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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闻言眉头顿时一蹙,她伸手进鸽笼,想要将那信鸽捉住仔细看个究竟,被漆饮光抬手截住,“等等,让我来吧。”漆饮光分出一缕妖气探入笼中,幽蓝色的光芒裹住信鸽,如一层轻薄的烟尘渗透入它的羽毛底下,笼中的鸽子张开嘴,突然发出痛苦至极的鸣叫,这种叫声尖利得几乎难以想象是从一只鸽子嘴里发出来的。它从横架上滚落至笼底,剧烈地扑腾挣扎,片刻后,一个豆大的血影突然从鸽子嘴里飞窜出来,只扑向笼子外探头查看的养鸽人。“当心!”沈丹熹喊道,一把推开那养鸽人,另一手从头上拔下发簪,朝着半空中迅疾如电的血影直刺过去。托从小习武的福,她的动作稳准狠,血影极快,她的动作更快,软而柔韧的手腕在半空几乎留滞出残影,漆饮光还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听得刮耳的呜一声风响,那豆大的血影已被洞穿在簪尖上。那东西身上恶臭的血腥浊气霎时直冲上天灵盖,漆饮光一声干呕在喉咙里翻滚,险些憋不住。——因为沈丹熹拿的是他的雀翎簪。沈丹熹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捏着簪子收回手,看着被钉穿在簪尖上的东西,疑惑道:“是只虫子。”虫子指甲盖大小,浑身血红,背上有一对透明的蝉翅。沈丹熹隐约觉得这虫子似曾相识,她叫养鸽人去取来一碗水,将虫子放入清水中搅了搅,洗干净它身上的血水,从那虫子一节节的腹部上看到半截残留的诡异字符。她蓦地想起了曾在何处见过这串字符,心口重重一跳,如大石沉入深渊,喃喃道:“是活尸蛊。”活尸蛊能直接侵入活体, 盘踞在大脑当中,食脑浆控神经,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行尸走肉的傀儡囚徒, 这种蛊虫曾是南蛮入侵中原的一个强有力的武器。南疆多深林, 部族其实并不多, 对人多地广的大荣王朝来说,原本并算不上什么威胁。但当年就是因为他们炼制出了这样一种可控制他人的蛊虫,将大荣的兵士都变成了他们的傀儡大军, 愈是与之交战, 他们的军队反而愈发壮大。这些傀儡兵士被蛊虫掌控, 丧失自我意识,不怕死不怕痛, 除非身首异处或被火焚烧成灰, 否则不会停止战斗。南蛮控制着不断壮大的活尸大军,趁着荣朝内乱, 最终和北狄一起撕碎了大荣的江山。南蛮的活尸大军曾经所向披靡, 所过之处,人皆为虫食,直到后来, 中原的修道宗门,合力闯入南疆深林里, 绞杀了活尸蛊的母蛊, 才败了他们的傀儡大军。为了彻底清除残余的蛊虫,焚毁了无数的城池和村寨, 这样惨烈的事迹过去不到三十年,这种邪恶的蛊虫便又死灰复燃了。沈丹熹出生时, 这些惨烈之事早已成为过去,她小时听寨子里的长辈讲过一些,后来翻看从前寨中往来的鸽信,从里面找到过活尸蛊身上的这种字符图腾。旁边的养鸽人闻言,霎时被吓得脸色惨白,难以置信道:“这、这……这怎么可能,这种蛊不是已经被清杀干净了吗?”桃源寨的人其实并未亲眼目睹过活尸蛊,不然这个寨子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但是这种蛊虫当年传得比妖魔还令人惧怕,光是听说它的名字,便已令人绝望。沈丹熹转头安抚道:“也不一定是,我需得核对一下,但为保稳妥,要将鸽舍封锁起来,这些鸽子一只也不能放出去。”漆饮光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张口吹出几声哨声,院子里的鸽子一个个张开翅膀,自觉飞入笼中,他的妖力铺开,从每一只鸽子身上扫过,又将养鸽人检查了一番,对沈丹熹摇头道:“没有别的虫了。”沈丹熹点头,从鸽舍出来,两人独处时才对他道了一声谢,转眸便看到他用袖摆掩着半张脸,满是痛苦的表情,她立即道:“怎么了?