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过了门楼,又转了个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阮明姝一眼瞧见了再熟悉不过的人。
“......爹?”她面露犹疑,轻轻叫了声。
可不是她进了别家的门,连至亲的相貌都记不清了,而是不远处匆匆走着的阮文举实在太反常了些:
一身簇新的鸦青缎面绒边长袍,腰间系着暗纹锦带,还悬了块青玉环佩作点缀。脚下黑靴锃亮,头顶发冠严整,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
阮文举自然看不到轿子里的女儿,他行色匆匆,夹紧腋下的包裹,很快就消失在路口处。
爹爹一向不注重穿戴,娘亲去世后,甚至可以说不修边幅,全然靠着眉清目秀的底子才不至于显得邋遢。今日怎这般讲究的打扮,莫不是瞧上了哪家女子?阮明姝心中狐疑,只等呆会到家就仔细问问妹妹。
因先前约好了回来的日子,阮明蕙早早就等着了。一听到动静,立刻就迎了出来。
“姐姐手怎这样冷,不是坐轿子来的么?”阮明蕙一边替姐姐暖手,一边迎她往屋里走。
身后墨兰早已被阮家的几个丫鬟热络地拉着,一同跟在两位小姐后面。
许是早上服侍陆君潜穿戴时受了凉,阮明姝确实有些不舒服,鼻息不顺。但她觉得自己不至于就这样娇弱,所以只笑笑道:“你知道的,我一向畏寒,手冷脚冷。”
“云西还没来么?”她接着问。
阮明蕙听到姐姐问起洛云西,小脸立刻亮起来,兴奋道:“估摸马上就会到的,云西姐姐一向守时。姐,云西姐姐真的太厉害了!有她出面操持,简直事半功倍。咱们的铺子随时都能开起来,而且呀,一定比之前更红火!”
阮明姝一听,心里也高兴起来,果然她眼光不错。
那日她在茶楼邀洛云西同她合伙开铺子,洛云西先是有些犹豫——她虽也想寻些正经事业做一做,但又怕自己没经验反倒拖累好友。
不过叫阮明姝一番分析后,洛云西也有了劲头,立刻就答应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最后因阮明姝不得不回将军府,才将细节之事暂且搁置。
临别时,阮明姝让洛云西有什么事尽管同阮明蕙商量。因她在陆府,定然出入不便,后面阮家这边便由阮明蕙出头。
“铺子的事,等云西来了咱们再说。我先问你,咱爹今日干什么去了?我在坊头遇见他,打扮得郑重其事,教我差点不敢认。”阮明姝拉着妹妹的手坐下。
“我正要同你说呢,阿姐,”阮明姝笑眯眯的,一脸欣慰,“爹爹近来不仅读书越发勤奋,还知道出去同人应酬了。可不是先前那种喝酒作诗的应酬,爹爹是去拜访一位大儒了。”
“哦?”阮明姝很是意外。
“那大儒听说之前是个大官,很厉害的。”阮明蕙接着说,“希望爹爹明年春闱能中进士,谋个正经官职,这才是长远之计啊。”
“是啊。”阮明姝赞同地点点头。
阮明蕙见姐姐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才继续说:“要是爹爹也做了大官,就没人敢欺负咱家了。那时候阿姐也可以回来,也许、也许有更好的归宿......”
什么是更好的归宿呢?她一个当了人家小妾的,难不成回了娘家,能再风光嫁了?
即便可以,她也不想。以后离了陆君潜,她自个儿安稳过便好,舒舒服服的,何必再去另一家服侍姑婆男人,委屈自己。
可她张口,却觉头晕晕的,有些疲惫,但不想再多说下去。
“诶,云西姐姐来了。”阮明蕙听到大门处的动静,笑道。
“外面冷,奴婢迎洛小姐便是。”红绫利索起身,往院外去了。
洛云西进了屋,摘下厚重的兜帽,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白净脸蛋。
“抱歉,教各位久等,快请坐吧。”她笑盈盈,对一屋子站起来迎她的姐妹们说道。
“上次见面,尚还有些修饰,此番竟是连眉黛也不画了。”阮明姝拉着她一起坐下。
后面红绫等人也跟着坐下,绿绮还抓了把瓜子分给墨兰。
“懒得画了,没什么意思。”洛云西摆摆手,像想到什么,又侧过头问阮明蕙,“蕙妹子,我不涂粉描眉,是不是丑了许多?”
“啊。”阮明蕙挠挠头,“也不是丑,就是有些认不出......”
“人靠衣装马靠鞍,要美先知妆浓淡。这世间美女啊,也要靠衣服首饰妆容撑起来。”洛云西感叹道。
“我姐姐......”
阮明蕙还未说完,洛云西先笑了:“你姐姐这样的,世间有几个?我说的是大多数人罢了。当年教习我的妈妈,说我只是眉目端正清秀,要想红,便得知己知彼,取长补短。所以我呢,日日浓妆,举手投足都要刻意练习。经年累月,都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不论什么模样都好看呀。”阮明蕙小嘴甜极了。
洛云西掐了掐她的小脸蛋:“我又扯远了,咱说正事吧。”
阮明姝却摇摇头,抚掌道:“不,云西,你方才说得话很有道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咱们的铺子若不继续上门量体裁衣、画样子供贵妇千金们修改,那还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叫这些挑剔的小姐主子们看得上的。”
她站起身,走到洛云西和阮明蕙之间,继续说道:“论料子、工时,论名气口碑甚至做工式样,咱们都比不上琳琅阁、梨香庭又或李记锦衣。当然,等咱们的店开得长久,人手多了,工时口碑自然也就上去了。但现下,开店在即,须得有个不同之处,打响名声才好。”
她这么一说,满屋女眷都思考起来。
“方才云西说的一番话,叫我想起一件事。去年夏日,我去李小姐府上量衣裳,李小姐那日穿了件浅碧色对襟齐胸襦裙,上衣则是月白银丝滚边的。
她在水榭里坐着,远远看像如池上清荷,窈窕纯美。可我走近了,却发现站起身的李小姐,妆面过浓,发式繁复,有些头重脚轻。而且那日她身上熏得是玉荷香,浓郁不散,与时令、衣裳都不相配。”
阮明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姐姐的意思.......”
“春日着什么色,夏日熏什么香,秋日选什么妆面,冬日发饰如何配合保暖?这些,云西你都是行家呀。”阮明姝笑着看向洛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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