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薇向客厅中三个人主次分别施礼。
沙发主位的周老爷子笑眯眯的冲狄薇招了招手, “来,狄丫头,坐。”转眼冷瞪周启蔚一眼, “周知宸那个混小子死哪鬼混去了?都通知多久了,还没回来?”
父亲的盛怒之下,周明蔚没敢作声, 儿媳季罗清先开口了,“爸,知宸正在往回赶,天黑开车稳当点好。爸,有什么事情,您先说着?”
周老爷子睐了儿子一眼, 气得跺身前那名贵的雕花手杖:“最大的过错方在于他, 他这个当事人都不到场我说给谁听?”
老爷子发怒, 季罗清不敢吭声了, 她扯了下周明蔚的衣袖,周明蔚陪笑脸, “爸,您别生气, 我们先用晚餐?吃好了才有力气教训那个小兔崽子不是。”
哪知周老爷子火气更甚:“吃什么吃,气都被那个臭小子气饱了!狄丫头, 陪我这个老头子出去走走。”
季罗清给狄薇使了个眼色, 安安静静坐在一处的狄薇迟疑了片刻, 上前搀扶, 被周老爷子拒绝,“不用扶我,我还没到那个老眼昏花,腿脚不便的时候!”
“……”周明蔚/季罗清。
从大门出来,寒风习习,天空飘离着朵朵雪花,将原本银装素裹的大地上了一层妆容,老管家递来大氅。
周老爷子抬起那只因岁月而纹路饱和的手挥了挥,老管家收起大氅退下。
“丫头,可愿扶我一把?”周老爷子淡笑的问紧跟身后的狄薇。
狄薇默默搀扶着老爷子,慢步跟随老爷子苍老有劲的步伐。
新婚张贴的剪花四处可见,周明礼和温乔的婚礼是三天前举行的,窗上的剪花,树枝上的红绸缎都没摘下,老宅四处依然喜气洋洋一片,白净无瑕的大地配合着红彤彤的剪花和红绸缎,生机盎然。
一张双喜不知何起被风吹落在了地上,被雪覆盖了,老爷子弯腰拾起雪中的双喜,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着,等到白雪都被他擦干净后,他将双喜交到狄薇上手,笑眯眯的开口,嗓音苍老,“丫头,是不是在心里怨着爷爷了?是不是想着这么冷的天,白雪都还没融化,这老头儿闲着儿没事做了,大半夜的要来散步。”
“没有,爷爷。”狄薇抿了抿唇,“爷爷单独叫晚辈出来,肯定有话跟晚辈交代。”
周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也是周知宸当初说要狄薇,周老爷子非但没反对,还答应周知宸去狄家替他求娶狄薇。
狄薇这丫头,自小通达,性子沉稳,有责任心,与周知宸那张狂桀骜的性格正好互补。
周老爷子在一片青松前停下,有力的双手握着立于身前的手杖,站立如松。
静静的站默了片刻,他缓缓抬眸看着满是白雪的松枝感叹,“我跟你爷爷年轻那会儿,都属于边塞军人,那个时候每天都要在雪地里站岗六个小时,那段时光是我跟你爷爷这辈子记忆深刻的时段,也是最值得炫耀和自豪的日子,更是一段珍贵的时光。”
狄薇抿了抿唇,启齿,“爷爷也经常给我讲您跟他在边塞的事迹,也是您给了爷爷第二次生命。”不然,爷爷早已死在了雪崩之时,是周老爷子用尽全力拽着爷爷出来,也因此伤了左腿,留下病根。多少年前爷爷还步伐利落之际,周老爷子便已经离不开手里这根手杖了。
周老爷子摆了摆手,“非也,如若没有那件事,我也遇不到周知宸的奶奶,真要说还要感谢那次事故,庆幸我们都一起出来了。有时所有的遇见都是最好的安排,凡是都有两面性。”
周老爷子平唇沉思片刻,出声,“丫头,我知道你打小就有出息,很优秀,有个人主见,是个很不错的新时代的女孩。当初若不是我舔着这张老脸向你爷爷替混小子求娶你,又正好遇你父母的事故。
你爷爷又顾忌与我当年的情分,为难之间答应了。是爷爷为了成全了那个混账小子,误了你,爷爷算趁人之危了,爷爷知道你受委屈了,错了原本计划之内的美好人生,爷爷在这里郑重向你致歉。”
说道最后周老爷子的心思和神色沉重,就在周老爷子弯腰致歉之际,狄薇立即一把扶住了他。
