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和锦衣卫的臭名不相上下,提督东厂的公孙怀在民间的流言蜚语如那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阿琅听到的不过是凤毛麟角,可光凭这一角,就足以骇人听闻。
“你究竟还吃不吃了?”曹元亨见她扭扭捏捏像个姑娘,心里一顿窝火。
“吃!”阿琅提起筷子,端起饭碗,一鼓作气在曹元亨面前狼吞虎咽,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她没有太大能耐,姑且走一步算一步。
因阿琅吃相狼狈,曹元亨不忍再看,抖了抖衣袖转身就走。
曹元亨走后,阿琅也没有停下碗筷,指不定他还派人在暗处盯着她,她是个爱惜粮食的人,送来的菜品丁点不留,给足了公孙怀颜面。
她几乎吃撑了肚皮,无法行动,横躺在床上忽然又想到方才在前院遇见的内侍,起初以为他慌慌张张是偷拿了点心怕被人发现,可他身上挂着司礼监的牙牌,包裹糕点所用的巾帕上绣着精致的花纹,颜色极为秾艳,像是女子所用。
一个内侍拿着女子用的巾帕鬼鬼祟祟,他一定和那名给他糕点的女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了。
曹元亨并没有追问她糕点从何而来,想必心中早已有数。
这紫禁城里,果然到处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
吃饱了容易犯困,她睡了大半天仍是没有睡够,她和身下的床褥混了个眼熟,两腿一伸便见周公去了。
她的睡相比吃相好很多,吃相是做给人看的,可睡相不同,对外界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她暴露了本性。她骨子里还是个有涵养的姑娘家,平躺着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平缓而绵长地呼吸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可惜她睡着之后也没有了防范心,竟忘了锁门。
刚到月升之时,公孙怀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今晚不用彻夜批红。
有人想在朝堂上掀风浪,他先把风浪打回到始作俑者身上。内阁拟了票告发延祺宫的高美人买通内侍与宫外通信,检举她为高禄同党,应一同论罪。
高美人与高禄同宗同族,却不是嫡系一脉,只能算得上是远房表亲,高禄涉嫌谋反,一旦定罪,株连三族,但绝不包括已经入主后宫的高美人。
高美人从未与高禄有过交集,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发,谁在从中作梗,公孙怀心中了然,他压下了内阁拟的票,并不打算提起朱笔。
这是大学士苏起用拟的票,他是内阁次辅,也是当今皇后的父亲。高美人固宠有方,苏皇后不及其万分之一。苏起用野心勃勃,不甘屈于次辅之位,原本想借助后宫之主是他女儿的优势夺取首辅之位,没想到屡次受挫,如今正好借着高禄谋反一案借题发挥,就算不能坐实罪名,也好挫一挫她的锐气。
公孙怀心眼再多,却对苏起用的手段嗤之以鼻,那些拿笔杆子的文官,肚里的肠子绕了不知多少个弯,剖开肚皮,到底有几根直肠子谁能说得清。
他不予理会,打发了一通,有些话还是得留到皇上和太后的面前说,在此之前,他心里还念着一个人儿,径直回来看看。
一眼看到她横躺在床上睡得深沉,而小桌上被她清空的碗碟也已收拾干净放置在食盒之中。她看似行为粗鄙,身上依旧流淌着尊贵的血液,范皇后对她的教导或许随着时过境迁她早已忘却,可养育她的那户人家似乎把她教养得算是得体。
宋兆安不负所托,把他们姐弟二人托付给了一户好人家。
“山……”一声梦呓,把公孙怀从十年前的往事中拉回到眼前,他垂了垂双目,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嘴角处残留着一点几不可见的酱汁,他没有多想,从袖中抽出素黑的巾帕在她嘴角轻轻揩了揩。
睡得再沉,若有异物触碰,总归感到不适,阿琅正做着发财梦,躺在金山上,仰望穹顶,不知怎么,落下淅淅沥沥的细雨,雨丝如银针密密麻麻砸在她脸上,酥痒得跟猫儿一阵挠似的,她一下下抓痒,无济于事。
公孙怀以为她做着什么怪梦,人没有清醒,双手却半点不安分。
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的睡颜,一会儿安静得像只小猫,一会儿又跟猴儿似的,颇为有趣。
过去他只是惜薪司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火者,满面尘灰,哪有资格接近贵主儿。
头一次离得主子近,还是因他犯了事儿。他因这副容貌尝尽了内侍们对他的屈辱,就连进宫送炭,也因少于定额被承乾宫的主位罚跪。
冰天雪地里,跪一个时辰尚且能忍,可若那位主子不发话,这条命多半是撑不下去的。鹅毛大雪盖在他瘦削的身上,不多时便活脱脱成了个雪人,天可怜见,让他在冻死之前遇见了范皇后。
承乾宫挨着坤宁宫,范皇后从景仁宫回坤宁宫时恰巧途经承乾宫外的长街,中宫之主悲天悯人,见此情状,不问缘由,先命人将他身上厚重的积雪除尽,再抬回坤宁宫,因施救及时,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范皇后救了他,却也因此与承乾宫主位刘贵妃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
回到惜薪司后,他便与后宫失去了联系。
倘若他当时多留些心眼,想尽方法留在范皇后身边,或许就能早一日察觉到王有吉与刘贵妃的阴谋,范皇后也不至于难产致死,更不会尸骨无存……
她的两个孩子,也不可能流落民间。
怪他当时的力量过于薄弱,无力对抗,只能靠几分小聪明偷梁换柱。范皇后身边的侍女与锦衣卫指挥佥事宋兆安里应外合,他想要趁此机会报恩,便答应当那张护送长公主逃出宫的盾牌,而刚出生不久的太子则由稳婆和皇后的贴身宫人乔装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