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前忙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同坐上马车,朝着空屋的方向去了,路上遇到不少领了粮食往家走的百姓,前些日子仿佛鬼城一般的郊县,如今也终于重新有了人气儿。
“多亏有殿下,瘟疫才能控制住。”周前叹了声气看向季听。
季听神色淡淡:“县城里是控制住了,可空屋那边已经染病的人,却依然无解。”
周前闻言抿了抿唇:“这些日子许多轻病之人慢慢也转成了重病,重病则许多人都去了,微臣怕其他染病之人受不了,便只能夜间将尸体送去焚烧坑,他们许多人还不知道,如今空屋是越来越空了……”
他想起空屋景象,心中便如堵了一块石头,话音也越来越低。
季听垂眸,也是许久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空屋,刚从马车里下来走了一段,便看到当初拿脏水泼她的小子,此刻正坐在一间空屋门口发呆。
他看到季听后,眼眸微微一动,半晌才呆呆道:“殿下,我爹去了。”
季听蹙眉:“何时去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亲眼看着他咽的气。”那人看似平静,眼底却黯淡无光,再没有当初要跟季听同归于尽的狠劲。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之后缓缓道:“周大人,叫太医。”
这小子先前泼季听的事,周前已经听说过了,此刻不怎么放心让他们单独相处,可见季听态度坚定,咬咬牙还是去了。
空旷的门口,顿时只剩下季听和那人了。
“殿下,我爹要被烧了吗?”那人问。
季听沉默一瞬:“染病之人去了,都要焚烧才行。”
“我爹苦了一辈子,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了……”那人眼眶渐渐红了,片刻之后又一次恢复平静,坚定的看着季听道,“但我听殿下的,这几日在空屋,我爹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好,每日里还有厚棉被盖,我知道殿下是真心待我们这些下等人好,我很感激。”
“……多谢。”他越是平静,季听心口就越是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得狠了,便也有些麻木了。
那人脸被晒得黢黑,但其实年纪应该是不大的,一双眼睛十分干净,他盯着季听看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殿下,瘟疫真的能治好吗?”
季听没有说话。
那人笑笑:“我觉得是治不好的,只要染了病,不仅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别人,我爹当初就是因为不想害人,才一直待在家中不肯出门……殿下,我爹是个好人对吧?”
“你爹很好,将你教得也很好。”季听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手心,她却好像觉不出痛一般。
在他们说话的空当,周前带着太医匆匆赶来了,看到两个人相安无事,他这才松一口气。太医进了屋子又很快出来,对季听无声的摇了摇头。
季听无力的看向那人:“节哀顺变。”
最后一丝希望没了,那人释然的笑笑:“草民求殿下一件事。”
“你说。”季听蹙眉。
那人看向季听:“草民求殿下将我和我爹焚烧之前绑在一起,这样我不会在黄泉路上跟我爹分开,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做父子。”
他的话透着古怪,季听的眉头越皱越深,等意识到什么时,她脸色一变,大吼一声‘不准’便冲了上去!
然而已经晚了,那人掏出藏了许久的碎碗片,朝着脖子狠狠割去,脖子上的血瞬间窜了很远,许多血液还都喷在了季听脸上。
“殿下!”周前大惊失色,想把季听拉走,然而季听已经扑过去捂住了那人的脖子。
“太医!太医!”季听怒吼。她的声音惊动了林间鸟雀,不少染病之人也走到窗口往这边看。
太医忙上前查看那人伤口,最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季听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瘟疫治不好,连个伤口也不能治么?!本宫要你有何用!”
“殿、殿下,他割断了两条大筋脉,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啊!”医者仁心,太医也面露痛苦之色。
季听还要再斥,她捂着伤口的那人却断断续续的开口了:“殿、殿下,记得将我和……”
“你不必再说,若你敢死,本宫就将你爹的尸体挂到城门上!”季听怒道。
那人听了她的狠话,竟是咧嘴笑了一下,随后才解脱一般闭上眼睛:“我、我也染病了。”
季听一愣。
“我爹不想拖累别人,我也是……”那人声音越来越小,当尾音彻底消失时,眼角也落下一滴泪,病痛和死亡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落下帷幕。
季听只觉脑内一片空白,明明是无风无雨的大晴天,她的耳朵却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心脏也仿佛被冰冻了一般,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
似乎有人在叫她,可她却听不到,只是怔怔的看着已经没了人气儿的年轻人。她打了这么多年仗,不知见过多少死人,可却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多百姓在眼前死亡。
不同于前世看见时便已经尸海连天,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失。
她觉得自己仿佛坠入冰窖,朝着又黑又冷的地方继续下坠,当她感觉自己要离开人世时,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拖了起来。
一瞬间仿佛所有感官都回来了,她定定的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眶终于泛红。
“殿下的衣裙脏了,我们回去洗一下好不好?”申屠川像哄孩子一般道。
季听抬头看向他,片刻之后视线从窗口一一扫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染病之人,他们面容枯槁、肤色如蜡,不少病重之人还用棉絮堵着鼻子,因为随时都可能会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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