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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住这滴海水,内心遵循希亚大陆的规则,向兴登堡的夙愿给出回馈。
我,见习恶魔塞列欧斯,接受兴登堡的夙愿,自愿降临人类社会,并为自己此次的行为负全责。
向西亚大陆许诺后,棺材内生出无数尖刀,将我刺穿、碾碎,一阵轻风托起我的碎片,跨过人类与恶魔的屏障,将我带到了兴登堡面前。
本该如此。
但这个过程实在太疼了,所以没能保持清醒,被尖刀刺穿的时候就昏了过去。
等我有知觉时,第一个瞬间感受到的是森林的气味。柔软漆黑的泥土、橡树和山毛榉的气味,还有,迷迭香的气味。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疼痛,意识模糊不清,听到了……鸟叫声?然后,清淡的迷迭香气味靠近,毛绒绒的东西落在我脸上。
“你是……什么?”非常柔软、非常好奇的声音。人类女性的声音。毛绒绒的触感蔓延到眼睛,我费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
红发的少女盯着我,手里拿着一根羽毛,正蹭着我的眼角。眼睛被羽毛的纤维碰触,一阵疼痒,不自觉地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嘻嘻,眼圈红了呢,连眼角的痣都一起红了。”
少女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充满笑意,双眸里却有些幸灾乐祸。
“痣是天生的,我是塞列欧斯。是你应该喜欢的存在。”我说,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回想了我曾在学校里学习过的人类女性恋爱心理课程,费尽全身力气,忍受着接近骨折的疼痛坐了起来,伸手握住了兴登堡的拿着羽毛的右手,靠近她的脸。
她的肌肤雪白,黑眼睛清澈得像水晶,我却有一种预感,也许以后这双眼睛也会变成和她头发一样的深红色吧。人类女性恋爱心理课程里,接下来应该——
我将她扑倒在地上,双手撑在她脸旁的土地上,深情地看着她。
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眼神是深情,但只要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就算是了吧。有关人类的课程都太难了,我学了很久,没有一次考试及格过。
她好奇地看着我,没有推开,没有动弹,似乎在静待我下一步的动作。
我低下头,闭上眼睛,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双唇。温热的、柔软的触感。然后双唇分开。“我喜欢你,是你召唤了我,而我为实现你的愿望而出现。”
她盯着我,像是呆住了。
这个反应,说明我做对了吧?
然后她给了我一个巴掌,把我猛地推开。我全身跟散了架一样,骨头疼得咯吱作响。降临要付出代价,复原到原本的状态,也需要召唤我的人对我付出信任。
“流氓!无赖!色鬼!混蛋!”
我这是……被讨厌了。
先道歉吧。我忍着疼痛站起身,朝她鞠了一躬:“兴登堡小姐,对不起,我对您做出了轻浮的举动。”总之老师教的课程里,人类道歉是这种方式。
她斜着眼看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她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古籍,翻看了两页。
“塞列欧斯,你说,你会实现我的愿望是吧?”她问。
“是的,请您尽可能地告诉我您的愿望,我会拼命实现的。”至少口头上是这样。“哎……”她叹了口气,“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你现在已经死了。”
“欸?”我愣住了。
“听好了,塞列欧斯,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杀掉城里的莱文医生。”“好。”
“这么干脆就答应,你不问为什么?”
“我在这里的使命就是实现你的愿望,我是为你而来的,兴登堡。所以,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去满足。”我说,这是我能说出的最能讨好人类女性的话了。快点爱上我吧。
“哇哦——那就,证明给我看吧。”兴登堡说。
于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任务出现了,杀掉人类莱文。“你为什么想要杀掉他呢?”
