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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猎猎,草木皆兵。
樊灵枢凝眸远望,目光中是化不开的忧愁,他沉吟道:“事实上我已经知道金光雀翎在什么地方,只不过……”
“你知道了?那我们赶快拿了雀翎走人吧!这里太危险!”杜若心里焦急得很,忍不住催促。她眼中的红还未消退,心头的火也将熄未熄。樊灵枢回头看她,清澈的眼神却像是一泓春水,忽然令她的躁动安静了。
樊灵枢看着杜若,目光复杂,似是在做一项非常艰难的抉择,他说:“金光雀翎被用来镇守岚隐山,若取走,映月苦苦支撑的整个山脉便会崩塌,方圆千里都会受到波及。”
“什么?”杜若低呼,那样的话,他们岂不是就成了灭人全族的凶手,那个映月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其他族人乃至这山上的飞禽走兽,那么多的生命……他们怎能不顾别人的生死。
“既然这样。”杜若横剑,神情冷峻道:“那就只好跟教主拼个你死我活!”
她眼中杀气太盛,樊灵枢心下一凛。狂风起于青苹之末,下一秒杜若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推,随风起舞的落叶急速旋转,瞬间将樊灵枢包裹其中,杜若左手抵剑,对着那旋转落叶念动一段咒语,片刻之后,落叶归于寂静,樊灵枢周身却多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杜若!”樊灵枢朝前扑去,却被屏障挡住。杜若看了看他,喉头微颤道:“你在结界里待着,他们不会发现你。”
“你放我出去!不要乱来!”樊灵枢急得额头青筋乱跳,可他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任凭他如何敲打,那结界纹丝不动。眼看着杜若剑身铮鸣,一副打算单挑蛇族的样子,樊灵枢心下愈发惶急:“你要干什么?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要冲动!”
“我都说了,以后不会让你冒险。”杜若似是去意已决,山风吹起她的裙角,那背影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可是樊灵枢知道,她是要去扑火。
“啊……”腹内传来一阵绞痛,樊灵枢受不住跌坐在地。杜若闻声仓皇转头,看见他一手搭在结界上,另一只手却紧紧按着腹部,他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可目光却紧紧盯着杜若:“别去,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你……你放我出去。”
杜若眼中情绪激荡,然而片刻后,她咬了咬牙,背过身:“别再使你的苦肉计了,我不会上当,地上凉,你快点起来。我,我一个人可以保护你和孩子。只要说服映月放弃你的内丹,至于岚隐山,我可以帮他想办法。”
“不可能的,你听我的话好不好,你不可能说服他!”
“那就打服。”话音刚落,天色骤变,月亮隐入云层,周遭陷入漆黑。杜若握剑的手一紧,浑身汗毛都颤栗起来,她故作轻松道:“说来就来了,你在安全的地方待好了,正好让宝宝看看为娘的飒爽英姿!”
一语未毕,身边的草丛中顿时窸窣作响,齐膝的草丛中像是春雨惊蛰,簌簌地冒出数不清的蛇头来,那一对对绿幽幽的眼睛齐齐盯着杜若,渐成包围之势。
朗声大笑似是从天边传来,呼吸之间来到近前,地面上竟然出现一条从未见过的大蟒,眼瞳似灯笼,蛇头似井口。映月与大祭司正踩在这巨蟒的头上。
映月居高临下,笑声却戛然而止,他皱眉看向立于群蛇环伺之中的杜若,阴恻恻道:“怎么只有一个?”
