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窗户被风吹过的声音,好半天,褚书墨才伸出手背抵住了额头,慢慢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身体实在是太虚了,以至于这么点动作,都让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一直等到稍微平静了一点,他才重新睁开了双眼,盯着不远处的烛台看了好半天,一束火苗突然横空出现,晃了两晃,褚书墨的手上才微微一动,末了,披着衣服站了起来,看了眼不远处敞开的窗户。
外面的侍女听见声音之后,立刻推门走了进来,看见褚书墨的动作,连忙凑上前去想扶他,却被他一手拦住了。
慢慢地让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小心地拿起放在枕边锦盒里的红宝石,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僵,一步步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轻声问道,“来报呢?”
身后的侍女微微一顿,末了,才低下头来,轻声道,“还没有。”
闻言,褚书墨垂首看了看手里的红宝石,拇指在上面轻轻地碰了碰,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那侍女张了张嘴,面色纠结,好半天,才轻声道,“殿,殿下,奴婢帮您把窗户关上吧,这天气越来越凉了,夜里总不关窗……”
“不用,”褚书墨摇摇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靠着墙壁道,“下去吧。”
那侍女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却发现褚书墨的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手里亮着光的石子,看上去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半晌,才垂首,“是。”
门打开又关上,又是一阵风,褚书墨胸口像是突然被什么卡着了似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感觉并不陌生,轻咳了两声后,他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了点无奈。
身后捏了捏手里发光的红石子。
这是太玄的契婚石。
所谓契婚,就是魂魄强悍的一方将另一方完完全全地捆绑住,后者在前者面前没有任何尊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刀山火海,万死莫辞。
除却双方必须行房事这点以外,比起契婚,其实大概更像是契奴,讽刺意味可谓是十成十的。
并且同后者一样,被契婚者,是没有权利解除这种关系的。
这是天衍帝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他们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年婚姻中,天衍帝送给他的,唯一的一件礼物,命令他必须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褚书墨其实不喜欢这块东西,日日夜夜地看着他,就好像在被无时不刻地提醒他……他在天衍帝眼里的不堪,提醒他他当年的一厢情愿和异想天开一样。
在褚书墨最崩溃的时候甚至曾经丢过它,两次。
一次是在刚得到这石头的时候,接不住不断下坠的心,丢下了荆棘谷的万丈深渊,第二次是在天衍帝失去消息一年后,丢进了瑟笙池里。
然而两次,这石头还是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第一次丢下去之后,没到半个时辰,天衍帝就拎着石头来找他了,脸色非常难看。他们成婚两年,日日夜夜里,要说褚书墨最深刻的看见这个人的情绪,恐怕也就那么一回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那人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半天,然后让身后的下人把东西递给他而已,冰冰冷冷地丢下一句“带着,不准有下次”,就没有下文了。
还是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褚书墨才听人说,那石头是他自己下去找的,荆棘谷处处机关,历史深远,哪怕是老谷主,都难以全身而退,但这人就是去了。
精通机关的器修师,精通阵法的术士等等通通不用,偏偏要自己下去。
谁知道那层层衣服下受了多少伤。
摸了摸手里发热的小东西,褚书墨的嘴角轻轻抿了抿。
第二次,是他自己下去捡的。
他想这人在战场上一定会受很多伤,等回来了,又一声不吭地拖着身体跑去捡石头,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他莫名被人丢在神殿里等了这么久的账,找谁算呢?
只是那么一次,就让他患上了寒疾。
可褚书墨并不是很在意,在捡回石子之后,就一直在这神殿里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一匹快马,等天衍帝的消息,等了整整三十三年。
天衍帝向来寡言,外面的情况,敌族来犯,御驾亲征,都没有告诉他,但他不信,这人最后一刻,会连一句话都不留给他。
可真的没有。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也没说。
从最开时的一日问上好几次,到现在也不知过了几个月了才问那么一回,褚书墨只觉得一颗心都快静如止水,再也起不了波澜了。
当初他总觉得,这人当年会用尽方法把他捆在身边,请遍名医去治他,不可能对他没有感情的,无论是什么感情,都总该有那么一点点的。
然而这点期盼,也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被耗干净了。
他身体常年不好,这两年的情况更是越来越差,人也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
褚书墨想,他大概已经没法等太久了。
三十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算是应了这契婚石了。
要有来世,他不想再这样了。
三十多年的等待几乎把他挖空,哪怕多一天,他都撑不住。耗尽五脏六腑,等到今天,只盼着这一切都中止在这里。
当年那场婚姻成的莫名,在明白其中种种原因之后也确确实实是他先动的情,最初也觉得那人待他不同,便一厢情愿地以为总有一天能化了这块冰石,结果最后却为他守了一辈子的神殿。
事到如今,褚书墨已经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怨恨,还是不平,亦或者是委屈,他已经不想再追究了。
假设有可能的话,他只求下辈子能过得平淡、安逸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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