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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栗帮着宋清澄,在花房太监金汾那里大敲了一笔。两人走出花房,白栗便将金汾的贿赂银子捧给宋清澄,眉飞色舞地说:“宋公公你瞧,这人走得高了,银子来得多么快!这大清早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不但十几两银子便到手了,今后还能源源不断地来。照这个势头,为公公家人抵押的几百两银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宋清澄因为病着,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加上这钱财来路不正,不但是收受贿赂,而且有点主动索贿的意思,即便到了手里,他也难免忐忑不安。但他又确实很需要钱,因此兴致不高地对白栗说:“栗子,你替我收着吧。”
白栗“欸”了一声,忙把白银揣进兜里。
两人收获颇丰,出了花房往宫门处走,远远地还能听见花房太监金汾抱怨的声音,“这杜鹃花八十文一盆,你们还嫌贵?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从外头弄这些个花儿果儿的进来,再这么上上下下地打点,哪一样不费银子?卖你们八十文,已经是天大的良心了!”
那花房太监还在同宫女扯皮,宋清澄和白栗,已经走到内书堂跟前儿了。内书堂隶属于司礼监,是专供太监学习的地方,设立于宣宗时期,至今已有百来年历史,初时只请些普通学士,传授宦官认字,后来逐渐发扬光大,到如今永嘉一朝,由饱读诗书的翰林们教授宦官诵读经文,已然成了惯例。而这一期奉旨来教授太监们读书的先生,便是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陆芳春了。
宋清澄同白栗抄着手往宫门处赶,那位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则刚好从北安门进了皇城,正向内书堂走来。
时隔八年,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早晨,昔年的一对师兄弟,在内书堂与花房间的夹道中迎面相遇。
陆芳春状元及第,按照惯例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因此身上穿着的是一身六品的鹭鸶青袍。宋清澄昨日受了皇帝的提拔,成为了七品的宦官,身上所穿也同样是青袍。然而都是青袍,内廷针工局所造的,和外官自己裁制的,品质却大不相同。
宋清澄的青袍,只是用普普通通的棉布染色,胸前也不装饰补子,看起来远称不上华丽,最多说是整洁干净而已。陆芳春身上的青袍则裁自绸缎,上头饰有提花暗纹,整件官服熠熠生辉,且熨烫整齐,没有一丝褶皱。陆芳春自金榜题名以来,无论皇帝的赏赐,还是官员们赠送的礼品,都十分丰富。穿着这样材质的官袍,相对他状元郎的身份而言,其实已经算是低调了。
衣服如此不同,衣服的主人们,当然也是云泥之别。状元郎春风得意,唇角噙着温和的笑容,走起路来昂首阔步;宋清澄的脸上则麻木没有表情,因为常年处于卑下的地位,行进之时也含胸垂首,眼睛不看前方,只光瞧着自己身前的地面,是一副极温顺的奴婢模样。
宋清澄虽然习惯压低视线,却并不是真的不看前头的路、不看路上的人。走近以后,他一眼就认出了陆芳春。
陆芳春是他已故的父亲宋寒江最为钟爱的弟子,在年龄上长于宋清澄许多。二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陆芳春已然是个少年了。如今他完全褪去了稚气,成了风流英俊的男人,样貌却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宋清澄当年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小孩子长大,变化总是大许多的,因此陆芳春一时之间,并没有能够认出宋清澄来。
宋清澄认出了陆芳春之后,先是猛然一惊,随即便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许多童年的记忆,宋清澄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此时便纷涌而至。
幼年的宋清澄是十分骄傲的。他出生在富贵之家,有见识拙着的父亲,有温柔大方的母亲,自己还因为天资聪慧,获得了神童的名号。而当年的陆芳春,却只是他父亲门下一个颇贫寒的学生,受着他家的接济才能够读书。父亲越喜欢陆芳春,给他越多的关怀爱护,宋清澄就越嫉妒,越讨厌陆芳春。
虽然碍于家教,年幼的宋清澄不至于如何表现。但即便宋清澄不刻意表现,彼时贫穷敏感的少年学子,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小师弟的反感。
如今故人重逢,宋清澄恨不能夺路而逃。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在宫里遭人欺负,但被当年不如自己的人,发现自己如今的落魄,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然而从花房去宫里当值,近道只有这么一条。宋清澄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夹道狭窄,陆芳春身后跟着书童,宋清澄身后跟着白栗。四个人迎面相遇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并排通过,因此必须有人站在墙边避让。
宋清澄只想快些离开,于是退到一边,请陆芳春先过。
陆芳春侧过脸来,对他微微致意道:“多谢。”
就是这么一瞧,陆芳春也愣住了。
他好像是被雷电劈中,一下子再也不能移动,风流的自若的神态也不能维持。他停住脚步,慢动作一般地张开嘴,又忽然极快极轻地说:“小师弟——”
宋清澄没有回应,后头却忽然传来宫女们的呼声,“翰林大人!”
只见一众宫女,各自捧着从花房里买来的鲜花,从
', ' ')('夹道的那一头奔涌过来,神态狂热地注视着年轻英俊的状元。片刻之间,已经有宫女来到陆芳春的面前,两颊绯红地送上精心挑选的鲜花。陆芳春不得不分出神去应付宫女,而宋清澄趁着这个机会,拔腿便溜。
陆芳春向宋清澄伸出手,却终究没有追。
于是状元郎就这样淹没在了小宫女们的爱慕里,同媚上承欢的小太监,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宋清澄直到与白栗走出了夹道,一颗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而白栗浑然不觉,只是回过头去,颇为羡慕地望着被宫女们围在一起的陆芳春,“她们真的好热情啊。”说完又好奇地问:“宋公公,你认得方才那位翰林大人?”
宋清澄点了点头,也不避讳,“他曾是我父亲的弟子。”
白栗只知道宋清澄是罪臣之子,并不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谁,闻言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宋公公,那可是当朝翰林啊,再怎么也是个进士!他竟然是你父亲教导出来的弟子?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好歹给我交个底吧。等等,既然这样,我说宋公公,你还在娘娘千岁身边当什么差,你该去内书堂读书啊!”
宋清澄病得不轻,在宫墙下被太阳晒着便觉得头晕,此时也只是虚弱地说:“我真的已经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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