“你这臭蛇好不要脸,居然妄想别人的内丹,我告诉你,樊灵枢已经被我送走了,你要想拯救蛇族,还是另想个办法吧。”
“什么?”映月脸色骤变,大祭司却忽然对他耳语:“别忙,我感觉这附近仍有那个孔雀的气息,说不定是被她藏在了哪里。现在我们只有先对付这女孩,说不定还能引出樊灵枢。”
映月闻言冷笑一声,他看向形单影只的杜若,忽然抬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群蛇闻声而动,通通像离弦之箭一般朝杜若扑去。杜若目眦欲裂,鲛愿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群蛇数量众多,前仆后继,不一会便将杜若里外围住,从外面看像是包裹出一个蠕动的大球。
樊灵枢腹内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额头冷汗打湿了睫毛,可他都顾不上了,他只顾惶急地敲打结界,眼看着杜若被群蛇淹没,可他却无法撼动分毫。
杜若一剑斩断缠绕于自己腰间的滑腻动物,剑锋所指处鲜血四溅,可还是挣不脱蛇群围困,斩断了这条,还有更多纠缠而来,杜若烦不胜烦,合剑于掌心。
众人只看见那蛇团中忽然响起一声爆喝,紧接着炸起一团光芒,蠕动着的蛇群登时被炸得四分五裂,散于外围的蛇也都四散而逃,盘踞一方不敢再动。
杜若剑指映月,衣袍浴血随风翻飞,她眼底烧红,刚刚的一番厮杀令她脑中撕扯一般钝痛,眼前似有重重人影,她厉声道:“你就这么点本事吗?看我取你狗命!”
“杜若!”樊灵枢运起灵力,冲撞结界,他不能放任杜若再这样冲动下去。
映月冷哼一声,猛一招手,自他身后骤然涌出大批蛇族教众,呼喊着朝杜若杀去。仿佛于千军万马之中茕茕独立,杜若的眼睛完全烧红了,内府涌起源
', ' ')('源不断的力量,滚烫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像是唤醒了沉寂的灵力修为,在这一刻骤然爆发。
站在一旁的大祭司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翻转腾挪人挡杀人的女孩,慢慢捏紧了手。而结界当中,樊灵枢的目光直直望向那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大祭司,如果他没猜错,那个人就是躲在乱局之后的堕仙。
眼前熟悉的景象、堕入魔道的仙人、阴流阳转丹所需的一千滴心头血、当年的那场混乱……千头万绪漫过樊灵枢的脑海,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忽然,杜若惨叫一声,被四人合力长枪挑上半空,又重重摔下。樊灵枢心头一紧,灵光大涨,他几乎抽空了体内能够运转的所有灵力,透明的结界罩子在强力的冲击下缓缓露出裂纹。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杜若紧张地看去,她的结界正在一片片碎裂。她瞪大眼睛喝道:“不要!”
然而一切都晚了,映月绿瞳微眯,邪笑道:“找到他了,所有人,别再与那小丫头纠缠,快去给我把内丹抢来!”
话音刚落,樊灵枢便衣袍猎猎,现身于漫天破碎荧光之下。杜若牙关紧咬,奋力挥剑想要拦住朝樊灵枢涌去的敌人,可是她一人螳臂当车,发疯一般的教众潮水般奔向樊灵枢,鲜血溅在杜若的脸上,她绝望得想哭。
无能为力!她不停地杀人,可是却无能为力!谁来帮帮她?谁来阻止这一切!她头痛欲裂,眼前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晃动的人影衣袂飘飘,随风而动的草丛化作飘忽的流云……然后呢?然后呢!
樊灵枢一边运气轻盈跃起,一边在人群之中找寻杜若,一众人马追逐着他,总算可以缓解些杜若的压力,他还不至于油尽灯枯,至少可以先带着她离开。
在映月的命令下,没有人再去理会沉浸在疯狂中的杜若,她眼睛发红,心脏乱跳,耳边全是喧闹之声。站于高位的大祭司看到了她,她弯起红唇微笑,心中感到无比畅然:“杜若,一切都要结束了,你就带着我的秘密,灰飞烟灭吧。”
祭司忽然大笑起来,她转头对映月说道:“教主大人,我送你一个礼物可好?”
映月看着樊灵枢步伐愈发踉跄,正得意于即将到手的内丹,闻言心情大好道:“什么礼物?”
