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潜走进来时, 陆吾正负手站在窗前,似乎也在遥望中宵之月,只是不知想的是谁。
“父亲。”陆君潜叫了声, 随手将门阖上。
陆吾转过身,走回长案前坐下。
“坐吧。”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陆君潜嫌那排椅子离书案太远, 便拎起一张放在靠着书案处,才随意坐下。
陆吾因他这举动,鹰隼般冷硬的脸上露出些微温和眷爱之色。他身材高大, 不怒自威,虽已四十几岁, 依旧至坚至锐,悍勇沉稳。
陆君潜长得极像他,眉骨、鼻梁处的轮廓简直一个模子刻画出。若是阮明姝见了,必然会觉得等陆君潜上了岁数,便是他父亲那般模样。
不过只需定睛看看, 还是能瞧出父子二人长相的不同之处——陆君潜五官更精致些,有他娘亲的影子在。此外,他的下巴也窄瘦几分,整个面部不如陆吾那般宽阔刚硬, 却是威仪中多了分清俊。
“见过李成了?”陆吾开口问的第一句话, 依旧是正事。
陆君潜“嗯”了一声, 说道:“他倒比他义兄有胆魄气量, 更当坐绿臂军头把椅子。”
“江湖草莽起家,更在乎义气辈分。”陆吾简短回道。
“只要他能镇住部下, 听我们号令,谁做头头都无所谓。”陆君潜想了下,继续道, “这人好像与皇帝有旧怨,恨不得啖其骨肉,应当是私仇。”
“很多人都有前尘往事。”陆吾随意道,并不打算多聊这个话题,“可知道找你何事?”
陆君潜沉默片刻,烦躁地叹了口气:“知道。”
陆吾平静的目光陡然犀利:“这可不像你,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喜欢逃避的懦夫了?”
“我不想娶孟琴则。”陆君潜不理会他的质问,索性直说了,毫不畏缩。
陆吾剑眉深皱:“不想?”
“对,不想。”陆君潜说完,觉不能显示自个儿决意,又一遍强调,“孩儿不会娶孟琴则。”
陆吾没有说话,只靠在背椅上打量陆君潜,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屋内陷入僵持的沉默。
“给我个理由。”陆吾终于开口。
陆君潜目光扫过腕间,抬头时硬气极了:“我不会娶不喜欢的姑娘,耽误她,也折磨自己。”
“那你想娶谁!?”陆吾顿时冒火,不相信他引以为傲的亲子会说出这样任性幼稚的话。
陆君潜抿着嘴,不做声。
“娶你那个小妾?”陆吾面无表情,沉沉问道。
“若是能娶,我早娶了。”陆君潜闷声闷气回了句。
“你!”陆吾先是震怒,但很快明白儿子的意思,最后只微愠道,“看来你的魂还没叫全然勾走。”
“父亲,儿子不是一时脑热。拒绝孟家什么后果,之后该如何应对,儿子都想得明明白白。我陆君潜不需靠娶妻成就大业,之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陆君潜霍然站起身,双拳紧握,对父亲恳切道。
“娶孟琴则,也许不是必须,但会让事情容易许多。”陆吾顿了顿,“你的运气一直很好,如有天助。可没人敢说,自己会一直得上天眷顾,永远走运。”
“陆君潜,你不要忘了,你身后是多少人在托举着,他们都把脑袋栓在裤腰上为你卖命。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己私情,让所有人陪你赌么?”陆吾说至最后,语气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陆君潜咬着牙,指节泛白,显然因父亲的质问陷入激烈的思想争斗之中。
最终他猛然抬起头,字字铿锵如金石:“我会赢。”
陆吾的目光与他铿然相撞。
一个如有实质,压迫感十足,一个坚定凌然,分毫不退。
许久,陆吾长叹道:“你也不必处处随我啊。”
陆君潜怔了一下,才明白父亲何处此言。他心道,不一样,阮明姝比我娘温柔多了,也更爱我。但若这样说出来,想必要挨揍,也就憋在心里没敢说。
“与孟家结亲的事,可以先缓缓,我会先婉拒。”陆吾摆了摆手,有些疲惫道,“至于你那房小妾,也叫她适可而止,不要想不该想的东西。否则,你小娘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陆君潜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替阮明姝反驳。但又知他越是维护阮明姝,父亲就越顾忌她,只好忍住。
陆吾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手指缓缓敲在紫檀桌案上。
陆君潜不急不躁等着,得了父亲首肯,孟家这事儿便算了结,他心中轻松极了。
“你娘......还好么?”陆吾问这话时,果决狠厉如他,竟踌躇起来。
陆君潜不以为意,点点头道:“挺好的,在水月庵吃斋修佛,心静如水,很少发病了。”
其实他动身来秦州之前那天,赵婉就发过次病,又哭又闹,骂了陆吾一夜,次日方好。
水月庵每隔一日就要送信过来,禀报夫人状况,陆君潜自然知道此事。可他觉着自己爹娘缘分已尽,再做不成夫妻,索性叫他爹好过点,瞒下不说。
却不知陆吾听了,反倒目光黯然,怅惘非常。
“对了,爹。”陆君潜正好顺着这话头询问,“您还记得李妃么?您当年该见过她的。”
陆吾收起烦乱心绪,皱眉道:“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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