不知是寒风太刺骨,还是落雪迷了眼,又或者真的哭了,狄然眼眶涩然,眼底两道湿润顺沿脸颊滴落而下。
她张了张嘴,嘴角都在颤抖,她不知道口里那句,‘爷爷,别这样。’到底有没有说出口。
周老爷子抿着褶皱明显的嘴唇,苍老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狄薇清晰的看见周老爷子深陷的眼眶红彤湿润,声音苍白,“丫头,你先不要说出你的想法,请允许爷爷再多说几句。我怕你说了,很多事情便成了定局,没法宛转。”
狄薇吸了吸鼻子,手指仔细拂掉脸颊上的泪珠,哑着声音,“爷爷,您说,我听。”
周老爷子抬手拍了拍狄薇的手背稳了稳她的情绪,重叹气一声,“丫头,你可能觉得爷爷刚刚在故意旧事重提,确实爷爷有故意层面意思在里面,除了这点情面,我这个老头子已经没有颜面对你做任何请求与挽留。”
——
老宅屋内。
一股刺骨的寒风,贯彻透底。
高大挺拔的男人,风衣凌乱,裤管和军靴上泥浆沾满,满脸疲惫,英俊厉狠的侧脸沾了不少泥浆。
季罗清看到这样的周知宸,惊吓到了,“儿子,我的天呀,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呀?”
周知宸顾不得解释那么多,目光在偌大的客厅扫视了一圈,不见狄薇。
他整颗心都沉了下来,脸冷沉,“狄薇了?狄薇她人呢?”
季罗清不以为然的回,“说了她两句不高兴,走了。”
周知宸薄唇紧抿,深眸眯起,双手紧握,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周明蔚温雅的嗓音响起,“别听你妈胡说八道,你爷爷叫她去后院说话去了。”
周知宸听到周明蔚这番话,那刻恨不得原地爆.炸的心脏,顺势落地了,远远的都能感觉到他大松了口气。
他转身大步往后院走去。
季罗清气呼呼的,“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这个为他一心为他的老母亲他看不见,还一心惦记那个要跟他离婚的女人,你说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出息啊?知不知道什么叫脸面?说出去不是笑话吗?”
“由他去吧。”周明蔚拍了拍妻子的肩安慰。
季罗清碎念着,“这个狄薇有什么好的,离就离呗,老爷子还亲自挽留。以我们周家的条件,什么让的女人找不到,非要找个倔的跟牛一样脾的孤女,还不知孝顺公婆。”
周明蔚温润的面色几分不悦,严肃的开口:“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这个混小子结婚的这一年的确很不像话!过错方在他,狄薇提出离婚是应该的!狄薇乃前上校孙女儿,烈士之女,依我看分明是你儿子配不上人家狄薇!还有哪有当妈的一天到晚的希望儿子离婚的?”
季罗清被丈夫怼得一时哑言,“我也就跟你发发牢骚,又不是真的想他们怎么怎么的。”
——
周知宸兜转了几个院子,才在长廊上看到狄薇和爷爷,两人有说有笑的往住宅这边来,他忽然就驻步了。
狄薇的一件中长款的浅色呢大衣,扶着爷爷,迎合爷爷的步子。
此刻,她亲和力十分,白皙的肌肤沾了晶莹雪白的雪花,人与白雪皑皑的大地十分融合,画面很美,令人着迷的舍不得挪开眼。
周知宸站在原地没动,薄唇不由勾起,来时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很神奇的消失不见。
不时,周知宸高昂阔步的冲他们迎面走去。
狄薇在看到周知宸那刻,面颊上难能可贵的笑意淡了下去。
周知宸深邃的目光从狄薇身上收回,痞痞的冲周老爷子道,“爷爷,大晚上还下着雪,怎么不在屋子里吹暖气,来院子里吹凉风了?”
