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送饭</h1>
后来, 许嘉庆被许荣穹赶出御书房。别说奖赏了,就差没派人押着他回去,好好看起来, 面壁思过。
等在外头的富贵不明所以, 凑上前问:“殿下,皇上这回又赏了什么?”
“赏你一顿打,要不要?”
许嘉庆灰头土脸的, 心情郁闷得不行。富贵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许嘉庆这般说完, 他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对, 一看就不是得了奖赏的,而是得了训斥的, 当下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嬉皮笑脸。
他小心赔着笑,问他:“那……殿下,咱们现在是去哪儿啊?”
富贵之前也知道,自家殿下和九公主说好了, 从皇上这里出来之后, 晚上去她那里吃火锅。他想着, 虽不能跟着一起吃吧,说不定能跟着被赏两口吃的。
那现在看自家殿下的脸色, 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了?
然而,许嘉庆没理他, 径自抬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许念的小院附近,却一直在周围徘徊,不敢进去。
天色越来越晚, 寒气越来越重。
许嘉庆觉得身上像是披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从外面冷到心底。他不断搓着双手, 嘴对着不断哈气,富贵跟在后头,也是被冻得不行。
许嘉庆直到看着许诗悦走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走吧。”
“哎,好。”
富贵欣喜应是。
他抬脚准备往许念在的小院走去,一回头却发现,许嘉庆走的是相反方向,且已走出了很远。
这火锅不吃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心底的疑问未落下,富贵已是赶忙追着许嘉庆而去。许嘉庆一回到住处,他便黑着脸回屋里歇着。
“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听见了吗?”
“小的遵命。”
富贵哪见过许嘉庆这样,忙不迭答应,心里直犯嘀咕。
只是没想到,许嘉庆刚躺下没一刻钟,顺喜来了。
“我家主子派我来问问,留点下怎地还没过去?是出了什么事了吗?火锅已经准备好了,等着他随时过去吃。”
顺喜把许念的话带到。
招呼他的富贵一阵为难。
刚刚自家殿下放下话来,不叫任何人打扰。
可是……
他一直跟在许嘉庆身边,自然知道他对这个火锅以及九公主的看重。犹豫了半晌,富贵咬咬牙,对顺喜道:“你等等。”
他去了许嘉庆卧房,小心敲了敲门,里面顿时传来许嘉庆愤怒的吼声。
“不是说了吗?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
富贵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小心回:“殿下,是……九公主派人来问了,问您何时去吃火锅。”
“不吃了!”
许嘉庆吼完,掀起被子盖在头上,把自己整个人藏在被子里。
“那小的……现在就去回话。”
富贵有点纳闷,可是面对盛怒中的许嘉庆也不敢多说话。
“等等。”
许嘉庆听见他的声音,叫住他。
“你不要说是不想去吃了,你就说……我染了风寒,突然不方便去了,改日再去。你好好跟人家说,不许耍架子,听见了没?”
富贵听着许嘉庆恶狠狠地威胁,就感觉一阵委屈。
他一个做奴才的,哪敢随随便便对人家耍架子?
这种话他当然不敢说,领了命自去回话了。
没想到,顺喜得了回复之后走了,过了两个钟的功夫,他又回来了。
他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富贵,嘱咐道:“我家主子听闻六殿下染了风寒,特意让我送来的。一个是红糖姜枣茶,祛风退寒,喝了可以好受一些,且没有中药那般苦味;一个是姜汁软糖,寻常时候可吃,可预防风寒。”
“哎,好好好,谢谢九公主,我这便给我家殿下送去。”
富贵接过顺喜送来的东西,与他道完谢后,再次硬着头皮敲响了许嘉庆的卧房门。
“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然,我今天一定要罚你!”
许嘉庆烦躁的声音乍然响起。
富贵手拎着食盒,心道,这应该也算是要紧事吧。
殿下寻常最爱吃九公主那里的吃食了。
于是,他小心回道:“殿下,是九公主派人给您送吃食来了。听闻您染了风寒,特意送来祛风寒的红糖姜枣茶,您要喝吗?小的给您送进来?”