“你果然还是问为什么了。”“你可以不回答。”
“唔……他身上有不好的气味。我很讨厌。”
少女给的理由很骄纵,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不是人类,道德对我来说没有用处。
即便对恶魔来说,杀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个不容易不在于技术上的困难,而是这片大陆的规则带来的代价。生命是宝贵的,当恶魔选择剥夺另一个存在的生命时,就要选择交出同等重要的东西。我拥有的不多,但想了一会,终于想到了不至于让我立刻死掉的交换物。
不知道父亲当年杀掉其他恶魔时,他交出了什么。也许是上百年的自由?我正要动身去调查莱文医生的情报,兴登堡伸手抓住了我的长发。“疼。”我简洁地传达我的感受。
兴登堡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好奇地观察着,我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塞列欧斯,你真的是恶魔吗?”她问。
“我看起来不像吗?虽然是见习恶魔,但从种族定义上来说,的确是恶魔没错。”
兴登堡扬了扬手里
', ' ')('的书:“但是你和书里写的不一样,这里说,恶魔有角,有蝙蝠翅膀,有尖牙利爪,身高从三米到十米不等,总之不像人。”
我朝着她微笑:“但现在的我就是我人类形态的样子啊,你不喜欢吗?我可以换。”“换?那你立刻就换!我要看大恶魔!”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好啊,如你所愿。”
肢体伸展,那是我最真实的形态。
地面上的阴影变长变大,卷曲的浅金色长发中钻出巨大的金色羊角,背后伸出巨大的黑色双翅,双眼中闪过一瞬的血色,双腿变成了羊蹄,但只要轻轻踩一下,就能碾死正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我的少女。
我跪了下来,但仍然远远高过站着的少女,微笑着对她说:“吓着你了吧?对人类来说,我的体型还是太大了。”兴登堡张了张口,好久,才说了一句话:“你好漂亮。”
“啊?漂、漂亮?”我想过无数回答,但从没想过会是这个反应。
“你好漂亮,金色的头发好漂亮,金色的羊角好漂亮,金红色的横着的眼睛也好漂亮。”嗯,这女孩或许审美有问题。
“书上说,除非我完全相信你,否则其他人看不到你。塞列欧斯,我想坐在你的肩膀上,我要去教堂旁的山上玩。”少女说。
“好啊。”我用手捞起少女的腰,将她放在肩膀上。
兴登堡调整了下坐姿,伸着手想去够我的羊角。我歪了歪头,让她刚好摸到。“感觉好像金子,但是比金子还漂亮。你真的是恶魔吗?恶魔应该都很丑。”
“我是,或许不是我不够丑,而是你的审美足够特别。”回答着兴登堡的话,我扇动翅膀飞了起来。目前的我,只有兴登堡能看见。因为她并没有完全信任我。
夜风拂过脸颊,这个世界很安静。
“就在前面,塞列欧斯,再飞慢一点。”少女兴奋地看着脚下的世界,“我一直想要飞起来,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实现这个愿望。”
“我在你身边,我会实现你的所有愿望。”我说,心想着只要你快点爱上我,然后被我玩弄内心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完成任务。
“说的好听,恐怕是不怀好意吧?”“哈哈,没有,我很诚实。”
过了一会,我按照兴登堡的指示,在教堂后山的山顶降落。黄昏与夜晚交织时分的教堂点起了灯火,大部分信徒离开,但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进教堂。
“喏,莱文医生。”
“嗯,我要杀的对象。”
中年男性,步履匆匆,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愿意在这里等我一会吗?我会给你让你满意的结果。”我对兴登堡说。“就等你一会哦。就一会。”
“好。”
我小心翼翼地将少女从肩膀上放下,变回人类的模样。
“请你给我一个祝福,只有这样,作为恶魔的我,才能进入教堂。”“我祝福你,好了快去吧。”
我舔了舔双唇,轻声说:“兴登堡小姐,这样是不够的。”“那你说怎么样才行?”
我靠近兴登堡,一只手握住她双手纤细的手腕,将她按在一棵非常高大的树上。
“我需要你的血。”我说,然后蛮横地吻了她,尖牙刺破了她的口腔,温热的血流出,被我一滴不剩地吞下。兴登堡剧烈地喘息着,疯狂地想要推开我。没用的,在得到足够的祝福前,我不会放开她。兴登堡最终用双手死死地掐着我的背,但这点疼痛和当时被刀切割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这个少女不知道召唤恶魔意味着什么,她会知道的。
这是我第一次啜饮人类鲜血,她的血的味道是甜的,我想要获得更多。“放开我……”少女几乎奄奄一息地哀求着。
我朝着她微笑,露出尖牙。
“你不会死掉的。”至少在我达成我的目的之前不会。
少女的胸口剧烈起伏,雪白的肌肤在黄昏下显得格外惹眼。我对人类的身体感兴趣吗?大概只有对我有用处时才感兴趣吧,想要刺穿她的肌肤,想要喝掉她全身的血液,想要获得她以生命为代价给出的祝福。
我再次低下头,双唇落在她的脖颈,露出尖牙。“不要!”少女发出惊喘,“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好吧,如你所愿。”
我收起尖牙,离开她的身体。
少女无声地盯着我,眉头紧皱。
我仍旧微笑着,尽力展现自己最无害的模样。
“塞列欧斯,你……哼,你没什么可怕的。”她说,语气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这不该是对一个恶魔的评价。”
“说、说那么多干嘛啦!祝福,祝福够了吗?”“嗯,我现在可以进入教堂了。”
“那就快去!”
少女用力推了我一把,我的身体纹丝不动。“……你自己去!”