方才伤到你了?你哪里不舒服?”“没事。”漆饮光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簪尖上的虫,“它有点臭。”漆饮光现在毕竟是依仗这雀翎簪上的妖气凝聚成型,与雀翎乃为一体,活尸蛊的血腥臭气顺着簪子蔓延,那一股味儿简直时时都直冲他的天灵盖。沈丹熹松了口气,“再忍一忍,我核对完它身上的字符,就把它取下来,把你擦干净。”蛊虫身上的字符只剩半截,沈丹熹不敢轻易碰它,担心一碰便把剩下的字符碰没了,是以只能就这么捏着簪子往寨主大舅的屋子去。一些重要的档案资料都存放在寨主侧屋,那些东西对沈丹熹完全是敞开的,随便她翻找。她大舅对那些过时的信息都不怎么讲究,幸而有她爹按照年号,条理清楚地整理了存放起来。沈丹熹很快找到那一张绘着活尸蛊的信笺,纸张早已泛黄,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她将簪尖的虫子与图上绘画的虫蛊外形进行比对,又核对虫身图腾,脸色凝重起来,低声道:“确实是活尸蛊。”这种蛊虫就和胡蜂一样,绝不可能单只存在,发现一只,便意味着暗处必定早已藏了一群。前寨危险了!沈丹熹抓起信纸,将簪尖上的虫尸取下裹进去,随手撕下一截裙摆将雀翎簪擦了擦,一边往屋外疾走,一边问道:“现在好点了么?”她现在是没工夫仔细清洗雀翎簪了。漆饮光点头,被擦拭过后血腥臭味轻了许多,他担忧道:“这只信鸽如果是专门引大舅他们去往前寨的,信鸽传递来的消息便不足为信,眼下已经过去了快要一个日夜,现在这么冲去前寨会很危险。”“我明白。”沈丹熹从屋子里跑出去,从腰间取下竹哨连吹数下,不多时一匹纯黑色的骏马挣脱缰绳,听着哨声跑来
', ' ')(',她翻身上马,继续道,“我先把情况告知阿娘,先将后寨部署好。”寨主的屋舍在山寨最高处,他们纵马往山下疾奔时,沈丹熹能望见山寨外那若隐若现的山道上,有一行队伍正往后寨来。“前寨有人回来了。”沈丹熹说道,面上却不见轻松,反而愈发凝重,看那行队伍的规模,差不多已是前寨一多半的兵士都撤离了回来,这是很不同寻常之事。数百人的队伍走在山道上,却安静得没有一丝杂言,每一个人都有着同一副僵硬的面容,他们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瞳孔灰败,如同木偶一般往前迈步。山道上只有脚步声不断响起,脚步声中夹着前方领头的将领□□的骏马不断发出的焦躁不安的喷鼻。但马背上的人同样面容僵硬,毫无反应。这行队伍中,唯有混迹在中间的两人与众不同,其中一人仰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寨,那寨子倚山而建,从这里已能看到顺着山表层叠垒砌的房屋。“确实是个大寨子啊,这么多人想来足够喂养出一只新的蛊母了。”这说话之人罩着和周围人差不多的袍服,在已经有些热起来的天气下,脖子上还缠了一圈厚重的围领,仰头之时隐约露出脖颈上密集的刺青。刺青的线条最终汇聚于侧颈要穴之上,构成了一朵山茶花的图腾,这是南蛮其中一个部族的部落图腾,密布的刺青使他整个人都显得阴暗诡谲了起来。他说完之后,身旁无人回应,便收回目光转头看过去,看到身旁人那不忍的表情时,嗤笑一声道:“你们大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道貌岸然。”另一个人身后背着把剑,是一个玄门剑修,如今修道之人早已卷入这红尘乱世之中无法抽身,玄门亦分裂成了两派,一些玄门修士支持破旧立新,开创新朝,另一些修士仍想要扶持皇家血脉,重续大荣旧日辉煌。楚应所在的师门与荣朝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门中师长曾任过荣朝国师,自然是站在大荣这一方的。
