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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君现出五衰之相,这一场山主争夺的试炼陡然间变了味,不再仅仅只是一个阆风山主的争夺了。台下诸位山主水君也终于明白过来,沈瑱以前为何那么看重和栽培殷无觅,在他地位未稳,并未做出太多令人信服的实绩时,就急着将他推上三山之首的位置,欲要把阆风山的神力送入他手中。因为昆仑君的时日无多,本应顺理成章接替昆仑君之位,受昆仑上下爱戴的神女,又因剖出了自己的仙元而修为尽失,再无法同昆仑山建立联系。一个没有神力,失去修为,无法与昆仑山产生共鸣的神女,就算再如何受人爱戴,也不过只是一株被奉上高阁的神花,是无法成为昆仑之主的。如今,四水女神始终闭关未出,就连河水,赤水,洋水,黑水,这四水水君都无法感知到女神的情况。山君步入天人五衰,那女神的境况如何,亦实在令人担忧。若真到了昆仑君陨落之日,还没有一个合格的,受昆仑山水生灵认可,令大部分人臣服的继承人,那昆仑当中必定生乱。台下诸人大多想到了这一层,俱都忧心忡忡,只望这一次山主试炼,能尽快分出胜负。沈瑱没有再回避自己的衰老,他也无法再回避了,他尽力挺直了背脊站于祭台上,接受着台下神官的注目,专注地关注着镇山令中的变化。镇山令秘境。照魂镜中隐隐残留的神力牵引着所有碎片往中心处汇集,隐约凝结成一面古老的圆镜,圆镜以阴石为基,细密的铭文环绕镜面,其内神力仍在试图将这一面镜子拼凑成型。只可惜,照魂镜本就脆弱,如今碎成这副模样,已再无修复可能。最终,这一面未成形的古镜彻底崩溃,碎片飘零成粉,再也照不见任何东西了。一片镇山令铭文从飘散的晶粉里飞出来,落入她手中。沈丹熹握住这片亲和她的铭文,笑了笑,还知道赐她一片铭文,真够大方的。沈瑱一向都很大方,她以前修为取得了进境,或是完成了什么任务,通过了什么试炼,沈瑱都不吝奖赏她。有些时候,他与母神还要互相攀比,谁送与她的东西更合她心意。就像她曾在凡间里看过的那些普通的人家,父母抱着小孩,笑问:“你更喜欢爹爹一些,还是更喜欢阿娘一些?”小孩啃着糖葫芦,张开手将爹娘都抱进小小的臂弯里,咧出一口还没长齐的牙,说话都在漏风,“都喜欢,我喜欢爹爹,也喜欢阿娘。”若是再继续问,就要涨红着脸哭起来。沈丹熹当然不会像个凡间小童一样哭起来,她机灵得很,在母神面前,当然更喜欢母神,在父君面前,就更喜欢父君。当他们两人都在身边时,就像那小孩一样挽住他们,自然是都喜欢的。在她心里,父君和母神,本来也分不出高下。沈丹熹闭了下眼,将这些陈旧的记忆扔回尘埃里,再也不愿多看一眼。她在照魂镜消散的碎晶中,转过身,往阆风山更深处走去。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沈丹熹和照魂镜引走期间,殷无觅已先一步到了秘境中心地段,根据那幕后之人提供的线索,在一个幽深的洞窟中,拿到前任阆风山中遗留在阆风山中的本命法器残片。薛宥的本命法器是一张雕弓,殷无觅拿到的正是断裂的半根弓弦,据说此弓弦是以一条被斩杀于薛宥手下的恶龙之筋制作,通体玄色,隐泛光华,张弓之时会有龙啸之音。如今弓的主人既已不在,弓弦亦断,这残留的半截弓弦便像是一段枯萎的干发,深埋在阆风山中。殷无觅从这一段枯发似的弓弦中,隐约看到丝缕不祥的红光闪烁,不碰则已,只消一碰,那半截弓弦便如蛇一样顺着他的手腕,迅速往上游去,窜过宽大的袖摆,直往他心口扎入。缠上手腕的一瞬间,长久以来,压抑在殷无觅心底的那些不甘、屈辱、愤恨不平,都在这一瞬间被猛地激发出来,在心中猝然膨胀。殷无觅眼疾手快地隔着衣衫按住心口,嘴唇微动,含在舌尖,细不可闻地念出一段咒诀,“……有犯我者,自灭其形。”随着最后一句咒诀落下,指尖下的在弓弦倏地静止了下来。殷无觅松了口气,取出弓弦,谨慎地收入一个小木匣里。他从洞窟往外走时,心中疑窦重重。以那背后之人对昆仑的了解,他必定在昆仑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可就算再多的眼线又如何能探知得到当年薛宥御使本命法器的咒诀?本命法器与主人之生息密切相关,便如他的本命剑一般,人在剑在,人亡剑亡,反之亦然。如此至关重要,号令本命法器的咒诀除却本人之外,绝不能为外人知晓,哪怕殷无觅曾与沈薇亲近如斯,也从未将御使本命剑的咒诀相告。