“哈,你且看着吧,那可是个大惊喜呢。”说完,祭司抬手打了个响指。
世界像是在这一刻停顿了,嘶喊着的人瞬间全部安静下来,唯有风声呜呜低咽。樊灵枢于奔逃中发现异样,他回身看去,心头大震。下一秒,所有刚刚呼喊着对他穷追不舍的人纷纷抬起头,原本属于蛇族那幽绿的瞳眸一瞬之间化为嗜血的红色!
这!樊灵枢猛然想起那只偷袭的蜈蚣,那些狮子,那群无端攻击他们的豺狼虎豹……是驭魂术!他为什么早没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大祭司你……呃!”映月猝不及防被大祭司掐住了脖子。女人鲜艳的红唇此刻只显得诡异,她悠悠道:“是你让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怎么?你手下的灵魂里早就被我种入鬼魄,成了我的傀儡,你都不知道吗?”
“呃……你……”映月从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如此力气,他本就灵力亏空,此时徒劳地挣扎着,眼看大厦将倾,自己的心腹手下连带满山红眼的飞禽走兽,一同朝杜若扑去……
“不要——”樊灵枢想赶去已经来不及,杜若双目圆睁,灼灼看向铺天盖地涌向自己的敌人,她的眼眸渐渐漫上黑雾,然而不等她动手,她的周身忽然泛起光点。
大祭司不可置信地跨出一步,下一刻,刺目金光爆裂一般徒然炸起,她猝然睁大眼睛,忙竖起法盾护体。伴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地动山摇,山河同悲……是樊灵枢的元灵之力,大祭司在护盾后苦笑,他终于不要命了吗?
整个岚隐山都在这股浑然醇厚的天神之力下颤抖崩塌,镇守着群山的金光雀翎飘然而下,自动寻找到它们的归处。
杜若处于金光中央,入眼满是光华,刺得人眼睛生疼,照亮黑夜的金色光芒里,似有漫天翻飞的洁白羽毛……望着这熟悉的情景,她心头一痛,眼中毫无知觉地流下眼泪,前尘往事、轮回流转,被压抑在心灵深处的记忆终于破土而出,撞得她血肉模糊!
樊灵枢……樊灵枢!杜若泪流满面,嘶哑着吼出他的名字。樊灵枢背靠山岩,攥着最后两根雀翎,一抬头却看见杜若泛着黑雾的眼。
一片废墟腾起的烟雾中,杜若带着一身邪气,满面仇恨地飞掠而来。宝剑锋寒,瞬间贯穿了他的胸口。
“樊灵枢,这一剑,我还给你。”
……
杜若仰慕樊灵枢,从第一次萤火长桥上的初见便开始了。她卑微而又小心翼翼地爱着,悄悄缀在他身后偷看也好,为他求得忘情水锻剑也好,那都是她心甘情愿地付出。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的跟踪被樊灵枢撞破,男人的眼睛神采奕奕,忽然就那么凑近自己,她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那平素高傲倜傥的上仙忽然对着她笑了,杜若觉得自己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脸上发烧,热得快要融化。就像人不能直视太阳,她也
', ' ')('不能直视自己倾慕的人。于是那一次她当了逃兵,落荒而逃的逃兵。
那天之后,樊灵枢的笑容总会不时入梦,扰乱一池春水。
杜若每日在躁动的快乐里修行,整颗心似乎都浸泡在甜蜜的水汽里,她依旧偷偷跟着樊灵枢,像个甩不脱的影子,她一边想在心悦之人的身边留下存在的痕迹,一边又惧怕他的接近,怕他会嫌弃。
有一天,樊灵枢不知为什么心情不好,跑到月宫去借酒浇愁,她担忧地在石阶后等着,却瞧见了玉兔亲他脸颊的一幕。那一刻,杜若的心似乎被攥住了,甜蜜的水汽被一双大手挤掉,她难过又窒息,若不是这一幕,她也许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真心,她是那样不愿把樊灵枢拱手让人,她是那么想独占他的身心。