周老爷子‘哼’一声不给周知宸好脸色,“呵,人家狄丫头陪我在外面兜了近一个小时了,也不见她吭一声,一个不知道何为家的人倒有意见了?”
周知宸低头摸了摸鼻尖,接着冲狄薇挑了挑他的剑眉,“她那是不敢讲,是吧?”
狄薇难得理他,一个脸色也不想甩他。
周知宸倒也不气,什么也比不得她在这里没有离开,让他更舒心的,说明一切都还有宛转的余地。
他心里舒服、开心,也忍不住的靠近了狄薇几分,抬手为她摘肩上新落下的成了形状儿的雪花瓣儿。
狄薇下意识的往老爷子身后避了下,动作很轻,身侧的老爷子也立马察觉。
周老爷子扬起手杖,犀利的一记眼神上来,“别没个正行!”然后就扫到他那似和泥一般身上,“你这一身做什么去了?山上当土匪去了?”
周知宸摸了摸鼻梁没作声,乖乖跟在媳妇儿和爷爷身后。
到了前院,周知宸抢老管家之先替周老爷子开了门。
尽管难得看到这个向来我行我素的周知宸来讨好他,周老爷子也没甩他一个好脸色。
在张罗晚饭的季罗清看到三人进来,那句‘可以用晚餐了’的话,还没出口。
“你跟我来书房!”周老爷子严肃的眸子剜了周知宸一眼。
周知宸没反驳的乖乖跟上老爷子。
安排好晚餐摆桌的季罗清从餐厅就看见老爷子的红木书房门被关上了,“诶,这都要吃饭了,这时候去什么书房啊?”
再看,狄薇安安静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季罗清递了个狄薇一个眼神,“你跟过去瞧瞧老爷子今天火气不小,知宸只怕又免不了一顿家法,你去稳一稳老爷子的脾气。现在都几点了,饭菜都要凉了。”
狄薇不慢不紧的开口,声音淡漠,“爷爷单独叫宸少进去必然有不能让知晓的重要事件,我一个晚辈忽然闯进去不合适。”
狄薇非但没有要去的意思,好随后抓了一本老爷子爱看的军旅生活在手上看。
季罗清被气得心脏痛,“你……”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
之后气得心脏起伏的季罗清又说,“你既选择做周家的媳妇,就该守着周家的规矩,而不是再外抛头露面,周家又不是没钱养你,哪里缺你那点钱。你没事就回来跟我学学插花、做饭,打理周家的人情世故,家稳住了,丈夫在外才能安心工作。”
狄薇不急不躁,“周夫人,我个人认为,工作只要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分贵贱。倘若周夫人这么顾忌周家的颜面,不妨从您儿子宸少开始管教?”
“你…你作为他老婆,你不该多管管?跟你没结婚之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季罗清也就纳闷了,自己的儿子以前桀骜不驯自负了点,在担当这块周家人的血性在哪遗传着,怎么结个婚就完全变了跟人似的。
狄薇赞同的点头,“周夫人在理,问题都在我,所以我提出离婚,不耽误宸少终生幸福了。”
季罗清被狄薇气到不轻,盯着前往落地窗那处的露台的狄薇呼气。
正巧周明蔚从楼上下来了,季罗清冲周明蔚点了点高傲不可侵犯的笔直身影,“你看看,你看看,这什么态度?像话么?我作为长辈还说不得了?周夫人?有这么叫婆婆的?嫁来这么久,不叫我一声妈就算了?婆婆都不会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季罗清揉着气得头疼的太阳穴,她觉得早晚要被狄薇的性子气死。
她觉得上辈子跟狄薇一定是仇人,这辈子她故意来这里气她。
周明蔚揽了揽妻子的肩说道,“好了,你呀,作为长辈,别跟一个孩子计较。狄薇这孩子脾气是倔了点,但为人还算和善,品行更没的说。若不是你当初瞧不上人家学历和职业,她也不至于让你难堪,人都是相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