沈薇亦从未告知……他想到此处,思路忽而一断。是了,从始至终,他都从未见过沈薇御使她的本命法器,从他们离开昆仑,浪迹人间,再到弃神谷,即便她被妖魔围攻,他也从未见她召唤过本命法器。直至后来,她剖出仙元送与他,她就更加不可能召唤出本命法器了,昆仑君既知她失去仙元召唤不出本命法器,回到昆仑后,自然从没提起过,以至于殷无觅竟从未见过她的本命法器。可昆仑的神女又怎会没有本命法器。殷无觅从地底洞窟出来时,正好看见山林那一头飞散到半空的细碎晶粉,映照着朝阳的金光,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随风飘荡过来。他们的距离如此近了。殷无觅皱了皱眉,收敛思绪,握紧袖中的匣子,折过身继续往阆风山中心地段而去。那边厢,沈丹熹也在往神山力量对撞的中心地靠近,越是往里走,所见到的景象便越发疮痍。山林水
', ' ')('泽,仙草灵兽,几乎都湮灭在神山彼此厮杀的力量之下,唯剩下寂灭后的黄沙灰烬随着风声呜咽,像极了九幽之狱。只不过幸而,此处还有阳光。沈丹熹穿越黄沙,在裂谷之处,看到了两条盘缠相斗的巨龙。两条龙皆大如山岳,头上生有尖锐双角,背生双翼,浑身布满坚硬的鳞甲,五爪锋利。只一条龙为金目,一条龙为赤目。两龙飞跃在天时,不论如何相斗,龙尾都未曾脱离地面,尾部的长髯深入地底。这两条龙乃是阆风山分裂的地脉所化,所以两龙翻腾之间,整个秘境都跟着地动山摇。它们相斗时,任何一条龙遭受的损伤,对应在阆风山中,便是一处坍塌的山岳,一座崩裂的山谷,一片风化成灰的山林。沈丹熹到达此地时,殷无觅已经在了。他比她先到达这里一刻钟,此时已与那条愿意臣服于他的地脉之龙接头,他手扶龙角,身负长剑,高高立于双目赤红的地龙头顶。穿过黄沙烟尘,殷无觅同样看见了沈丹熹,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被打斗声淹没,看口型是在唤她,“薇薇。”
殷无觅故意这般喊她, 在看到她毫无所动的神情时,有些失望。一个人被另一个魂魄夺舍百年,占据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份, 她的亲人和朋友。偏偏却没一个人发现异常, 就连她的父亲都毫无所觉, 对夺舍之人疼爱有加。殷无觅只消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便能理解她的怨恨了,她的确该怨恨, 殷无觅甚至觉得她怨恨得还不够, 换做是他, 他定会搅得整个昆仑不得安宁,要所有人都为他的怨恨陪葬。昆仑神女不愧是昆仑神女, 即便受了百年的夺舍之恨, 回来之后竟还能保持理智,一步一步取回她失去的一切, 说实话, 连他都有些钦佩她了。她与薇薇的确不同。可他如今所获得的一切,都是薇薇予他的,昆仑神女想要取回她失去的一切, 他们便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殷无觅将所获得的镇山令铭文,全数灌注于身下巨龙, 驱使它撕咬另一条龙。金目的巨龙发出凄厉龙吟, 被撕咬下的鳞甲,血肉, 飞溅在半空,被赤目之龙吞下, 转化为它的力量。那赤目龙的身形便随之庞大一圈,力量也翻增一倍。金目之龙完全处于劣势,被从半空踏下,砸落深谷,溅起漫天黄沙。沈丹熹身影一闪,消失在黄沙中,朝着匍匐在地的龙躯飞去。她摊开五指,收集来的镇山令铭文从她掌中浮出,化为流光,尽数没入金目之龙体内。力量涌入地脉,匍匐在地的巨龙长吟一声,身上的伤口飞快愈合,从地上翻身而起,重新朝着另一条龙冲去。沈丹熹顺着腾飞的巨龙后背,疾步冲上龙头,在两龙靠近之时,纵身跃起。她飞扬的裙摆宛如一朵在黄沙中绽放的花,颜色艳丽,身姿柔韧,惊艳绝伦,映入殷无觅眼中,叫他一时失神。殷无觅还不习惯与她成为对手,当这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他飞身而来时,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是对她拔剑,而是想要张开手臂接住她。就像每一次她从树上跳下时,他都会伸手将她接个满怀。可这一次,沈丹熹扬手递与他的不是从树上折下的一枝棠花,而是一条闪烁着森冷寒光的长鞭。她不是薇薇!