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商枝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不想知道我如何猜到的么?”
谢翎微微侧头,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来,晏商枝伸出手指点了点他,道:“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若是在学塾,你每回见到苏晗的时候,眼神中都会透露出一种轻蔑和讥讽,不太明显,后来我便注意到了,无论在场多少人,只要苏晗在,你的第一眼必然是看向他,这一点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晏商枝说着,对谢翎道:“原本我只以为你们两人相识,但是看苏晗的反应,又不像是认识你,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想,或许他曾经得罪过你,但是早已忘记了,后来你特意来找我,说苏晗和杨晔在藏书楼筹划的事情,你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看热闹的三个字,那时我便猜到了,你说不定要做点什么。”
他说到这里,便笑了:“果不其然,第二天苏晗便连请几天假,直到这两日才来学塾,实话说,你当天是不是去动手了?”
谢翎没有回答,反而若有所思:“所以,你今日才特意找到我,让我看这一出好戏?”
晏商枝笑道:“没错,怎么样?看得还尽兴?”
谢翎干脆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与苏晗有仇。”
晏商枝好奇地问道:“什么仇?”
谢翎沉默片刻,才道:“不可解的深仇。”
他不想说,晏商枝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谢翎看了看天色,朝他略一颔首,道:“不早了,我还得去城北,就先走了,多谢晏兄,我今日真是高兴的很。”
晏商枝笑着摆了摆手,目送谢翎离开雅间,他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深色来,直到最后,谢翎也没有承认,苏晗的伤是他动手做的,即便晏商枝猜中了,他也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沉着冷静得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这样的人物……
晏商枝啧啧了一声,摇头失笑:“日后肯定不得了。”
日后肯定不得了的谢翎正在赶往城北的路上,幸而天色还未黑透,等他到了悬壶堂时,却不见施婳人影,林不泊和林寒水也不在,谢翎找了一圈,才问林老爷子道:“阿九呢?”
林老爷子正坐在桌旁下棋,没人同他下,只好无聊地左右互搏,自己同自己下,见了谢翎来,连忙高兴地扯住他,道:“来来来,陪我下一盘再说。”
谢翎自然答应下来,林老爷子指了指,道:“你拿白子。”
他说着,利索地落了黑子,嘴里道:“不泊带着他们两人出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晚上别回去吃了,就在这里吃吧。”
谢翎答应一声,跟着落子,然后瞟一眼棋盘,道:“爷爷,您多下了一手。”
老爷子装傻,大声道:“你说什么?哎呦人老了老了,耳朵不太灵光了。”
谢翎:……
他无奈地说:“爷爷没老,您机灵着呢。”
林老爷子呵呵笑起来,端起茶缸喝了一大口茶,才笑着问他学堂里的事情,这棋一下就是三盘,谢翎两胜一负,第四盘才起了个头,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林不泊与施婳几人出诊回来了。
林家娘子从后堂出来,招呼他们吃饭,谢翎几人一齐动手,热腾腾的饭菜很快便摆上了桌,在入座的时候,林家娘子忽然扯了林寒水一把,冲对面扬了扬下巴:“去那边坐。”
林寒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娘,坐哪儿不一样么?”
林家娘子推了他一把,嗔怪道:“让你去你就去。”
谢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家娘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吃饭时,入座都是已经习惯了,林老爷子坐上首,一左一右分别是林家娘子和林不泊,接下来才是林寒水、施婳和谢翎三人,林寒水原本是跟林不泊紧挨着的,林家娘子这一赶,林寒水就被赶到了施婳旁边。
等他坐定了,林家娘子面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来,倒是林寒水的动作带着几分别扭之意,谢翎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细细地咀嚼着每个人的细微动作,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似的。
用完晚饭,谢翎和施婳三人依旧帮着收拾碗筷,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分工明确,谢翎递碗,施婳洗好,林寒水帮忙过水。
正在他们忙活的时候,林家娘子忽然进后厨来,对谢翎笑道:“爷爷叫你去陪他下棋呢。”
谢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正在洗碗的施婳,又看了一眼打水的林寒水,然后擦了手,起身离开了后厨。
林家娘子探头看了一眼,拍了林寒水的肩,这才离开后厨,还没出去,就见谢翎又过来了,不由惊讶道:“怎么了?不是下棋么?”
谢翎笑着道:“今天太晚了,一盘棋得下小半个时辰,爷爷也困了,索性明天再来陪他老人家下。”
他说完,不等林家娘子说话,便一头又钻进了后厨,林家娘子张了张口,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么短的时间,她那傻儿子估计又没跟婳儿搭上几句话,愁死她了。
却说谢翎几句话轻松搞定了林老爷子,马不停蹄地又赶回了后厨,带着几分堪比将军上战场的威势,气势汹汹地杀到施婳身边,开始继续默不作声地给她递碗。
施婳略微惊讶地道:“怎么回来了?不是陪爷爷下棋么?”
谢翎又把方才那套说辞搬出来,施婳倒是没说什么,三人把碗洗过了放好,直到最后,谢翎也没观察出什么来,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眼看天色不早了,施婳带着谢翎向林家娘子告别,这才离开了医馆,往城西走去,照常是谢翎提着灯笼,两人踏着清冷的月辉,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一高一矮,一个挺拔,一个纤细,肩并肩挨着,谢翎看着那两道影子,原本心中的郁结这才慢慢地散了开去。
第 40 章
又过了一些日子,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学塾中蝉鸣声声躁动,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谢翎,谢翎听了来人的话, 十分意外地道:“您要收我做学生?”
董夫子点点头, 道:“我看过你之前两次小试做的文章, 于你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虽说已是十分不错了, 但是某些地方还欠缺了点, 这才起了念头,不知你愿不愿意?”
董夫子是学塾最好的夫子,倒不是说其他夫子不如他,而是从董夫子手里教出来的学生,有不少都考中了功名,冲着这个缘由, 不知有多少学生愿意跟着董夫子, 甚至有传言,说是一旦做了董夫子的学生,就等于科举成功了一小半。
谢翎虽然不大相信, 但是既然对方亲自找了过来,他自然是乐意的。
他拱了拱手, 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意, 深深一揖道:“学生愿意。”
董夫子捻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 道:“既然如此,你来,我带你去认一认你的几个师兄。”
他一边走,一边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教学可与别的夫子不同,你来跟我学,像四书五经这些,我等闲是不讲的,你要自己先看,实在不懂的,就去问你几个师兄。”
谢翎点头,应答道:“学生知道了。”
董夫子的书斋在后院,距离藏书楼不大远,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院子,门廊上挂着青色的纱,门额上有一道牌匾,看上去年头十分久远了,上书渊泉斋三个大字,字迹古朴。
董夫子随口问道:“可知这渊泉二字何解?”
谢翎看了一眼,便从容答道:“此句出自中庸: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渊泉以示思虑深远之意。”
闻言,董夫子十分满意,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他说着,领着谢翎往书斋内走,窗下有一张书案,伏着一个人,脸上盖着书,遮挡了屋外明亮的天光,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