许嘉庆一听,更心塞了。
九妹那么好,而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关键,他可能惹了父皇不开心。
那父皇会不会对九妹更不好了?
这样想来,许嘉庆觉得自己的胸腔要爆炸了,情绪烦躁到了极点,声音也没几分耐心,回道:“不喝不喝,拿走拿走!”
他说得毫不犹豫,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吓得富贵都没敢再问第二遍,连忙带着东西走了。
等富贵真的走了,许嘉庆躺在床上,痴痴地望着屋顶,方才觉得自己的过分。
是自己和父皇的错,又不是九妹的错。
为什么要迁怒九妹?
九妹那么好……
自己爽约了,却还给他送了祛风寒的吃食……
如此一想,许嘉庆翻身下床,喊着:“富贵!富贵!富贵!”
听到喊声的富贵立刻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大冷的天硬是叫他跑得两颊通红,眼看着还要出汗。
许嘉庆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皱了皱眉头,不高兴问:“东西呢?”
“啊?什么东西?”
富贵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九妹派人送来的东西,别告诉叫你自己偷喝了。”
许嘉庆没好气道。
“在……在小厨房温着呢,小的这就给您送来。”
许嘉庆点点头,富贵得了吩咐出门,去小厨房端红糖姜枣茶。出门后,他庆幸地抹了把额头。
吓死他了。
幸好幸好。
姜枣茶很快就端过来,正冒着热气,馨甜的滋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逐渐抚平了许嘉庆烦躁的情绪。
他虽然没真的得风寒,到底是在外面冻了许久,回来后和衣躺在床上,一来一回,整个人呢都是冷的。
这会子,他喝上暖融融的红糖姜枣茶,时不时再嚼上两颗姜汁软糖,只觉着周身全是暖的,从里到外,全被温暖包裹,没有任何寒意可以侵蚀进来。
只是喝着喝着,许嘉庆想到今日做的蠢事,就后悔不迭。
如果,父皇真的惩罚了九妹怎么办?
他做错了事,请叫父皇来惩罚他,但可不可以不要将这种惩罚加诸到九妹身上?
他真的不该那么鲁莽的。
许嘉庆从没像这一刻后悔过。
至于他为何一直会觉得许荣穹也会惩罚许念,无疑是看到了许荣穹对许念的排斥之意。他不过刚提了一个名字,没说上几句话,许荣穹就愤怒地将他赶出去。
难保,不会迁怒。
而迁怒从来都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远比从自身找问题容易得多。
同时,也很难不认为,这会不会是对方在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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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御书房内。
许荣穹先喝的是酸辣汤。
酸辣汤那股子强势而无法忽略的酸味在鼻尖荡漾,又酸又香,即使他后来被气得不行,也无法改变午膳吃得非常舒坦且饱胀。
可眼下,一碗不起眼的酸辣汤摆在眼前,生生勾起无限食欲,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迫切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眼酸辣汤。黑边白瓷碗中装着浅褐色汤汁,朴素中多了分淡雅的感觉。而那股勾动他食欲的酸香味儿,便来自眼前的碗中。
浅褐色汤汁中,可以看得见若隐若现的黑色木耳、红色火腿、浅色黄花菜等,与此同时,葱花和香菜也点缀期间,为其增添了几分颜色,显得亮眼又有食欲。
许荣穹拿勺子舀了一口酸辣汤,轻轻吹了吹,放入口中。
酸辣汤一入口,一股又辣又酸的味道瞬间攻占味蕾,而后在唇齿间肆意蔓延。许荣穹差点没反应过来,为着出现在口中的酸辣汤而惊诧不已。
他竟然不知……这世间竟有这般美味?
这个味道与他中午吃的烧酒虾还不一样,烧酒虾是鲜而清淡的,几乎是将自身那种纯粹的鲜味发挥到了极致。
而酸辣汤呢?
