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他正说着,便见谢翎仍旧盯着自己看,像是在等他下半句话说出来似的,被那双孩童的黑亮眼睛盯着,苏老爷不禁生出几分局促之感,只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被看了个清楚,他顿了顿,狠下心,咬着牙继续道:“你这玉,当初便是我送与你父亲的,只是我后来想起还有大用,不知你能否……还给我?”

谢翎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握紧了玉,藏进衣襟内,像是没听清楚似地道:“还给您?”

苏老爷点点头,又咳了一声,试探着道:“你看,这玉原本是我的,当时错手送了出去,后来一直不好意思向你父说明,如今……咳,你一个小孩子,拿着这种东西,容易招人惦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想是不是这个理,到时候若是被人窃走了,反倒不美。”

谢翎微微垂头,没吱声,苏老爷以为他被说动了,正准备继续再接再厉,却见谢翎摇摇头,道:“不,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是我的东西。”

苏老爷一梗,谢翎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语气平静地道:“苏伯伯今日叫我过来,就是特意为了此事罢?与我说起我父亲的事情,也只是为了……套套感情?”

这话就像劈面一个巴掌,打得苏老爷脸上火辣辣的,他做惯了商人那一套,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都是十分自然的,上一刻连面都没见过,下一刻就能笑着逢迎,彼此拉拉关系,这态度就水到渠成地亲切起来了。

但是放在谢翎面前,简直就像是把他那一层虚伪的外皮给剥下来了似的,苏老爷一贯是个体面人,被一介稚儿这么下脸子,面上总有些过不去,语气不免生硬了几分,就像是在与那些商场上交战的对手谈话一般,压着些怒意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伯伯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吗?本来这翡翠金鱼,于你一个小孩儿来说,不过是一件漂亮的小玩意罢了,吃不得也穿不得,这样罢……”

他说着站起身来,绕到那屏风后面,很快又回转来,手里拿了一个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一封封细丝纹银,好几大锭,在烛光下晃得人眼睛发花。

苏老爷将那匣子往前推了推,道:“这些银子你拿去,买些好吃好玩的,那翡翠金鱼仍然交还给我,你看如何?”

他志得意满地看着谢翎,似乎笃定他会答应,没想到谢翎却看都不看那银子一眼,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道:“我年纪虽小,但也听过一句话,叫真小人,伪君子,如今看来,苏伯伯你既当不得真小人,也当不得伪君子。”

孩子的声音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听在苏老爷的耳中,就仿佛一个个耳光,噼啪打在脸上,脑子里咣咣作响,他依稀仿佛看到当年那位风姿卓然,文采绝佳的同窗正站在他面前,失望而讥讽地看着他,道:苏默友,你实在当不得君子二字。

苏老爷顿时心头火起,恼羞成怒,当不得君子又如何?他要当君子作甚?他如今家财万贯,坐拥良田百亩,妻妾成群,过得是人上人的富贵日子,你谢流呢?你谢流自然是个君子了,不早就化作了一抔黄土,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得了!

谢翎已窥见苏老爷的无耻面目,气的手都颤了,愤怒地一把掀飞那一匣子银锭,霎时间噼啪声滚落一地,他也不看,转身便走,苏老爷见状,大喝一声:“站住!”

谢翎哪里听他的话?一阵风似地跑出了书斋,消失在大雨中。

第 16 章

却说谢翎气急了跑回院子,施婳正坐在窗边收拾笔墨,见他匆匆冒雨而来,不由惊疑,起身道:“怎么了?”

谢翎没有打伞,一身都被大雨淋湿了,挟裹着深秋的寒气,进的门来,一把牵起施婳,简短地道:“我们走!”

他红着眼圈的模样,让施婳想问点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点点头,谢翎从门后取出一把油纸伞来,两人什么也没有拿,就这么冒雨离开了苏府,一如他们来时那般,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他们一路出去,惊动了不少下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早有人去禀了苏老爷,苏老爷正在气头上,只是怒道:“随他去,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走,我还能打断了他的不成?”

倒是苏夫人闻声赶到书斋,见散落了一地的银锭,先是一惊,而后使人收拾妥当,才问道:“他走便走了,那块玉呢?”

