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踩着走廊里橙黄的夕光飞快地冲下楼时,整个学校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他却在楼梯转角,看到了脸上带着红色掌印的段屿,一脸桀骜,咬着牙倔强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生的五大三粗,和陈松世是两个极端,带着俗气的大金戒指,恶声恶气地数落着段屿。
“……没用的东西,上次被个女娃娃打成那个样子,老子都不好意思去替你讨公道。现在考个试还能考成这样?竟然还有零分?闭着眼蒙也不会有零分!老子整天忙生意,花那么多钱养你是干什么吃的,丢不丢人?!”
说着,还嫌辱骂的不够解气,又上脚,狠狠地踢了段屿的大腿好几脚,那种沉重地闷响,裴醒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痛。
他父亲甚至不顾及身旁偶尔来往的学生和家长,肆无忌惮地羞辱着儿子的尊严。
“……问你怎么考成这样,半个多钟头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老子花钱让你来混日子的?跟你那个整天就知道打麻将来赌的死妈一个样。烂泥,扶不上墙!……”
裴醒扶着楼梯的手一抖。
——“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你留不住你爸爸?为什么你跟他长得那么像他还是不爱你……为什么你跟他那么像?都怪你……都怪你,拖油瓶……丧门星……跟你那个该死的爸一样……”
记忆里叶纪棠也是这样,每次喝了酒,就歇斯底里地,把那个负心男人的错处,归在她和她的小儿子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和段屿的家庭,都不能像陈家那样?为什么他们这些人,总觉得自己做父母是合格的?
他想起上辈子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偏激阴郁,性格越来越孤僻易怒,眼前一片黑,看不到希望。心里除了恨,什么也没有。到后来,都迷茫了,恨的人太多,都不知道该恨谁。
可是他投胎到这世上的时候,本不是为了过这样的人生的。
他好像突然理解,为什么段屿会有这样的性格了。他除了家境优越、独生子这两项所带来的狂傲以外,其他那些讨人厌的,譬如叛逆乖戾的性子,都像极了上辈子那个长大了的他。
被生生毁掉的那个裴醒。
从他们父子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段屿和父亲都注意到裴醒,侧目过来,裴醒压下了心里原本的告状、落井下石的想法。
谈不上原谅,但同病相怜的人,大抵如他一般,会冲淡两分怨恨吧。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段屿不要成为下一个他。
裴醒握着手里卷好的奖品本子和奖状,寻到陈长宁的时候,她正坐在红星小学大门口那棵大香樟树下,还算聪明,知道躲凉荫里。
估计等很久了,抱膝坐着,半边脸埋进腿弯处,打着瞌睡,脸上硌了好几道红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