它是混合的味道,却在混合中既能吃出食材特有的香气,而它这个汤混合的那种独特的酸和辣又不是其中食材可以代替的。
酸中有辣,辣里藏酸,配着黏稠又柔和的汤汁一起下肚,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明明相悖的感觉却可以用在同一种吃食上。
而且,酸辣汤它不仅仅是汤汁,内里的配菜也是一大惊喜。
葱花和香菜带着清爽的青草味,丰富了酸辣汤的质感,仿佛一口吃下去,味蕾在自然森林中徜徉共舞,这种格外美妙的感觉叫人欲罢不能。
黝黑木耳清脆,一咬一口脆,与绵软浓稠的汤汁恰恰相和,使得酸辣汤的口感层次更加丰富多变。
其中的香菇,本来是不易熟也不易入味的,经过炒制后,将其中难闻的腥气炒出来,也逼出其中的水分,彻底将其绵软而丰腴的肉质口感释放出来,堪称另一种绝佳体验。
还有火腿、肉糜,本就是选的精瘦肉,一个在炒制中释放其中的油脂、一个在烹煮中愈加香嫩,组合起来后藏在酸辣的背后,在味蕾上留下浅浅的却绵延不绝的痕迹,让人回味无穷。
可以说,一碗酸辣汤喝到最后,尝尽百遍滋味,最难忘的还是那一开始的酸和辣。
许荣穹喝完一碗汤,又喝了一碗,感觉身上热气腾腾的,总觉得衣服穿得厚了些。
等他喝完了三碗,他对这个酸辣汤赞不绝口:“这个汤,名副其实,不愧是酸辣汤,悦儿有心了。”
“父皇喜欢就好。”
许诗悦没有顺着他的话要奖赏,而是请他尝尝另一碗汤——山药酒酿甜汤。
“父皇,您再尝尝这个。”
她把甜汤盛好,送至许荣穹面前。
许荣穹本来是想拒绝的,他本就不饿,刚一口气喝了三碗酸辣汤,即使是再大的肚子,也有个量不是。
可是,当他看到山药酒酿甜汤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竟然伸手接了过去。
不同于酸辣汤的深色,酒酿甜汤是亮色的,浅黄的汤汁中漂浮着一粒粒白嫩的山药圆子,光是看着,便觉得可爱有趣。
其中,红枣片、枸杞粒鲜亮而耀眼,点缀其间,一白一红,颇有种红梅迎傲雪的感觉。
也正是如此,许荣穹拒绝的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
甜汤不同于酸辣汤的强势,如果硬要比喻的话,酸辣汤像攻城略地的输出战士,而这碗甜汤便是在后方的治疗系圣手。
暖而细腻的汤汁慢慢流入腹胃中,甜甜的滋味中蕴着酒酿的香气,让这份甜不是那种浅薄而腻人的,反而像带着无限的光芒。
它所流经的地方,无论是伤痕亦或是其他,全部被一一抚平,连带着整个心在苍凉中也被温暖。
更别说,他再轻轻咬一口山药小圆子。小圆子口感弹牙,甚至有一种调皮的感觉,在与他捉迷藏,而当真正捉住小圆子的时候,那种丝滑软糯的滋味只叫人欲罢不能,唯想吃一个再吃一个,还想再吃一个。
所以,没有任何意外,许荣穹又把甜汤喝了个干净。
甜汤一喝完,他擦擦嘴边留下的汤渍,方才真正觉着自己吃撑了。
好像,站不起身了?
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然后发现,被撑得饱胀的腹胃坠得他直不起腰。一旦硬要直起腰的话,那种饱胀的感觉就压得他难受。
无奈之下,他又坐了回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坐回去的他,看了看空空的汤碗,又看了看一直守在他旁边的许诗悦,和颜悦色问:“悦儿,说说吧,是又有什么想要的了?”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坏心情在这两种汤的浇灌之下,已经消散了。
而许诗悦听了他的话,故意撒娇道:“父皇,您这样说,儿臣就伤心了。不能是儿臣想孝敬了您了吗?非得是有什么求着您才行吗?”
