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略显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往右边的街道看去,只见那里走过来一队人,打头的一个差人侧着身子,手里拿着一盏灯笼,当中两名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显然就是这次的乡试主考官了,后面跟着两列号军,一行人走路带风,浩浩荡荡地朝贡院的方向而来。
贡院大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薄薄的晨雾在空气中游动着,所有的考生都聚集在一处,那捧着文册的书吏站在门口大声点名:“牛轩增!”
一个考生连忙分开人群出来,拱手应道:“学生在。”
那书吏冲门里扬了扬下巴,道:“入场。”
“是。”
那人便从容进了大堂,苏阳属于东江省,一省十四县,光考生就有七八百人之多,在这七八百人中,能中试者,唯有一百人而已。
不是战场,胜似战场,近千书生们挥笔为戟,以纸为盾,便就此厮杀起来。
等点了一百来个人,这才点到了谢翎,在此前,钱瑞已先于他们进去了,谢翎同晏商枝、杨晔两人颔首,道:“两位师兄,我先入场了。”
晏商枝含笑道:“去吧。”
他点点头,便往大堂走去,之前见的那名主考官正坐在堂上翻册子看,另一名不见踪影,几名差人站在一旁,见了他来,有人道:“谢翎?”
谢翎略微拱手:“正是学生。”
几人便上前仔细搜检起来,袍衫鞋履,笔墨砚台,还有干粮吃食,都被翻检了一遍,仔仔细细,恨不得搓开来看。
堂上那主考官是奉旨来东江省主考,姓严名冲,大约是册子翻得无聊了,便抬头朝堂下望了望,见谢翎年纪颇小,不由好奇问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
因谢翎正在被搜检衣服,不便下跪,那主考官又道:“不必跪了,站着回话便是。”
他这才拱手答道:“回大人的话,学生今年十岁有六了。”
严冲听罢,随口问道:“几时中的秀才?”
谢翎恭敬答道:“宣和二十六年。”
这回严冲诧异了一下,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道:“这么说,你十三岁便中了秀才了?”
“回大人,正是。”
大乾朝一向尚文,大兴科举,每到乡试之年,便有成千上万的考生们从各县赶来参加考试,然而乡试三年才有一次,也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场的,乡试之前又有三试,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唯有一路下来,直到通过了院试,成为秀才,才可以参加乡试。
别看这一回参加乡试的人有七八百人之多,但是还有更多的,便是连参考的资格都没有!有些学子,终其一生都在考童试,直到须发皆白,皱纹丛生,还在贡院的外面徘徊,不得其门而入。
而谢翎一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十六岁参加乡试,已是十分年轻了,赞一句少年英才都不为过。
不过严冲作为主考官,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口,他点点头,欣慰道:“不错。”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这个少年秀才便给主考官严冲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那边搜检一结束,谢翎便恭敬告辞,被一名差人带着往号舍的方向去了。
第 60 章
号舍便是考试的所在, 左右两侧皆是砖墙, 离地一二尺之高,上下放置了两块木板,考试时, 上层木板用以做桌案, 下层木板以做凳椅, 书写试卷,待到晚上休息时, 则将上层木板取下来, 与下层木板并在一处,用作躺卧之床。
谢翎坐在里面,将笔墨纸砚都摆好,所有的考生都耐心等待着,每个号舍前都立着一个号军,以作监督之用。
及至深夜时候, 第一场题才出来, 题写在一张纸上,由各号军分发下来,考生们见了那题目明细, 便纷纷拿起笔来,准备答卷了。
谢翎微微抬眼, 只见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对面的青墙上, 题纸上黑色的字十分显眼,第一场考四书经义, 第一题取自《论语》: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乎。
他顿了顿,将纸铺好,并不急着答题,而是慢慢地磨起墨来,低垂着眼,仿佛是在沉思着什么。
直到将那墨磨得发亮,谢翎这才停了手,目光落在空白的宣纸上,然后拿起笔来,蘸了浓黑的墨,开始书写起来,一个个清瘦俊逸的字出现在纸上: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徽示之也。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
第一场考了三日,待到八月初十午时,考场开始放头牌,已经交卷的考生们聚集于贡院大门前等候,不多时,差人来开了门,众考生鱼贯而出,谢翎也在这一拨人中,随着人群往前走着,忽闻有人喊了一声:“谢师弟!谢师弟!”
是杨晔的声音,在嘈嘈人声中传来,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纷纷将目光投过来,谢翎被他这一喊,只好往边上站了站,停下来等待,果然杨晔努力分开了人群,朝他走过来,兴冲冲道:“你也答完了?”
谢翎笑着点点头,杨晔高兴地一捶手心,问道:“觉得如何?”
谢翎想了想,只是道:“还不错,师兄呢?”
杨晔摆了摆手,满不在意地道:“我写是写完了,至于能不能中,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咧嘴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人事我是尽了,回头家去给老祖宗们烧几柱香也就完事了。”
端的是一派豁达坦然的态度,令路过的考生们不由侧目,谢翎见他这般,不由含笑道:“那就先预祝杨师兄,今科高中了。”
杨晔却笑着摆手道:“我能不能中,尚不知道,但是以师弟的才学,今科必中!”
他这话不是没有由头的,便是来考之前,董夫子便说过,以谢翎的本事,若是不出岔子,十有八九榜上题名。
杨晔这话也算是又拿来打趣谢翎,说着玩笑的,哪知旁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讥讽道:“头场才放牌,就大言不惭今科必中,想来贡院是你们家开的吧?”
这是有人来抬杠了,杨晔此生最恨的便是故意与自己作对之人,晏商枝也就罢了,才学和脑子都胜他一筹,又是师兄辈分的,两人每每交手杨晔都讨不了好,还被挤兑得惨不忍睹,因为他之前误会过晏商枝,心中有愧,是以才忍了下去,忍着忍着就习惯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是个人都能来抬他杨敬止的杠!
杨晔头也没回,反口就是一句:“哪只狗来我跟前吠了?”
那人闻言,顿时憋住了,实在是没想到杨晔竟然出口如此粗俗无礼!一时间竟没有来得及接话。
杨晔与谢翎转头看去,却见那是一个青年书生模样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刚刚交卷出来的考生,此时正涨红了脸,满眼怒火地瞪着杨晔,他身旁的人,倒是叫谢翎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头。
杨晔也认出来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苏公子家的狗没有拴好,跑出来了啊。”
以狗比人,那考生被气个半死,张口欲骂:“你——”
他还没说完,便被苏晗拉了一下,道:“杨师弟,你方才这话说得太过了些,丰才兄也是无意之说,何以如此口出恶言?”
杨晔冷笑一声,并不正眼看他,只用晏商枝寻常最气人的那种看法,斜斜睨了一眼,道:“他既是无意之说,我也是无意之说,我与我师弟说话,他来插哪门子的嘴?”
他说着,又不客气地道:“还有,我的老师只收了四个学生,上有两位师兄,大师兄钱敏行,二师兄晏明修,下有一位师弟谢翎,何曾又多了一个什么师兄出来?”
苏晗脸一僵,杨晔哼笑一声,道:“冒认老师这种事情,苏公子就不要再做了,免得被当面拆穿,脸上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