后来,她听闻玉兔的事只是一个误会,如同春天的小草,她重新活了,雀跃起来了,于是她决定要送给樊灵枢一把剑,一把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能表达自己心意的剑。送剑的那天是个晴天,她心跳得快要蹦出来,樊灵枢笑一笑她就要想捂住心口,樊灵枢说一句谢谢,她觉得自己快要升天了。那天的一切都很美好,除了一点点,那天她一时着急,傻乎乎地把剑名取成“忘情”,看樊灵枢的表情,好像不大喜欢……
快乐的记忆好像就到这里了,杜若也在很多个无眠的长夜里想过的,想孔雀那样的上仙,怎么可能喜欢自己?他有无数选择,有更好的配对,说不定她只是无聊时他的消遣,是他心血来潮逗弄的小丫头。就像……随便的一只小猫小狗。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姿态放得够低,不会再失望了。可是,那天百花宴,却是她永不会忘记的噩梦。本就是上仙云集的聚会,她是高兴得昏了头才会相信樊灵枢是真的邀请自己。
高高的殿堂上,所有人都像是看待玩物一样地望着她,水瑶笑得尤其讽刺,指着她嘲笑道:“大家看呐,这就是那个喜欢樊灵枢的野丫头,听说倒贴成瘾,又是偷窥又是送礼呢。”
另一人附和道:“孔雀上仙,你也太善良了,就纵容这样仙格低劣的野草巴结你,要是我,早让她滚了。”
“哈哈哈……”
大堂上一片取笑之声,每个人的目光都似化作利剑,杜若战战兢兢地立于殿堂之下,仿若承受万箭穿心之苦。是啊,就是万箭穿心,穿的是她小心珍藏的那一片爱慕之心。她鼓起勇气仰头去看樊灵枢,端方自持的孔雀上仙面色不改,一边喝酒一边与身旁之人调笑,对正被万般嘲弄的自己不闻不问。
她错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穿心的那一箭。后来她干了什么来着?她好像是大喊了一句不喜欢孔雀,喜欢的是风裳羽。然后她再次没出息地哭着跑走了。没有人追上来,她就是那样不被在乎。
后面的记忆模模糊糊,浑浑噩噩,她不明白,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怎么会让人这么难过。
杜若不知自己度过了怎样的一段日子,她原以为这就是极点,可她还是太天真了。那个她曾经放在心尖上仰望的人,不仅玩弄她的感情,还冤枉她,让她去死。
不知怎么,她好像忽然成了众矢之的,天庭上混乱起来,不断有人着魔一样地想要杀她。她怕得不得了,那么多的人对她围追堵截,她四面楚歌。原本熟识的朋友下一秒可能就会对她亮出兵器,她不杀人,就会被杀。
可是,她明明只是反抗而已,她明明只是不想死而已,为什么传到别人口中,她就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漫天血雨,数不清的敌人,她孤立无援,无能为力。她只有杀人,杀掉一切想杀她的人,杀掉一切说她是魔头的人,她麻木般探手捏出别人的心脏,她在心中呐喊:谁来帮帮我?谁来阻止这一切!没有人,她绝望得想哭,却无能为力。
后来天庭终于派人镇压了,领兵的人一席白衣,还是那么耀眼,还是那么好看。只不过,他与那些叫她魔头的人一样,不问缘由,把她当成了罪大恶极。
那一天仿若重兵压境,杜若杀红了眼,刀光剑影齐齐压下,有人大喊杀了女魔头!
天空里爆开一道金光,晃得人看不清东西。
杜若好像看见了漫天白羽,那当中的几根金光雀翎特别显眼。
随着那句杀了她的呼声,她苦苦仰慕的人第一次与她那样靠近,近到能听见他的呼吸,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然后在那个如同拥抱般的距离里,忘情剑直直刺入了她的胸膛,红色的剑穗摇摇晃晃,像是命运的一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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