“好好好,我们的悦儿长大了。”
许荣穹大笑,抬手拍了拍许诗悦的肩膀。
许诗悦听着许荣穹的笑声,想着他这会子心情应是不错,试探问:“父皇,您今日为何会心情不好啊?”
然后,她很明显地察觉到,她一提起这个,许荣穹的身上的气压低了几分。接着,就听到他稍显严肃的声音。
“悦儿,不说这个。”
许诗悦乖声应好,敛住眼眸中的情绪。
她能知道许荣穹心情不好,还是淑妃告诉她的,说是许嘉庆在他面前提了九公主的事。淑妃放心不下,专门来叮嘱她,免得她跟许嘉庆一样犯傻。
淑妃不知道的是,许诗悦也早有打算,一步步攻略许荣穹,然后叫她接受许念。
早在上回的蛋糕,她受尽赏赐,而真正做出来的人却只能躲在背后默默无名,她再面对许念的时候,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只没想到,她的计划还未实施,许嘉庆却抢先一步。
她原本是趁着今日说的。
试探之后,决定徐徐图之,否则只会像小六那样,适得其反。
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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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连着几天,许诗悦便会过去找许念,请她帮忙做吃食带走。
从山药枸杞排骨汤、虾仁豆腐羹、三鲜汤、白菜豆腐煲、山药芙蓉汤、西湖牛肉羹,再到糖醋排骨、嫩鸡蛋包豆腐、红烧肉、地三鲜、椒盐小酥肉……菜菜汤汤做了不下十多种。
每一次许诗悦都来去匆匆,许念虽然好奇,却也没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嘛。
她总不能凡事都要知道。
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许念倒是宁愿自己知道得少一些。
除了许诗悦,许嘉兴来得最勤快了。
他要么自己来,要么带着许嘉文一起来,两个小人在她这撸狗逗兔子,一待就是一下午,接着顺利到了晚上,在这里吃完晚膳回去。
十多天过去,许念眼看着之前两个瘦小的小人,脸上已长出了婴儿肥,脸色也红润起来,不似初见时那般。
这天,许嘉兴自己过来,身后没有一个叫他”星星哥哥“的小尾巴跟着。
许念还有些纳闷。
毕竟,他虽然自己来过,多数时候都是带着许嘉文一起来的。
于是问他:“小兴,你今天怎么自己过来了?”
许嘉兴脸上明显是刚哭过的,眼眶红红的,娇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痕,一路过来被风吹着,此刻是又红又涩。
“小九妹妹。”
许嘉兴一开口还有几分哭腔。
许念赶紧安抚他:“小兴,别着急,你慢慢说。”
“小九妹妹,你会不会做药膳?我母妃她……要死了……”
许嘉兴说到这个,眼眶中忍不住再次含了泪。
“怎么回事?钱妃娘娘是病了吗?病了的话,得找御医啊。”
许念跟着着急起来。
“宫里的人有没有派去找御医?你先别哭啊小兴,钱妃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御医没用。”
许嘉兴哭着说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母妃她吃不下饭……”
“以往,我不爱吃饭,总是随便吃两口,但是不想母妃伤心,就一直陪着吃。而我最近才知道,母妃其实每日也是硬撑着陪着吃饭,她每次吃了之后,往往要吐出来。”
“最近这些时日,我在小九妹妹这里吃饭,而母妃像是彻底没了动力似的,就只能吃个一两口。今天早上,我去母妃那里请安,她晕倒了。”
“他们借故骗我出去,我假装出去后又躲了进来,听到母妃说的话才知道,原来母妃已经好久吃不下饭了,最近是更加严重,所以早上才会晕倒。”
“母妃暗地里已经请了无数次御医,药了吃了许多,可这个毛病就是没好。我想着,小九妹妹你做饭那么好吃,可不可以帮我给母妃做几道药膳?”
“我不想母妃死……我会付钱的,等我长大赚了银钱,小九妹妹我一定会付钱的。”
许嘉兴说着说着,就伤心哭了起来。他心里显然是极害怕的,所以才会找到许念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