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谷踉跄跪倒在地上,在这一霎那数百年前不曾落下的眼泪,终于如一场倾盆大雨,此生都流不尽了。
星如并不理会他,他温柔地抬起手在风渊身上拂过,被褥与衣衫上血迹便消失了,只是胸膛上的伤口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恢复,他找了一张帕子,将风渊伤口周围的一点血迹全都清理干净,又擦了擦手,收起帕子,转过身来,缓缓从床边站起,向着习谷走去。
他今日不知何故身上灵力极为强悍,到了习谷面前时,硬是将他压制得现出原形来。
星如居高临下地看着火中仍在不住落泪的兔子,心中再生不出半分怜悯,他笑了笑,冷声道:“或许当年,我与楚桑在无情海便该将你烤了吃了。”
习谷依旧沉浸在他的梦魇之中,并未听到星如的这番话,他眼中的泪混了些血,成了粉色,摔碎在地上,仿佛盛开出了几盏合欢。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今日我手上没什么调料,风渊这儿还有几坛子好酒,就这么原汁原味下了酒也不错。”
星如说罢,一道白光闪光,他便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低头看了一眼,雪白的刀刃上映着他此时的模样,他忽有些后悔,他其实早该这么做了。
他踏入火中,蹲下身想要抓住地上的那只兔子,可还未碰到他的那双耳朵,手中匕首却当的一声被人打落在地上。
“住手!”
星如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只见梦枢上神破开他刚刚在忘忧宫外留下的禁制,他扬手浇灭习谷周身的烈火。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刹那间星如化作原形,巨大的罗刹鸟张开火红的羽翼,仰天长鸣一声,声音哀痛凄厉,他向着梦枢猛扑过去,梦枢抬手格挡,然这只罗刹鸟却只是从他头顶掠过,并未伤到他。
那鸟出去后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在忘忧宫外盘旋了良久。
终于,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这大概,是他此生能看到他的最后一眼了。
殿下,你忘了我,以后我也要忘了你了。
梦枢怎么可能任由他这样来去自由,只是他术法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就被身边的司泉拦下,于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如远去,他瞪着身边的司泉,问他:“那是魔界的罗刹鸟,你拦着我干什么啊?”
司泉垂下眼眸,没有解释,只说:“先看看风渊现在怎么样。”
梦枢眼见这追不上那只罗刹鸟了,也只能依着司泉所说,叹了口气提起地上还现在梦障中的习谷,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上的风渊,讶然道:“他的心魔好像没有了,是习谷帮他了了这段因果吗?不过他胸口破得这么大的口子是怎么回事?”
司泉上神站在一旁,看着风渊胸口处狰狞的伤口,没有言语。
暖池旁水流淙淙,巨大的云母屏风上迎着琉璃宫灯浅浅的影子,华美的孔雀仰着头不知在看向何出,外面忽起一阵狂风,摇得殿外的迷毂树哗啦啦的响,又吹折了树下几支杜衡草,那香气极冷、极淡。
星如飞翔在九重天上,长长的尾羽仿佛一道流光散射而下,翻涌的浮云映着长日,千桃园的桃花在狂风中谢去大半。
他今日剖了上神的心。
等到那位掌管天界律法的上神醒来后,想来还是像从前一样,要依着天律处置了他,这一次他不是要去无情海,便是该堕了九幽,或许,该魂飞魄散才是。
他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疼了,他这一生的快乐,好似都已经耗尽了。
他宁愿忘了所有后,再来承受他给的这一切。
第24章
天地茫茫,万丈红尘,纷纷攘攘。
这人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生死轮回,便如这恒河沙数。
他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只是他在天界这么多日子,也未能帮楚桑找到楚令衍,那人没在天命文书上,也不曾落过九幽,想来多半也是哪位仙君历劫时,留给楚桑这么一段寥落爱恨。
他就要忘了所有,可总该给楚桑留下几分念想,他想了想,去了天河畔的笺华池,进了松舟的梦中。
梦中,松舟坐在魔界晴雪湖中央的小岛上,湖面泛起微波,四周苍苍茫茫,他守着一具棺椁,口中叨叨着:“吾主啊吾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破壳出来呀?是不是上回风渊上神把你扔进湖里,你现在生气了?可你再生气,也不能这么一直在里面憋着啊,憋着多难受啊……”
说完,松舟又忧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星如站在不远处听着松舟的这一番唠叨,有些好笑,眼前这一幕对来说也颇有些熟悉,他前不久在天命文书上好像看到过这里,他走了过去。
松舟抬起头,见到是他,有些奇怪问道:“星如,你怎么来这里了?”
星如走到他身边,收起脸上的笑意,蹲下身来,与他说:“过来看看你,还有点事想要你帮我记一下。”
松舟总觉得眼前这一番景象太过怪异,但是因在梦中,好像的一切又是理所当然的,他往后仰了一些靠在那具棺椁上,又问他:“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这个不重要,”星如摇了摇头,对他说,“你只帮我记着,将来天上若是有哪位仙君恢复了历劫时的记忆,要找一个名叫楚桑的人,你就帮我带给他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