了身子,手握紧匕首:“到地方了么,大人?”

作者有话说:

你到底要去哪儿?你还怀着孕呢!

春愿没听见回应,她掀开车帘往外看,马车已行到一处僻静街巷,只有家馄饨摊儿还经营着,食客都是老街坊,寥寥几人而已,他们用宵夜的同时,也竖起耳朵听是非。

此时,在街口停着辆骡子车,车旁守着个毛丫头和老仆人,俩人探头探脑地望漆黑的巷子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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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愿皱眉,她知道这是哪儿,杨朝临之前买的宅子就在这里,果然,她看见从街拐角急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眉眼间自带几分忧郁文气,正是那位程府的表姑娘,只不过,这位忧愁少女此时怒气腾腾的,命令伺候她的老妈子脚步快些。

紧着追出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正是杨朝临的亲妹子——杨平安,她看上去糟糕极了,发髻歪在一边,脸上的妆早都哭花了,一把扽住程家表妹臂弯的包袱,“这是怎么话说的啊,表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表姑娘白了眼杨平安:“去哪儿?趁杨朝临掉脑袋前,赶紧离开留芳县啊。”

杨平安火气起来了:“那你凭什么卷走我哥的田产铺子!”杨平安一一细数着:“还有一百多两现银,珠宝首饰,贵重的文房四宝……你这是趁火打劫啊!”

“嘴放干净些!”表姑娘忽然就不忧郁文弱了,一把抢走包袱,让嬷嬷拿到车里去,冷冷道:“你哥糟蹋了我,我能白叫他占了便宜?现在我不赶紧把财货搬走,过两天等程冰姿出来了,还有我的份儿?”

杨平安泪如雨下:“可你到底要去哪儿?你还怀着孕呢!”

“你管我去哪儿!”表姑娘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家道中落,原本以为遇上个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也算知根知底,能把后半生托付了,谁知他这么不中用,我还留下做什么,等着给他守寡?”

说罢这话,表姑娘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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