但在这种外患未平,内部割裂,荣室皇族早已失去民心的情况下,想要重新扶起旧朝实在难之又难。归顺旧朝的玄门曾试图寻求些别的办法,比如去往北境密阴山下,寻求那位鬼仙的帮助,但是并未成功。如今局势堪忧,只能用些非常之法,这个非常之法,就是铤而走险地动用了南疆曾用来践踏大荣的蛊虫。当初玄门深入南疆,绞杀活尸蛊蛊母时,亦俘虏了操控蛊母的南疆祭司,用重重法阵将他锁在地牢里,不久前,师门将他放了出来,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将他收为己用。楚应虽不理解师长的做法,却也不得不听令行事,他没有说话,听身旁那被俘虏的南疆祭司喋喋不休道:“这群山匪不愿归顺荣军,那就是反荣的乱臣贼子,把他们拿来喂蛊母不是再好不过吗?有什么好犹豫的,一只蛊母能产三万子蛊,把这些子蛊投入夹城战场上,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了夹城之危。”三万子蛊,便意味着己方能增加三万兵力,而对方将损失三万兵力。“你知道我们最开始是怎么养出第一只蛊母的吗?”祭司说着,嘴角勾出一缕回忆往昔的笑来,“族里那些年老体弱,没有了生育价值和劳动能力的族人,都成了喂给蛊母的第一批祭品,后来有了你们大荣人投喂,便不用牺牲自己人了。”楚应不想听他的那些南疆往事,冷声道:“闭嘴,要到了。”桃源寨,还真是桃花源一样的地方。随山而建的梯田,石头垒成的房屋,满山开着花的果树,现下是傍晚时分,许多屋子上都飘着炊烟,和外面的兵荒马乱相比,像是两个世界。沈丹熹能意识到的事,她的母亲自然也意识到了奇怪,越盈袖站在后寨大门右侧的瞭台上,望向山路上由远及近的兵马,对当头之人喊道:“阿兄,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把前寨的人都撤回来了?”越复坐在马上,随着她的喊声,僵硬地抬头望去,斜照的阳光直射入他的眼中,但他却连眼也未眨动一下,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到阳光刺眼,大声喝道:“开门!”后寨山门前有一道幽深峡沟,进出寨门需要绞动铁索放下沉重的大门铺做桥,方能越过峡沟进入后寨。外面传来喊声时,寨内把守大门的将士已经站到了大门两侧的转轮前,打算放下大门。铁索嘎吱嘎吱的转动声在山寨垒砌的高大土砖城楼内响起,大门轰隆一声,顶上启开一条缝,开始缓缓往下放。“阿兄,阿明呢?他怎么没有同你一起回来?”越盈袖问道,站在瞭台上望着另一头的大哥,总觉他不对劲,不止是他不对劲,这整支队伍都有点不对劲。他们这种山匪成军,就算将纪律制定得再怎么严明,也难以洗掉兵士身上剽悍的匪气,何况越复这个寨主就是个不讲究那些虚把式的,他手下的兵将自也随意许多,越盈袖何时见过他们这般规矩的样子?与其说是规矩,倒不如说是死气沉沉。整支队伍之人僵直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抬着头只直勾勾地望着寨门的方向。越复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说道:“开门!”沈丹熹骑马奔到近前来,喊道:“不能开门!”越盈袖回头望来,没有注意到外面张开的大弓,利箭划出刺耳的尖鸣,逼至面前时,她才仓促地躲避了一下,虽躲开要害,但肩膀依然被利箭穿透,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从瞭望台上跌下。“阿娘!”沈丹熹从马背上飞起,扑过去接住她,越盈袖肩膀被利箭穿透,鲜血顿时染了半袖,她来不及顾及肩上的伤,对大门的兵将喊
