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让刘总管去付了酒钱,扶着摇摇欲坠的沈尚书,年轻的眉眼中是无法言喻的渴求和眷恋:“沈爱卿……”
沈尚书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推开他:“陛下,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
小皇帝牢牢抱着他不撒手,低喃:“我不放,桐书。我怕一松手,你就要倒下去了。”
沈尚书一颤,他明明觉得自己还能走,却发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真的有些站不住了。
江南的酒喝着温软,竟这么醉人。
沈尚书低喃:“陛下,微臣要去喝酒了,你回宫吧。”
小皇帝更紧地抱住他:“你要去哪里喝酒?”
沈尚书轻声说:“北雁关,那里的风莲酒,最烈……烈得割喉咙呛眼睛,一口下去,泪就出来了。”
小皇帝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烈痛楚,那不是为他自己,不是为十余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孤寂,不是为求而不得辗转难眠的折磨。
是为了怀里这个削瘦的文人,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里还噙着笑意,却一本正经地说想哭一场。
他不知道沈桐书流泪的样子。
在他生命中这十余年里,沈桐书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温文含笑的模样,哪怕受了罪,也只是合上那双如画的眼睛,轻轻叹一口气。
只那一叹,就够他辗转数日不得安眠。
小皇帝轻声说:“朕带你去北雁关,去城墙上喝酒。”
他刚想要把沈尚书抱起来,沈尚书却狠狠推开了他。
江南的酒,上劲儿慢,去得也柔。
沈尚书还没彻底从酒醉中醒过来,可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悲伤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疏离的冰冷淡漠:“陛下,城门开了,回宫吧。”
延州城外,一条官道,两个岔口。
马车一路向北奔赴京城,孤独的行人却向东而去。
那里是今年历州地动之后的废墟,还有些走不了远路的老人孩子留在那里,在余震中艰难地挣扎求生。
分别前,小皇帝拿出了那件水玄貂大麾,披在了沈尚书身上,说:“朕会派人寻访天下名医,为你去寻接骨续筋之法。等到那日,哪怕……哪怕你不想搭理朕,也让朕能找到你。”
沈尚书拿了那件大麾,转手就在历州城外当掉了。
不过他想起这块红玛瑙领扣的金贵,到底还是没舍得,拽下来收在怀里,只把那件貂皮大麾卖了个好价钱。
赚来的钱他连碰都没碰,直接让当铺老板拿去给了米铺老板,换了白米三千担,雇人去灾区支棚子施粥。
吩咐好这些事,沈尚书一个人走进灾区,开始勘察地形水貌。
卓凌蹲在歪歪扭扭的大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尚书是背影,一本正经地给皇上写观察报告:“三月十九日,沈大人一个人去历州救灾了。”
飞鸽急急忙忙把这张小小的纸片送进宫里。
苍龙殿里正和一众大臣吵得焦头烂额的小皇帝看了一眼,心情忽然就平静了许多。
他眼前浮现沈桐书案前温柔执笔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还能嗅到那人袖中浅香。
小皇帝淡淡地说:“清查地脉的事,交给天官署。筹款之事,再催一下邺州蟠州两郡,七日之日,朕要看到结果。对了,调拨延州越州两地驻军,去灾区清理山石”
处理完这堆琐事,小皇帝如捧珍宝地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片,给卓凌写回信。
“他这几日去了哪里,遇到了何人,吃食怎样,精神如何?”
写着写着,又写出些不愿被卓凌看到的少年心思,别别扭扭地撕下来扔进抽屉里。
呆滞了许久,最后也只写了三个字:“看好他。”
卓凌一头雾水地看着那封信,低头看着树下的沈尚书,默默把小纸条塞进了荷包里。
他一直把沈大人看得很好啊。
沈尚书正和几个历州老者,沿着地动时震感最强的那条线慢慢走,一路收集着震出来的泥土石块,边走边低声讨论着。
卓凌认真地跟着沈尚书在树上跳了一天,晚上坐在屋顶上写观察报告。
“沈大人今天吃了烧饼半个,羊肉汤一碗,似是有些胀食,晚上在后院吐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