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盯着大门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搭在鎏金的铜铺首上,眉头一紧,用力拍了两下,没过多久,门开了,是个身穿深褐色直的中年大叔,看上去凶神恶煞,“何人敲门?”
阿琅眨了眨眼,道:“我是那个签了卖身契的……阿玕。”
“哦,是你啊,你家里人照看好了?”中年大叔老眼昏花,天色又暗,因此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何况她的声音与十岁男童无异。
“都照看好了,我可以进来做事了么?”
大叔向外张望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见没什么异样,才放阿琅进门。
阿琅只管跟着他,没有多问,七拐八绕的想先把这里的门路摸清,再想办法找到阿玕的卖身契销毁。
既然不能明抢,就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你先在这里睡一夜,明早醒来再听候差遣。”中年大叔把她带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院,院里连个照路的灯笼都没挂上,黑黢黢,看上去极为阴森恐怖。
“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大叔不耐烦道。
阿琅“哦”了一声,摸黑进了屋,身后的门瞬间被关上,她心下一抖,感到有些奇怪。倒不是她怕黑,而是气氛有些诡异。她习惯了摸黑,很快适应周边的事物,这屋子不大,也没有家具陈设,只有一些稻草铺在地上,该是供人临时睡觉使的。
她不怕脏,一屁股坐了上去,只是还没躺下,黑暗处冷不丁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你也是卖身进来的么?”
寂静无声的时候突然蹦出这么一声,没吓死也吓个半死。
“你别怕,我是人,不是鬼。”听到阿琅的喘息声,知道她受了惊吓,那声音又解释。
阿琅顺过气来,道:“我知道你是人,可我哪里知道这里还有人,你是什么人?”
“我叫蔡安,永安洛川县人……”仔细一听,他的声音不仅尖细,还很虚弱,阿琅小心翼翼循声凑上去,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长相,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上去比阿玕稍长一两岁,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像是病了。
鬼使神差的,阿琅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自己是刚退烧的人,眼前的少年与她可谓是同病相怜,“你烧得这样厉害,他们给你请郎中了么?”
“我不知道……他们四五天不给我水喝,只给我吃鸡蛋黄,我闻到一阵好浓的香味,后来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好疼……”
“哪里疼?”阿琅听来毛骨悚然,这顺昌伯府果然干着一些害人的勾当。
“下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阿琅面上一热,闭紧双眼,回想这一天所发生之事,尤其是方才开门大叔的神情,越想越感到后怕。
片刻后,阿琅总算静下心来,问蔡安:“你是自愿进顺昌伯府为奴的么?你的家人呢?”
蔡安强忍着痛楚,回道:“家里没有收成,交不了粮食,我爹苦于无奈把我卖进伯爵府为奴救济全家……”
“既然是为奴,为何把你害成这般模样?”
“我也不知道……呜呜呜……”他太疼了,心里也委屈,已多日没有和人说话,此刻只想大哭一场,可是阿琅怕他打草惊蛇,招来杀身之祸,连忙捂住他的嘴。
“他们将你当成畜生一样对待,你哭也没用。”阿琅凑在他耳边道:“你听着,要想活下去,就要乖乖听话,把烧退了,后头才有活路。”
她虽然不知道这顺昌伯府暗地里在谋划什么,但好好一个人被害得半身不遂,绝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抓住这个把柄,捅到京城衙门里,顺昌伯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这些年风调雨顺,朝廷少有对外征战,没有战争就没有战俘。开国之初,大批战俘都入宫当了宫奴,也明令禁止民间私自阉割进宫。随着天下太平,宦官供不应求,朝廷又重新颁发圣旨征召自愿去势进宫之人。
各王侯将相府中的内使也由紫禁城的司礼监拨给,决不允许私下买卖幼童擅自阉割充作内使。但顺昌伯高禄非但搜刮民脂民膏,还枉顾朝廷禁令动用私刑,也不知多少良家子弟惨遭毒手。
进了狼窝,阿琅才明白,招奴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豢养阉人,好让他过一把皇帝老子的瘾,这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阿琅勾唇一笑,笑高禄的死期总算要到了,可笑着笑着又想哭了,她现在被人关在这小黑屋里,倘若明日醒来发现她是女儿身,先不说会不会阉了她,小命怕也是保不住了。
“蔡安……”她低头看向蔡安,发现他已经疼死了过去。
阿琅见他着实可怜,便脱了自己破旧的褂子盖在他身上,又把边上的稻草一层层往他身上铺,把他捂得严严实实,她此举全然是出于对弟弟的怜爱。
今日若不是她代替阿玕进来,日后阿玕也会遭受像蔡安一样的罪,越想越觉得浑身寒凉,牙齿上下打架,磨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此刻的阿琅竖起了一身的尖刺,睁大眼睛时刻盯着门口,但没有撑太久,后半夜早已倒头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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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三鼓更漏天,纱罩内的烛已燃了第三支,司礼监的这间值房通常是要燃至天明的。皇恩浩荡,授予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批红”大权,票拟没有批完,谁敢熄烛就寝。
“督主,江南呈上来的这摞奏疏上的票拟都已批完,请您过目。”秉笔太监曹元亨批完了阁票归拢到一处交由到掌印太监公孙怀手上再做最后的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