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心也乱,不过流了几滴泪,便望着暗纹帘子发起呆。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从她有记忆起,娘亲就没有做过一件让她起疑的事。
娘亲爱她,比爱她自己还爱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小女孩四处逃难,受尽苦,也从没想过扔下她。
其实,当年阮家虽家道中落,可是在相州当地仍是大族,父亲靠着族人接济自助,根本没有衣食之忧。只是后来,他不顾长辈反对,铁了心要娶带着个女儿的寡妇,才惹恼了族长,被夺了田产,赶到乡下。
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这样,娘亲也不告诉别人,孩子不是她的呢?
阮明姝想不通。
“是怕我伤心、怕我被别的孩子看不起?我又是怎么来的呢,是娘亲捡到的,还是好友托付?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抛弃我了,还是他们已经故去,不能再照顾我......”
恐怕是前者吧,阮明姝心中酸涩难言。若是托付,娘亲不可能不告诉她关于生父生母的事。
阮明姝闭上眼,眼角有些湿润:生我的,是梦里那个女人吗.......
她年幼时,时常做一个怪梦。梦中总是有个人像抱婴儿一样将她抱在怀里。是个总是在流泪的女人,她的眼泪会滴在她脸上。
阮明姝看不清她的模样,每当她想伸手去抱抱那个眼神哀伤女人时,她就会消失,她滴落的眼泪就会变成雨。接着便是火,焚灭梦境的火.......
可年纪渐长,她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如今,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再见了。上次梦中相见,大概还是阮夫人刚刚去世的时候。
几个月前,她又做了次幼时的梦,梦中却没有她,没有那双流泪的眼睛,只有漫天的火海。
陆君潜刚下马,叫副将把黑龙驹牵下去,就见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晃悠悠朝陆府门前来。
两顶轿虽雅致,却小而朴素,一看便知不是老太太或其他女眷的,而陆有容和鲤儿她们出行多骑马或坐车。
陆君潜眉间轻蹙,心道:“不会吧。”
他正怀疑着,就见打首的轿夫说了句什么话。轿中人听了,便轻轻拉开帘子。
不是阮明姝是谁?
陆君潜登时有些不悦:她怎么不守约定,偷偷出门?
阮明姝比他还不高兴,而且也没心情理会他,只对轿夫说:“别管他,照旧从西偏门近。”
轿夫恭谨地望着大将军,并不回阮明姝的话。
陆君潜一抬手,四个轿夫立刻放下轿子,垂首站着。
阮明姝秀眉蹙起,有些厌烦,干脆就坐在轿子里,就是不出去。
墨兰急忙从后面跑过来,在轿外急切道:“小姨娘,将军站在外面呢。快下来呀,奴婢扶您。”
阮明姝满腹的气恼,简直怄得难受。她也不明白,方才明明只是伤心,为何见到陆君潜,却是又生气又委屈,还想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陆君潜干站着半天,就是不见阮明姝下来,起先也是有点火起,但稍稍想想这几日自己的所作所为,飘忽的火气立刻就熄了。
他干咳一声,示意墨兰和轿夫都让开。
帘子掀开,阮明姝长睫抬起,冷淡望着他。
陆君潜心头一紧,一种阔别多年的感觉重回心头——那种小时候做错事让父亲失望时才有的感觉。
“怎么不动?快下来吧,马上下雪了。”他天生音色低冷,本未觉得有什么,自个儿还挺喜欢的,近来却觉得有些不够用。
想哄人的时候不够用。
定是这样,阮明姝才总是哄不好。
阮明姝将头扭过去,不看他,也不说话。
陆君潜头疼不已,想伸手拉她。
阮明姝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一样,整个人往后面缩,躲着不让他碰。
“你怎么了?”陆君潜狐疑问。他知道阮明姝爱生气,可她以前只爱生闷气不理人,而且特别在意场合,怕丢面子。今日却向小孩子一样,任性不讲道理。
他这一问,落在阮明姝耳朵里,就像是指责般,眼圈登时有些发红:我不仅连自个儿是谁都不知道,还要喜欢一个不值得喜欢的人,娘不在父不爱,我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她方才还在感慨娘亲爹爹对她视如己出,给了她不啻亲生父母的爱,现在又这样自怨自艾,近乎矫情,没有道理。
“有人欺负你了?”陆君潜见她想哭又强撑着的样子,脸色登时变了。
“是你爹?”他猜阮明姝是从家里回来的,因而问道。语气不善,怒火蹭蹭。
“才不是,我爹疼我,才不会伤害我!”她气愤朝他吼道。
只有你这个讨厌鬼,才会骗我、气我、伤我的心!
陆君潜被她激烈的反应惊了一下,有些歉然:“好吧。那是老太太和你说什么了?还是大嫂又找你麻烦了?”
他越问,她越难受。
“你为什么总怪罪别人,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哪里不对!”她哭道。
陆君潜怔住了。
阮明姝不敢看他,抬手遮住泪眼。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什么了:是因为害怕么,急切地想证明一切都没有变,想刺激自己不去想身世,想让陆君潜哄哄她,所以才对他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