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挣脱梦境,只能被迫当这场前世梦的旁观者。
他看到他死后,整座皇城都为他挂上白绸,想来整个西溱都是一片惨白,因为皇后死去,是为国丧。
他听说,新帝下令,拆了那座手可摘星辰的百尺观星台,观星台上的夜空再没有亮过一颗星,确实不必再存在了。
他看到,泰和殿外,跪了满满一片官员。
他们全部穿着素服,跪在地上,这里头,不乏曾对明飞卿口诛笔伐的言官,不乏曾对他嗤之以鼻的老臣。
听旁人说,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从明皇后坠下观星台,他们就在这里跪着。
很多上了年纪的已经撑不住,跪晕过去。
晕了也要让侍卫架起来,继续跪着。
跪在最前面的人,是林霁。
他显然已经心疾发作,额头溢满冷汗,唇色煞白,想来已经晕过数回,所以有侍卫从背后押着他,让他维持跪的姿势。
皇帝说:跪到明皇后愿意醒来,亲自原谅他们才算罢休。
明飞卿才知,自己死后,淮子玉彻底疯了。
第49章余生换轮回(前世)
疯子是不可理喻的,尤其当这个疯子还是一国之君时。
淮子玉坚信明飞卿没死,他把所有不能使明飞卿醒来的太医以无能之罪下狱。
他每日守在明飞卿身边,执着那只满是冻疮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许多话。
梦境中的明飞卿代前世的自己听到了这席话。
淮子玉说他是为了明飞卿才活到今日,否则他早在十五年前就认命死在那辆马车的碾压下。
“没有你,今日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泪掉到明飞卿冰冷的肌肤上。
淮瑾在哭,豆大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下去。
纵使他再会自欺欺人,心里却也清楚地知道,飞卿彻底不要他了。
梦境中的明飞卿只是冷眼旁观。
这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前世寻死前,他就知道淮子玉的所有苦衷。
他有苦衷,他也有权利选择不原谅,这两者并不冲突。
淮瑾哭得好惨,明飞卿却只觉得好吵。
那时是冬天,雪一连下了数日,因为天冷,明飞卿的身体没有过多变化。
但这副躯体毕竟已经失去气息与生气,身上开始有味道了。
宫里的人都想劝君上把君后入土为安,却无人敢真地开口提。
淮瑾像是察觉不到这些变化一样,他就这样日日夜夜地守着,一直在陪他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
这下他终于愿意把所有时间都给明飞卿了,旁观的明飞卿却不乐意看到他这样故作深情。
催心熬肝数个日夜,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撑得住的。
这日中午,淮子玉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他睡着不久,景太后忽然带着人进了泰和殿。
淮瑾太累了,完全没被惊醒。
明飞卿看到太后走到床边,脱去自己手上的戒指和护甲,摸了摸他的脸颊,眼带泪意地看了许久,是身边人提醒了,太后才匆匆抹了眼泪,同随从的宫人说:
“手脚仔细些,让皇后体面地走。”
淮子玉囫囵睡过一觉醒来时,床上已经空了。
“飞卿...?”
他有一瞬间以为明飞卿自己醒了,但很快这点妄想就灭了,他再逃避现实,也知道那是无稽之谈。
他冲出去,抓住大太监质问。
太监颤着声答:“太后...是太后将明皇后接走了。”
明飞卿跟着太后,来到了正阳园外。
火燃起来时,明飞卿才知,是太后要给他一个解脱。
数日的大雪在这一刻也停了,老天都在帮他告别这一世。
他看着自己前世的身体在烈火中消失殆尽,恍惚觉得自己周身在作痛,然而他知道,那不过是错觉——死人哪会痛呢?
“陛下!!”
随着几声疾呼,淮子玉冲进了正阳园。
在他看见大火的这一刻,他的面容因为痛苦变得扭曲。
他张着嘴巴,绝望到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飞卿隔着焚烧自己身体的热浪看淮子玉,竟觉得他此刻比地狱的恶鬼还要骇人。
淮子玉要往火里冲,身边所有人都在拦他,却没人能拦得住。
太后这时走过去,扬起手扇歪了淮瑾的脸,含泪痛斥:“你还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他?!”
这一巴掌打得太重了,啪的一声,声音直接震断了园子里一根载着厚雪的枝干!
淮瑾吃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怒视着太后,眼里燃着滔天的恨意。
太后反手又是一巴掌打下去:“是你亲手把他逼死了,现在装什么故剑情深?!”
淮瑾似是被这句话刺激到,想说什么,张口却吐出一口黑血,明飞卿心头一跳,他下意识离得远些,免得淮瑾的血溅到自己。
那一日,明皇后终于从皇宫解脱,皇帝为此病了一个月之久。
他病愈能理事时,人已经憔悴消瘦了一大圈,倒像是同明飞卿一起死过一回。
淮瑾病愈后,疯病似乎好了些,他至少能相对理智地处理国事了。
朝堂上下正要松一口气时,新帝忽然下了两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