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去了儿科特别监护室,人工子宫里,一个不到拳头大的小胎儿静静漂浮着,因为实在太小,还看不出模样,只看到半透明的皮肤包裹着细小的骨架,心脏在薄膜样的胸口轻轻跳动,急促而有力。
“她是个向导。”陈真慈爱地看着小女儿,对陈苗苗道。“医生检测出了她的向导基因,应该和我一样,是个蜂鸟向导。”
“噢,她好可爱!”陈苗苗看着透明子宫中小巧玲珑的胎儿,心中失去亲人的痛苦被一股温热的暖流渐渐冲淡,右手食指隔着子宫壁轻轻“抚摸”妹妹,“她眼睛好大,也许她会像妈妈一样是红头发。”
陈真温柔地笑了:“是的,她很像你的妈妈,医生给她做了遗传推断,临死让你妈妈看过她长大后的样子,她简直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真好。”陈苗苗又悲又喜,眼圈红着,嘴角却上翘。陈真扶着他的肩膀,道:“她太小了,你要多照顾她,让她顺利分娩下来,今后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了。”
陈苗苗不愿意,但不得不接受即将失去父亲的现实,郑重点头:“我会的,爸爸,请你放心。”这么小的胎儿,即使在现代最先进的医学技术之下,纯靠人工养育也是非常困难的,必须小心看护,一点都不能大意。好在他自己就是医生,儿科也是他专攻项目之一,为了唯一的亲人,他一定会努力把这一科学好,健健康康把她养大。
“给她起个名字吧。”陈真说,“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妹妹的名字由你来起。”
“我?”陈苗苗有些犹豫,想了很久才道,“叫果果好吗?”
“陈果果……好。”陈真摸了摸儿子的头,微笑道,“就叫果果了,很可爱的名字。”
陈苗苗憧憬而爱怜地看着子宫中漂浮的妹妹,小声念着她的名字:“妹妹……果果。”
陈真回来之前,*娃阵亡的消息是封锁起来的,目的是为了不引起第三集团军哗变。他回来之后,金辙立刻和国防部长巴隆商议,擢升*娃的副官为上将,暂代第三集团军四大舰队管辖权,与金轩和海军援兵共同镇守阿尔法阵线。至于远在锡灵的留守舰队,*娃临走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一切事宜,倒不用特别担心,金辙只以总统的名义发了一条讣闻过去,让*娃任命的将领继续恪守原职即可。
因为第三集团军的回归,汉尼拔的“远航帝国”大受打击,蛰伏不动,短期内貌似没有发动战争的打算,于是芝罘链星云暂时安定了下来。总统金辙离开首都已经数月,多次接到内阁和议会的催促,终于带着舰队和部分将领回到了敦克尔星球。
*娃的遗体被总统舰队带回首都,在联邦烈士陵园举行了庄严肃穆的葬礼,所有在后方留守的军官政要都参加了她的葬礼,为这名联邦历史上最最杰出女性星将表达最沉痛的哀悼,最崇高的敬意。
陈真未能出席妻子的葬礼,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意识云枯萎,身体衰竭,只能依靠生命辅助系统维持最后一丝生机。
初春,敦克尔星球的天空澄净而高阔,陈真在一阵混沌的噩梦中醒来,看到窗外明媚的春光,嘴角不禁勾起迷惘的笑意,他想起自己跟*娃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他还不到十九岁,腼腆而单纯,第一眼在全息舞会上看到那个身材娇小的红发女郎,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我叫陈真,我是个蜂鸟向导,你呢?”他鼓起勇气问她。*娃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半天才说:“我叫*娃,我是第三集团军的准将。”
没人会相信远航军最年轻的女准将,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女战士,感情上却是如此羞涩被动。*娃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她可以开着最强大的机甲横冲直撞,可以在角斗场上连续打烂十几个彪形大汉,面对自己的丈夫却永远都像个傻乎乎的平凡女子。打坏了他最喜欢的茶具,她会哭着跑来求原谅,怀孕了,她会拉着他的手整夜辗转反侧,担心自己生不出健康的宝宝……
足够啦……有这样的妻子,这样的一生,已经足够了……陈真默默对自己说着,看到自己翠绿色的蜂鸟静静趴在自己胸口。因为失去精神伴侣,它看上去十分憔悴,背部的羽翎暗淡得接近墨绿,只有翅尖还泛着一丝淡淡的翠绿色。感受到主人的目光,蜂鸟挣扎着抬起头,无力的翅膀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爬到了他枕畔,垂着头静静搭在他颊边。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再见,我的儿子……陈真缓缓闭上双眼,头轻轻一歪,与自己的蜂鸟靠在一起,停止了呼吸。
三天后,联邦为第三集团军少将陈真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在总统的亲自主持下,将他葬在了妻子的身边。
霏霏春雨之中,葬礼已经结束,陈苗苗穿着黑色丧服,静静站在父母墓前。陈真和*娃是合葬的,唯一的墓碑是用整块紫红色水晶雕琢而成,深沉热烈,一如*娃优雅的红发。墓碑并非常见的方形或者十字架,而是遵照陈真的意愿,雕成妻子生前最最喜欢的鸢尾兰,花瓣幽然绽放,静静诉说未尽的衷肠。
陈苗苗站在雨中,任细细雨丝敲打在自己肩头,短短一个月,他脱胎换骨,从少不更事的少年变成一个肩负重任的男人,这种成长沉痛而惨烈,效果却是显著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名兄长,一名父亲。
“请问是陈先生吗?”一名星际快递员冒雨走近了他,“有人通过网络给您定了一份礼物,要求务必今天送到陵园来,请您签收一下。”
“哦?什么礼物?”陈苗苗有些惊讶,接过盒子,在电子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是谁定的?”
“抱歉,我们无权过问礼物的内容,也不能透露客户的姓名。”快递员抱歉地说,看到他身上的丧服,胸口的白花,道:“请您节哀,先生。”
“谢谢。”陈苗苗低声道谢,在他离开后拆开包装盒子的白色缎带,打开盒盖——一朵含苞欲放的黄玫瑰静静躺在黑丝绒上,花瓣还带着水珠,微风吹过,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一张小小的心形卡片压在花梗下,陈苗苗将卡片取了下来,打开,里面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