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宣那时被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在钱塘屡屡与自己过不去,自己在大人面前总是百般忍让他,可背地里却用拳头一次次地打得他哭爹喊娘。
拳头之下,郑宣便不敢再欺负自己,做事说话也比往常多了几分乖顺。连祖母都戏称,宣哥儿在纨绔的路上走了一半,被静儿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苏和静起初并未对郑宣生出半点男女之情,只觉得这大长公主的儿子生的面白如玉,沉静的模样很有几分秀气在,且他很会审时度势,如今已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
少女少男如抽条的枝丫一般长高了身量,郑宣瞧着苏和静的目光里便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羞赧。
苏和静每每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时,郑宣脸上的红晕会从两颊飞至耳后根。
往事如风。
如今最让苏和静困扰的还是父亲为何要将自己嫁来这端阳侯府。
郑宣对自己有意,大长公主也早已向父亲透露过有意双方结亲的意思。
父亲怎么也不该选择端阳侯世子才对,莫不是自己那个继母丁氏在背后撺掇?
若真是如此,自己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
苏和静出了角门后,便迎头撞上了一辆翠帷马车,她瞧着马车外伺候的婆子,只觉得眼熟至极。
冬吟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对着那婆子唤了一句:“丁嬷嬷?”
马车旁的婆子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墨青色布衫,头上只簪着两只银钗,抬眼瞥见苏和静后,便笑着开口道:“大小姐。”
苏和静瞧着这位丁嬷嬷老态龙钟的面容,心内颇有些恍惚,记忆里继母身边的这位嬷嬷可是最爱将金簪锦衫穿戴在身上的人,怎得许久未年,竟变得这样朴素?
马车内的丁氏撩开了车帘,浅露出半张美艳的面容来,只听她清丽慵懒的声音隔着帘子飘到了苏和静耳畔,引得苏和静心内嗤笑不止。
“静儿,跟母亲回家罢。”
继母生的貌美无双,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风韵尚存,那甜腻的嗓音连自己听了都心悸不已,又何况是父亲?
怪道能在母亲病危之时与父亲暗度陈仓,又在母亲去世后以商户之女的身份嫁进了安平侯府。
“这儿人多眼杂,大小姐有什么事儿不若回府再说罢。”丁嬷嬷如是说道。
苏和静没有推拒,携着冬吟、抱厦、红枣三人上了马车,其余婆子和丫鬟们则遥遥缀在马车后头。
马车内。
丁氏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不住地望苏和静身上瞥去,每每瞥完后素白的脸上还会浮现几分戏谑的笑意。
苏和静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幽幽开口道:“看够了吗?”
她语气并未如何阴狠,可丁氏却无法控制地抖了三抖,一些惨痛的回忆忽而袭上她的心头。
这丫头鬼精灵点子多,从前不知给自己吃了多少暗亏,本以为嫁去端阳侯府后她已改了性子,可今日瞧来竟还是那副可憎的模样。
看来京里的传言当真不可信,丁氏还以为这苏和静当真贤惠和善起来了呢。
二人相对无言,直至到了安平侯府门前,丁氏才说了一句:“夫妻拌嘴实属常事。”
苏和静才不管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只让冬吟搀扶着自己下马车,方才走到石狮子旁,侯门里的春染便惊呼着跑了出来:
“大奶奶,您总算是来了。”
苏和静冷不丁被春染一把抱住了胳膊,见这丫鬟的脸上涕泪横飞,便蹙着眉询问冬吟:“这是怎么了?”
冬吟这才压低声音将玉佩那事说与了苏和静听。
苏和静这才弄明白为何丁氏的马车会出现在端阳侯府的门外,原来是春染去寻了郑宣,郑宣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丁氏来接自己。
总之,她已是走出了端阳侯府的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了。
“别哭了,咱们回家。”苏和静笑着说道。
*
丁氏在去端阳侯府接人前已让人将苏和静出阁前的闺房打理了一通。
她接了大长公主的手信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端阳侯府,一是不敢得罪了公主,二是自从雪姨娘生了个庶子后,她在府里的地位便每况愈下。
兴许将苏和静接回娘家住几天于她来说也是件好事,苏和静再不济总是个世子夫人。
只是丁氏将苏和静引去正堂后,刚想客套地询问几句苏和静在夫家的状况。
却被苏和静劈头盖脸的几句话给砸懵在了原地。
“父亲在何处?若是要和离,可要父亲和母亲将我留在端阳侯府的嫁妆都搬回来才是。”
丁氏愈发惊诧,被丁嬷嬷戳了好几下后才说道:“怎得好端端的就要和离了?”
苏和静知晓丁氏做不了主,便也懒得与她多说,带着丫鬟们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坐落在安平侯府内最西侧的花榴涧内,花榴涧是她生母未亡时亲自取的名字,盖因这院子左侧是奇山峻石般的假山从,右边则是青翠欲滴的竹林海,风景极为幽雅。
苏和静疲累了一日,还来不及等丫鬟们替她熏香烘干被子,便靠在床头呼呼大睡了起来。
醒来之时已夜色入幕。
花榴涧灯火通明,四个丫鬟们各司其职,将她的这间闺房打理的井井有条。
时光仿佛回到了未出阁的时候,苏和静心中的疲乏与劳累一扫而空,望着屋内处处藏着回忆的陈设和摆件,竟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