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容看不惯她这副冷淡样子,没好气道:“有事就去求三哥哥,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阮明姝也被她高高在上的语气弄得心里不快,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有劳二小姐关心。”
陆有容别过头,两人又互不搭理了,等进了老太太屋里,两人脸上又齐齐换上春风和煦的表情。
因还有其他人在,阮明姝便没怎么吱声,想着等后面大家回去了,她再单独留下来谢谢老太太,并且问问老太太能否允她明日回家半天。
老太太和众媳妇说说笑笑,阮明姝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只有在老太太问她时,才垂首温声回话。
“呀,明姝,你来咱家好几天了,也该回去看看了。”老太太正和二孙媳妇沈氏聊着吴地嫁娶的习俗,突然想起这事。
阮明姝心中雀跃,这样便免去她主动请求了,连忙向老太太谢恩。
老太太又叫大孙媳儿周氏派人从库房里取两瓶陈酿,再支笔银子叫阮明姝带回去。
阮明姝舒了口气,心中陡然轻松许多。后面老太太打趣膝下承欢的曾孙女鲤儿是馋嘴猫时,阮明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君潜就在此刻从松枝暖帘后走进来,正撞见她花绽清露,月凝新晕的笑靥。
盈盈双眸,灿若星辰,清亮的瞳孔似乎因他的到来而微微震动。
但很快,令人恍神的笑容僵顿在芙蓉娇颜上,片刻后便急急敛去——
他那貌美惊人的小妾,别开脸不愿看他。
陆君潜刚破了个棘手的局,转晴的心情现在又有点不畅快了。面上自然是不显,只一如往昔的冷淡。
他不再看阮明姝,径直朝老太太座前走去。
“这几天好好休息了,眼袋应该消去了吧,怎么这么巧,笑得忘形时就被他瞧见……”阮明姝望着陆君潜颀长矫健的身影,心里乱麻麻。
见陆君潜来了,除了老太太,一屋子的女眷连带两位孙少爷都纷纷起身。
按辈分讲,于氏是陆君潜的大伯母,本不必多礼的。但陆君潜现在是陆家的主心骨,无论京中还是西北老家,上下都仰仗着他,加上父亲陆吾早就有意将族长一位让与他,只是陆君潜以自己年纪尚轻,德望不足为由,暂且推脱罢了。所以当下在陆家以及陆氏族人中,即便是叔伯辈的人物,见了陆君潜也十分礼敬。
阮明姝见陆君潜给老太太问安后,又恭敬回了大伯母和两个嫂子的礼,心道:他虽冷傲,却是知礼数,并不狂妄骄横。
“都坐下吧,”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地说,“来京城几年,人丁没添多少,繁文礼节倒一年多比一年。再过三年五载,怕是学得京城时兴,一家人里嫂嫂和小叔子都要有意避着,不敢说话了。”
阮明姝这几日有意留心,众人闲谈说笑时,她虽不多嘴,但全都朝耳朵里进,自个儿细细琢磨。
老太太这段话,若是几天前她听了定然诧异不解,但现在只略略细思,也能大概领会其中意思。
陆家几代经营西北。诸如甘凉秦朔等地,民风彪悍,轻文尚武,与中原,尤其是文德昌盛的京师、江南大不相同。
陆家扎根西北百年之久,到陆君潜父亲陆吾被封定西王、开府治事时,陆家已经相当于西北土皇帝了,家风规矩自然深受影响。
比如陆家已经出嫁的大小姐,年少时不讲男女之妨,成日混迹军营,陆家还一本正经替她谋了个参将的职位,传到京城时一度沦为笑柄。
再比如现下还未定下人家的陆二小姐陆有容,每有公侯王孙上门求娶,若府上长辈有意,就提亲的人家将儿郎送上陆府,让陆二小姐当面问答一番。结果就是,陆有容即将年满十八,依然待字闺中。
五年前北狄长驱直下,京畿失守。朝野震骇之际,陆君潜代表定西王府,领兵勤王。只半年,不仅大破敌军,将北狄赶回关外,还收复了关城、宁山两处要塞。
在此之后,陆君潜没有回西北陆家封地,而是率军直入京师,血洗朝堂,换上自己的亲信。
按照父亲阮举人的说法,帝后宗室们早早察觉陆君潜有不臣之心,故而在陆君潜入京弑君前先一步弃宫南逃。
御驾南下,到了江陵城,圣上将盛意公主赐婚给前来护驾的卫侯爷,卫侯爷则答应领东南二十万精兵护送帝后归京。
陆君潜一时不能夺权篡位,但此后一直屯兵京师,伺机而动。
靠着救国于危亡的不世之功,陆君潜在朝野都有大批拥趸,加上他本人雷霆手段,冷血无情,很快便在京城鹰犬遍布,枝繁根深。
自四年前陆老太太来京起,陆氏族人也纷纷移居京师。
西北土皇帝摇身成了京城望族,自然入乡随俗,熏陶渐染。加上陆家娶的媳妇儿多是京城、江南的名门闺秀,因而全家上下越发像“贵姓名门”了。
其实陆老太太自己就是京城人士,娘家窦氏虽见衰落,仍不失为高门显贵,没想到,她嫁入陆家几十年后,如今反倒看不惯这一套“礼仪讲究”。
果然,老太太这样一说,底下周氏、沈氏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尽管老太太已经开口让她们坐下,实际上只有大伯母于氏能坐,其余人依旧站着,只等陆君潜坐下她们才坐。至于身份卑微的妾室,如阮明姝,则要一直站着。
“你们坐吧,我还些事,问过安便走。”陆君潜道。
“哪里就忙成这样,两天没回府,今晚说什么也得在家歇歇。”老太太不满道,说着饶有意味地朝阮明姝看去
原来陆君潜这两天都不在家,阮明姝心里倒舒服一些。
陆君潜敷衍地点点头,预备再说两句话便退下。但老太君却转过头对于氏等人说:“你们回去忙吧,我和渊哥儿说几句话。”
阮明姝本要跟在众人身后一同退下,却被老太太叫住了:“明姝你留下,等你男人一起回去。”
我男人......?
阮明姝受到了惊吓。
老太太坐在软塌上,瞧着身前长身玉立、器宇非凡的孙子,又看看他身后娉娉袅袅、纤美动人的阮明姝。
真是英雄美人,相配得很。她越看越满意,眉梢眼角皆是笑。
等了半响,不见老太太说话,陆君潜微微皱起眉:“您要说什么事,孙子听着呢。”
老太太知他不耐烦了,嫌弃地瞪了孙子一眼:“老大不小了,这点耐性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