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一边走,一边对它道:“你越来越重了,狸奴,适可而止,方是养生之道,吃得太多不好。”
狸奴:“咪呜……”
灯笼光芒暖黄,却显得有些昏暗,施婳抱着狸奴转过街角,进了巷子,两侧的人家都传来说话的声音,妇人的呼唤,孩童的嬉闹,还有絮絮的谈话声,于是愈发显得巷子里清冷。
施婳走过空荡荡的巷道,到了自己家门前,她弯腰放下狸奴,叮嘱一声:“别乱跑。”
便拿出钥匙来,借着灯笼昏黄的光芒开了锁,推开院门,空气中弥漫着早春植物生长时特有的清新气味,和着夜风涌过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门窗紧闭,漆黑一片,狸奴趁机顺着门槛溜了进去,直奔灶房门口,咪呜咪呜地叫着,显然是告诉主人它饿了。
施婳将门上了闩,然后提着灯笼往灶屋走,照例开始准备做饭,打水淘米洗菜,水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十分清晰,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清冷寂寥来。
空气□□静了,谢翎离开了半个月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狸奴在脚边转悠着,喵喵叫着撒娇,恨不得粘在她的腿上似的,黏人得很,惹得施婳赶它:“别去灶边,小心把毛给烧焦了。”
显然,狸奴完全不怕烧了毛,施婳一边切菜,忽然开口道:“狸奴,我背医书给你听罢?”
狸奴乖巧地蹲在案板上,抬着头看她:“咪呜。”
施婳背道:“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当一二日发,以其脉上连风府,故头项痛而腰脊强,狸奴,接下来是什么?”
狸奴歪了歪头:“咪呜。”
施婳将切好的菜放入碗中,口中背道:“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其脉缓者,名为中风。”
狸奴:“咪呜。”
施婳继续背:“太阳病,或已发热,未发热,必恶寒,体痛,脉阴阳俱紧者,名为伤寒。”
背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倒不是不会背了,而是施婳骤然间觉得,空气竟然如此安静,静到她甚至能听到有水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滴一滴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就连狸奴也不叫了,整间房子就仿佛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寂寥冷清。
施婳在案前站了一会,她忽然听见那些水声渐渐响了起来,连成了一片,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是下雨了。
今春的第一场雨,终于姗姗来迟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小雨一连下了几日,农人都赶紧趁着这个时机播种翻地,整个苏阳城都笼罩在了蒙蒙的烟雨之中,眺望远山时,云雾翻涌,犹如仙境。
到了第六日的时候,天气才终于放了晴,狸奴趴在悬壶堂的大门口打盹儿,半眯着眼,十分舒坦的小模样,不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它抖了抖小耳朵,然后睁开眼来,发出咪呜一声,懒懒洋洋的调子。
林不泊笑着道:“狸奴,还睡呢?”
狸奴依旧懒洋洋地趴着,一副没长骨头的模样,林不泊笑骂了一声懒猫,然后进了门,施婳正坐在窗下给病人问诊,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落进来,将整个大堂映得亮堂堂的。
等送走了病人之后,林不泊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婳儿,过一阵子,我要去徐州购买药材,你去不去?”
“买药材?”施婳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林不泊会忽然与她提起这个。
林不泊解释道:“去徐州时,会路过临茂邱县,你从前小时候不是邱县的人么?要不要顺便回去看看,家里可还有人在?”
施婳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的,她的故乡在邱县,到如今,她已有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地名了,一眨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邱县现在还有些什么呢?
施婳有些茫然,林不泊显然也看出来了,连忙安抚道:“不急,你慢慢想一想,距离我们出发还有一阵子,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闻言,施婳心底生出许多感激来,笑着对他道:“好,伯父,我再好好想一想。”
这一想便是好几日,眼看着距离林不泊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的时候,施婳才终于找到他,道:“伯父,你们几时出发?”
听了这话,林不泊笑了,眼角带出些许细纹,道:“后天就走,你收拾收拾行李,二十七日一早就出发。”
施婳点点头,傍晚离开悬壶堂之后,她没有先回城西,反而是去到东市,买了两身男子的成衣,还有一些路上必备的物品。
等到了临走时,施婳将狸奴托付给了林家娘子,二十七日的清晨时分,寒露尚重,到处都弥漫着蒙蒙的白雾,施婳穿着一身青色的男式布衣,将头发梳了起来,看起来倒颇有几分翩翩少年的俊俏模样。
便是林家娘子都笑叹道:“可惜了,婳儿要是个男儿身就好了,我若有个闺女,都想嫁给她。”
林不泊笑她:“说什么胡话呢,外头寒气重,进屋去吧。”
林家娘子不肯,与林寒水夫妇站在悬壶堂的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然后一路顺着长街往苏阳城门口驶去。
第 93 章
林不泊告诉施婳, 从苏阳城开始出发, 一路上要经过清江,临茂,长北, 最后才能到达徐州, 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他想了想, 又道:“不过这次听说是修了路,我们不必从清江绕原路, 可以直接通过临茂, 时间要短得多。”
施婳点点头,她坐在马车上,转头往外看去,只见官道两旁都是田地,荠麦青青,农人正在其中忙着耕种, 远远望去, 如细小的蚂蚁一般,颇有趣味。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当初她是和谢翎坐着马车到了苏阳, 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如今谢翎已经去了京师,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 施婳不禁心中生出几分孤寂之感来,谢翎已经长大了, 像是一只雏鹰的翅膀终于长成,飞往天际,此后他的人生即将踏上新的路途,开启崭新的一卷,而她或许就会在苏阳城中,在这个烟雨江南中,慢慢过完这漫长的一生。
施婳从未想过去要京师,那两个字被人提起时,她都会觉得一阵心悸,随之而来是巨大的恐慌,关于那一场大火以及太子李靖涵的噩梦已经纠缠了她近十年,直到如今,她也仍旧没有勇气去正视它。
或许有朝一日,李靖涵死了……
不过,那一天要什么时候才会来临呢?
施婳漫无边际地想着,她一路上走神得厉害,看在林不泊眼中,却是她思乡情切的表现,为了纾解她的情绪,林不泊主动与她说起从前出远门时的事情来,渐渐的,施婳倒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马车一路上走了十来日,非常顺利,甚至就连老天爷都很给面子,一滴雨都不曾下过,连日天气十分晴朗,正适宜赶路。
林不泊以手遮住明媚的阳光,向远处眺望,忽而道:“婳儿,临茂省到了。”
闻言,施婳立即往外看去,只见前面是一大片农田,绿油油的,两侧俱是高耸的青山,这十几日赶路过来,入目之处,全部都是或深或浅的绿色,看得人都麻木了,所以施婳盯着前面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点什么来,大概是因为她离开得太久了的缘故。
入了临茂省之后,林不泊便向遇见的人问路,又走了三日,前面出现了一个小镇,施婳终于看到了她觉得眼熟的地方,那是邱县,邱县的西侧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因为长得太过高大,从前被雷给劈中过,县里的人们都以为它要死了,没想到第二年又活了,大伙儿都说这老槐树有福气,便没有人再动它,任它歪着长了很多年。
这话施婳如今已经不记得是谁告诉自己的了,因为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了,或许是爹,又或许是哥哥,总之,她看到那棵歪着脖子长的老槐树时,脑中便浮现出来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