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一愣,惨白的脸蛋上依旧挂着些泪痕,她直视着苏和静黑沉的眸子,仿佛在分辨她话里的真伪。
苏和静自然也瞥见了方氏脸上不敢置信的神色,在那一瞬,她竟觉得方氏也是个可怜人。
这个往素张牙舞爪、骄矜造作的小妾,在落胎后苦苦挣扎的两个时辰里,始终没有等来自己的心爱之人。
她为着裴景诚挣命似地生下了一儿一女,可那对儿女在礼法上却只能唤自己为母亲。
可笑又可悲。
苏和静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只冷声说道:“咱们府上离校场不过一炷香的路程罢了,世子爷别是被哪儿的妹妹绊住脚了吧。”
这话却把方氏惊得连哭声都止住了大半,她面色愈发惊惶,煞白的模样很有几分渗人的模样。
她在这儿痛得撕心裂肺,心心念念的世子爷却与别的女人在一块耳鬓厮磨?
方氏不敢再深想,若再思量下去,她的心口便要疼得呼吸不上来了。
“大奶奶可别说笑了,爷若是知晓了我怀胎,如何会不回来看我?”方氏回转了过来,一扫方才的阴霾神色,不满地与苏和静说道。
苏和静才不想浪费口舌与她解释,她今日来这暖香阁也不过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罢了,她便与方氏说道:“即是世子爷不在,你便好生与我说说白日里吃了什么吧?怎得会突然小月?”
这番话也算是提醒了方氏,她可没忘了杀子仇人还站在自己跟前内,且她还使了手段不让世子爷回府瞧自己。
方氏愈想愈气愤,见屋子内没有自己伺候的丫鬟,便只得勉力呼唤道:“春杏、白燕。”
苏和静并未阻拦,只是静等着方氏下一步的动作。
被叫到名字的那两个丫鬟前后脚进了正屋,凑到床榻边后,两个丫鬟双眼俱是一红,主仆相见很是伤心。
“姨娘,都怪奴婢们不好……”
方氏听了心腹丫鬟的这话,心里愈发认定了是苏和静在捣鬼,定是她狠狠整治了自己的丫鬟一通。
方氏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挣扎着举起自己虚弱无力的手,流着泪泣道:“你们放心,等世子爷回来了,他会给咱们做主的。”
那两个丫鬟也跪在床榻边痛哭了起来,边哭着还不忘回身瞥了苏和静一眼,眼里竟是恐惧。
苏和静险些笑出声来,今日来这趟暖香阁饶出去那么多药材倒也算得上是回本了,这出戏可比话本上的书生小姐精彩多了。
她正要好整以暇地坐回临窗大炕上时,廊下传出了两声喜出望外的通传声。
“奴婢见过世子爷。”
……
“奴婢见过郑小公爷。”
里屋的苏和静浑身一凛,那一霎仿若全身生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她身边的冬吟和抱厦也是一脸惊骇,下意识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小公爷怎么会在这儿?
苏和静也不明白,这儿明明是个妾室的院子里,郑宣怎么会在这儿?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她便猛地一下从炕上立了起来,面色慌乱,再无往日里云淡风轻地模样:“冬吟,让人去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带着郑小公爷过去。”
冬吟慌忙去了,只是离去前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苏和静,只生怕大奶奶会当众失仪。
苏和静心内确是掀起了一阵阵惊涛骇浪,可她也只能收紧自己的搭在迎枕旁的双手,不敢露出一分异样来。
廊下的裴景诚被郑宣扶着走到了正屋前,他走路歪歪扭扭,凑近了闻后身上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酒味。
冬吟霎时便蹙起了眉,先对着裴景诚与郑宣行了个礼后,才说道:“劳烦郑小公爷将我们爷送回来,您可要去西厢房喝杯茶?”
让客人去小妾院子里的西厢房饮茶实在是失礼至极,更何况郑小公爷还与大奶奶有过一段情,冬吟说这话时心里着实不大好受。
郑宣目送着裴景诚进了正屋,望着他背影的眸子里有几分不易察觉地艳羡,方才路过正屋的纸窗时,他似乎瞧见了临窗大炕上坐着的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
只是如今他们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早已是天堑之别。
郑宣心内苦涩不已,余光也落在了纸窗上,思绪千回百转之后,他回绝了冬吟的话:“不必了,今日已是叨扰,我这便要回去了。”
她已成了端阳侯世子夫人,自己阖不该再出现在她跟前。
今日闯进端阳侯府的内院,又借着窗瞥见了她的倩影。
已是逾距了。
郑宣收起了自己的眸光,回身往二门外走去。
冬吟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心内也泛起了一阵阵哀叹。
一晃经年,郑小公爷依旧是这幅谦逊孤冷的模样,方才他望向纸窗那恋恋不舍的目光险些让自己这个奴婢的红了眼眶。
他与大奶奶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谁知造化弄人,如今却只能隔窗匆匆一眼,连句话都说不得。
这样也好,若是传出些流言蜚语来,大奶奶还要不要做人了?
待她再也瞧不见那身月白色的鹤纹锦袍时,冬吟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刚回过神,却听得正屋里传出了方氏的哭声和裴景诚温柔的安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