殷无觅再一次提醒自己,回过神来,横剑格挡,但那银鞭却在接触到剑刃之时,鞭身环环相扣的铭文忽然断开,鞭子携带凛冽罡风穿过剑刃,断裂处瞬间扣上,直卷上他的脖颈。殷无觅被银鞭卷住,鞭上铭文立即渗透入血肉,咬上他的魂魄。他的魂魄登时大震,被一股强大之力往身外拽离,他甚至能从未完全断开的视野里,看到自己被拽脱出身躯的魂魄。银鞭正死死缠绕在魂魄的脖子上,绷直成一线,将他的魂魄用力往外拉扯。殷无觅眼前天旋地转,四肢的反应变得迟钝,已出现身魂分离的症状,他用尽全力一脚跺下,脚下巨龙扭转身躯,尖利的五爪朝着沈丹熹抓去。沈丹熹被扑面的威势压得气血翻涌,一时无法扯出他体内魂魄,只得松手避让。她身下的龙扭转身躯,将她卷入腹下,用背脊扛住了另一条龙的尖爪。两龙交锋,力量对撞,龙吟声响彻云霄,从镇山令中荡出,传遍整个昆仑。镇山令内两方相持不下的神力几乎将整座秘境搅得天翻地覆,天崩地裂,草木成灰,阆风山地脉分裂而成的两条长龙,在沈丹熹和殷无觅二人的掌控下,愈战愈烈。两条地脉皆各有损伤,不断有残破的龙鳞,伴随血肉,从天上泼洒下来。镇山令在龙吟声中一阵阵嗡响,化为阆风山的哀鸣。阆风祭台忽而一震,一时间地动山摇,一道地裂从阆风山的祭台下飞快延伸出去,深入山体当中,澎湃的灵气从地裂里呼啸泄出,仿佛是神山的哀叹,震得祭台下的神官东倒西歪,站立不住。阆风山中群鸟皆惊,扑簌簌地飞出,山中传来轰隆隆的山石崩塌声。镇山令中发生的一切,终于开始在现实中上演了。玄圃和樊桐二位山主踉踉跄跄地上前,急道:“主君,不能再任由他们继续这样争斗下去了!阆风山会被这两股分裂的力量撕裂的。”“主君,合玄圃和樊桐两山之力,一定可以镇压住阆风失控的力量,至于那两方神主印……”樊桐山主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请主君决断,镇压封印住一方神主印。”阆风就是因为神女和殷无觅这两方无法兼容的神主印而分裂,以至于神山之力失控,地脉一分为二,互不臣服,虽不能直接抹去其中之一,但可以合两山之力镇压住那一半的力量,定能
', ' ')('平息这次危机。沈瑱静默地站在祭台上,因神躯衰老而略微下垂的眼睑动也不动。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秘境当中的两人,并未回头,只道:“一个无法完全掌控神山之力的山主,一个连山中生灵都未完全认可的阆风山主,你们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她之下么?”更何况,未来还要执掌这偌大的昆仑神域。沈瑱的这一句反问,叫玄圃和樊桐两位山主都无言以对。凭心而论,阆风山之所以为三山之首,盖因阆风山中山脉神力乃是三山之中最强,有赤水和黑水两水发源于阆风。他们愿意臣服的,自然是一个能完全掌控神山之力,实力和修为都远在他们之上的山主,而非被强推上位者。先时,殷无觅过了山主试炼,得了阆风山镇山令认主,虽有人依然对他不满,却也认可他的实力,不曾公然反对过。直至传出他乃是靠着神女仙元修炼得道,成就仙身,之后又有阆风山哀鸣,众人开始质疑他的能力,请求重开山主试炼。沈瑱身为昆仑之主,又岂会不了解,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今日他选任了他们其中一人,阆风山中未曾归顺的另一半力量,终究会成为隐患。更会在台下的神官心里埋下一颗小觑她的种子,在下位者不服从上者,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更大的灾祸。沈瑱转过身,朝台下神官道:“请诸君入阆风山中,护住山中生灵,勿要造成太大伤亡。”山阶上的神官将领领命而去,化作道道流光遁入阆风山中。阆风山镇山令秘境中,两条山脉所化的巨龙仍在彼此撕咬,沈丹熹却从阵阵龙吟声中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是她一路走来,一直都能听见的,生灵的哀嚎。她的心神一震,注意力不由地从当前的交锋中抽离,这才发现,这一座群峰相叠,绿木成涛的神山,不知何时,已被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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