', ' ')('道,“关门!”寨门下放到一半,两侧转动铁索的兵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是依令开始往回转,但此时已经迟了,一道凌厉的剑光从门外横飞而过,剑上携带着锋锐无匹的剑气,轻而易举便斩断了粗壮的铁索。大门轰隆一声,砸落下去,外面的人长驱直入,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武器对准了他们曾经守护的同胞。后寨的守兵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已有十数人倒在血泊中,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拿起武器反抗这些如恶鬼般闯入后寨的同胞。沈丹熹按住母亲血淋淋的肩膀,红着眼对不知所措的众人喊道:“不想被杀的话,就拿起武器,杀回去!不要想着什么同胞之情了,能将刀尖对准你的,就不是你的同胞了!”她的喊声惊醒了一些人,开始有人拿起武器反抗。越盈袖抓着她的手腕,问道:“怀玉,怎么回事?”“是活尸蛊。”沈丹熹低声道,把手里包着蛊虫尸体的信纸放入母亲手里,她不敢大声告诉所有人,活尸蛊这种东西被传得比妖魔还邪性,令人恐惧,说出来只会击垮大家的斗志。寨子里年轻的士兵都聚来了沈丹熹身边,她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分出一行人,吩咐道:“通知寨子里的人,把家里能烧的东西都拿出来,堆砌到一燃,将上山的路都堵住,老弱妇孺都往山上撤去。”她说完之后,提起长枪,朝纵马厮杀的大舅走去。越复面无表情地挥着刀,飞溅到脸上的血尚未干涸,滴滴答答地从下巴上滴落,这个从前手把手教她舞刀弄枪的大舅,如今瞳孔无神,成了一具只会提刀杀人的活尸。“阿舅。”沈丹熹的喊声没有唤起他的任何情绪,只换来虎虎生风挥来的大刀。刀和长枪相接,震得沈丹熹虎口发麻,她差点被飞扬的马蹄踩踏入地,攀住缰绳扭身跃上马背,将越复从马背上挑落。在这种情况下,漆饮光竟帮不上什么忙,翎羽上的妖力有限,又被灵印锁住,即便全数释放出妖力,也无法覆盖住所有人,他也只能加入混战中,一个个逼出中蛊之人身上的活尸蛊碾碎。蛊虫离身,蛊虫所寄生之人便也会当场毙命,就和那只鸽子一样。残阳如血,天上地下皆是一片血色,日落之后,天边的血色退了,地上的血色却越铺越深。祭司走进山寨大门,站在门口那一片浸满血的地上,望了望前方还没停歇的拼杀,他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浓郁的血气,扯下颈间围领,撕开衣领,露出胸膛上大片的刺青。他皮肤上的刺青亮起幽微的青光,外罩的衣袍底下透出身上密布的刺青纹路。紧随着,他浑身上下遍布的刺青便如活物一样从他身上蠕动下来,落到地面上,在地上形成一个古怪的图腾。楚应寸步不离地跟在那南疆祭司身边,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黑色的卵石一样的,俯身将掌心的蛊种放入了图腾中心。在他将蛊母的茧放入图腾的一瞬间,周围浸入土地里的血煞时便被抽取了干净,蛊母随之膨胀了一大圈,茧里隐约能见到什么东西在蠕动。“血还不够呢,还差得远。”祭司回头看向楚应,“我说你就算不想亲自动手杀人,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烧起大片的火阻挡吧?这寨子要是有别的路逃走,等他们逃完了,养不出蛊母,可就没办法去解夹城之危了,到时要死的人可不比这一座寨子少。”“决定用这一寨人献祭的是你,你在假慈悲个什么?若是夹城丢了,你们师门那帮老妖道又会拿我出气。”楚应因他话语中的大不敬皱了皱眉,并起二指催动剑诀,长剑从他背上脱鞘飞出,直冲半山腰上那一道临时铸造的火墙。剑气凛冽,长剑所过之处,皆覆上一层寒霜。沈丹熹将越复逼至了大火边,那蛊虫畏火,越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麻木之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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