一说起这个,苏老爷就来气,瞪着眼睛粗声粗气地道:“玉什么玉,那小兔崽子不肯给,撒腿跑了,难道我还追上去不成?”

闻言,苏夫人咬紧下唇,心中又是气又是急,拂袖便走,这姿态倒把苏老爷气得够呛,狠狠拍着桌案,一腔怒火无处发,唯有摔杯子泄愤。

再说谢翎和施婳两人打了伞,冒着大雨离开了苏府,便沿着那巷子出去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好似有人在上面一把一把地洒豆子似的,令人听得两耳嗡嗡直响。

一路上谢翎一直默不作声,借着巷口的昏黄的灯笼,施婳觑了他一眼,却见他两眼通红,紧紧咬着下唇,直把皮都给咬破了,流出血来,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吭一声,只是闷头走着。

待转过街角,看不见那苏府的大门了,施婳这才一把拉住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翎忽地抬起眼来,看着她,嘴角倔强地撇着,因为太过隐忍而微微地颤动着,片刻后,他才开口道:“阿九,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可好?”

没有别的人,就我们两个人。

施婳听了,沉默片刻,就在谢翎的心渐渐沉入无边的谷底之时,她忽而笑道:“不是一直以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昏黄的灯笼光线映照在她的身上,将身后的雨丝都映出一丝丝亮晶晶的光芒,谢翎翘了翘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来。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将施婳整个抱住,仿佛抱住了此生的慰藉一般,又仿佛漂泊的渔船入了避风的港湾,安心无比,谢翎在她肩头蹭了蹭,施婳笑他道:“鼻涕都蹭到我身上了。”

谢翎反驳道:“没有鼻涕!”

施婳继续逗他:“怎么没有?”

谢翎退开,仔细看了看,认真答道:“真的没有,你看。”

施婳实在没忍住,扑哧笑了,谢翎撇了撇嘴:“你尽会取笑我。”

他说着,又大方道:“罢了,随你取笑吧。”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雨不知不觉小了许多,但还是凉,冷风裹着雨丝吹进脖子里,谢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问道:“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施婳道:“方才跑出来之前,不想一想这个问题,如今再来想,是不是有点晚了?”

谢翎闷闷地道:“是我的错,我太生气了。”

“谢翎,”施婳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道:“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你做事之前需要好好想一想,心中要有个章程,但凡是个人,都是有脾气的,但是有脾气不等于冲动,一旦冲动行事,必然失去理智,总有一日,会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谢翎的头,温声问道:“你可懂我的意思了?”

谢翎点点头,回望着她,道:“我明白了,我会记得的。”

施婳一手举着伞,一手牵着他,随口问道:“说说,今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才令你如此大动肝火?”

谢翎便老实将在书斋的事情详细说来,最后才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当初既送了人,如今又要回去,圣人不是说过,君子一诺重千金么?”

施婳想了想,便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君子,起码苏老爷不是,他是个商人,商人逐利,本性使然,想来这块玉于他来说,是有些重要的。”

谢翎咬了咬下唇,道:“我并不是因着这玉多么贵重才不还他,而是……而是……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难过,施婳摸了摸他的头,以他们如今的情况,回去邱县已是万难,十年之内能不能回去,还是一个未知数,谢翎孑然一身,就带了这么一块玉出来,那就是他的一个念想,叫他双手奉上,实在是不可能。

施婳安慰他道:“无妨,走一步算一步……”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些许动静,不知为何,谢翎眼皮一跳,他拉了施婳一把,两人靠在墙边,往后看去,一道人影正朝这边走来,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之前由于雨声的缘故,他们竟然谁也没有发觉。

眼看着那人距离他们只有两三步之遥,许是路人,施婳打量一眼,但是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那人紧走几步,很明显是冲着他们过来的。

施婳心中一惊,拽着谢翎转头就跑,那人见惊动了他们,也不掩饰了,几步追上来,伸手抓向他们,眼看指尖都勾住了施婳的衣裳,谢翎猛地一拉施婳,两人拔腿往前跑去。

施婳顺手便把伞往地上一抛,试图阻挡一下那人的脚步,只听咔嚓几声碎响,伞骨折断了,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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