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废了,再也写不了字,画不了画。
这一切只是……只是因为……他为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账崽子挡了一场刺杀!
沈尚书生性豁达,天大的痛楚屈辱在他这里,都会变得格外云淡风轻。
可他是个人。
是人,就会爱,会恨,会觉得痛。
看着那个小混蛋愤怒质问的眼神,沈尚书心口真的有些疼了。
他冷漠地缓缓抽回手:“不想用了,不行吗?”
小皇帝有些急了,用力想留住沈尚书的手,却不慎捏在了掌心的伤口处。
沈尚书脸色惨白,闷哼一声,执笔的左手在宣纸上划了一道踉跄的墨痕。
小皇帝慌忙松手,捧着沈尚书的手使劲儿吹。就像很小的时候他摔断了腿,疼得直哭,沈尚书也曾这样吹他的伤口,告诉他吹一吹就不疼了。
沈尚书手指一颤,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收回去,对还在念诗的老人家说:“前辈,这纸脏了,我给您再誊一份。”
小皇帝颤声说:“桐书,你的手……”
沈尚书低头抄录那首情诗,对身边摇摇欲坠的小皇帝视而不见。
小皇帝一把拽住沈尚书的袖子:“跟我回去,我能给你天下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丹药。我能治好你的手,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手!”
沈尚书平静地说:“放开,我不想再抄第三遍了,陛下。”
小皇帝白着脸松开手,眼睛却死死盯着沈尚书受伤的右手,炽热的目光几乎要钻进那道疤痕里。
沈尚书觉得这小孩儿被他这样训斥,一定受不了气就回京城去了。
晚上,小皇帝没有再来信馆,连一向喜欢站在檐角的卓凌也没过来。
只有郑牛龙过来了,九尺汉子挤在小小的门框里,欲言又止。
沈尚书单手收拾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叹了口气:“郑将军,有话请说。”
郑牛龙吞吞吐吐地说:“沈大人,你的手……”
他今天才知道,沈尚书的手,被他那天一剑捅废了。
他是个粗人,却也知道这双手有多金贵,沈尚书的一副字画有多值钱。
沈尚书叹了口气:“郑将军想说什么?”
郑牛龙鼓起勇气说:“那个狗皇帝,万一真的有办法治好你的手呢?”
沈尚书说:“便是他真有法子治好我的手,我……”他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低声说,“郑将军,我累了。你也知道,伴君如伴虎。”
他再也没有心力去陪一个喜怒无常的君主,而他心里那个总是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团子,已经再也不需要他的照顾。
郑牛龙沉默不语。
沈尚书说:“郑将军,你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郑牛龙和他走的太近,那个过分聪明的小皇帝迟早会察觉出不对劲儿。万一查到那日皇宫里的刺客就是郑牛龙,那恐怕又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大麻烦。
送走了郑牛龙,沈尚书探头看着街上。
深夜的小巷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流浪的野狗偶尔从柳树下穿过。
沈尚书关上门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要躲,就躲得更清净些。
最好是故人旧事一概不提,方能自在逍遥。
否则只是看着,他就忍不住地开始操心。
延州城最好的客栈里,小皇帝正在灯下批阅奏折。
一道轻盈的影子从窗户里飘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在桌案前:“陛下。”
小皇帝搁笔抬头:“郑牛龙去说了什么?”
卓凌一板一眼地回答:“郑将军劝沈大人跟陛下回京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