“好。”
我从窗户进入了告解室,打晕并换上了神父的衣服。外貌变化,现在我是神父了。
莱文来到
', ' ')('了我面前,向我忏悔他的罪恶,我只是始终微笑着看他。
“我要忏悔,忏悔我侵犯了来向我求助的病人。我要忏悔,忏悔因为我手术失败而死的病人。我现在每天都不能入睡,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并不是有意杀掉她的,我不是有意侵犯她的,她太漂亮了,都是她的错,没错,都是她的错……”
我微笑着看着他,听着他说这些。“神父,您为什么在微笑?您是原谅我了吗?”啊,这是什么问题?
“你在祈求我的原谅?”我问。
“是的,神父,请原谅我,请原谅我的罪。”
我朝着莱文招了招手:“莱文医生,请靠近一点。”莱文靠得更近了。
我看向他的眼睛。
“莱文医生,请你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才能获得我的原谅。”“是,神父。”莱文朝我跪了下来。
我微笑着拽过他的头发,露出尖牙,一口咬在他的动脉上。皮肤破裂,鲜血涌入口腔。他的血是腥臭的,但是没关系,我需要的只是他以生命为代价给出的信任而已。莱文拼命地想要挣扎,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给了恶魔许可,他信任我,他就无法像兴登堡一样活下来。
我喝干了他的血。他死掉了,而我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莱文的尸体变得像是一张纸,包裹着脆弱的骨头。
我要向兴登堡证明,我完成了她的愿望,于是扯下了他的头颅,飞回了兴登堡身边。
我向兴登堡微笑,手里拎着莱文干枯的头颅。
“兴登堡小姐,我完成了你的第一个愿望。”月光落下,我向兴登堡展示我的诚意。兴登堡张嘴想要尖叫,但她很快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你——”
“兴登堡小姐,你不高兴吗?我完成了你的愿望。”
她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了。如果她不承认我的努力,我做的这一切就白费了。“你,你不该用这种方式……”兴登堡的嗓音在颤抖。
“这种方式?”我充满困惑,“啊……兴登堡小姐需要我用什么方式呢?我,做错了?”“你、你真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谢谢夸奖,兴登堡小姐,我实现了你的愿望,对吧?”我将人头递向兴登堡。“拿开!快拿开——!”兴登堡剧烈地抗拒着我的靠近,看来这么做行不通。于是我丢掉了那颗人头,人头顺着山坡向下滚落,滚到了山脚下的教堂旁。
兴登堡浑身发抖,她抱着自己,靠在了树上,甚至哭了起来。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哦,按照人类女性恋爱心理学,我应该安慰她,而这次我必须得到她的认可,必须让她亲口说出,我完成了她的愿望。否则,我就要向希亚大陆立刻支付杀人的代价——拥有人类的道德观和情感。
这东西对我没用,我不需要没用的东西。
她说过,她喜欢我的羊角、金发和横着的双瞳,那么,带着这些特征面对她将会是有效的。以人类的形态,变化出她喜欢的特征,我来到她身边,半跪着,略微靠近。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吗?我向你道歉。”尽量将声音放轻、放低,低沉的声音,女性应该会喜欢。兴登堡抹了眼泪,她死死看着我,像是要在我的脸上剜出一个洞。
我向她微笑,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在我的侧脸上,低声说:“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喜欢的事。”
要表现得爱她,要表现得依恋她,要表现得脆弱,要表现得让她心动。我用侧脸轻轻蹭着她的手心,以顺从的姿态和眼神看着她。
“塞列欧斯,你……你以后不能这么杀人了。”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好。”我说,依旧顺从。
“你要听我的话,没我的允许,不能擅自行动。”“好。”
“你……你不许再这样了!”突然,兴登堡握住我的脸,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的双唇。嘴唇被咬破了,金色的血流了出来。
兴登堡舔了一口我的血,得意洋洋地说:“现在,我们扯平了。你喝过我的血,我也喝过你的血了。”“剂量是不对等的。”我说。
“你、你是不是完全不懂人类啊!好笨,好笨!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恶魔!”兴登堡突然变得很生气。
我越来越困惑,但人类女性恋爱心理学里告诉我,这个时候应该去哄对方。于是我握住对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是的,我是愚蠢的恶魔。我是属于你的恶魔,我的出现,就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
兴登堡的脸“腾”地红了。我很高兴,人类女性脸红意味着她对我有好感,我可以趁机达成我的愿望。“兴登堡小姐,我是不是已经满足了你的愿望了?”快回答我,快给我肯定的答案。
我不想要人类的道德观和情感,我不要没用的东西。“勉、勉强算是吧。”兴登堡说,她的脸更红了。
我好开心,我终于达成了她的第一个愿望,这说明她已经开始信任我了,只要我再满足几个她的愿望,就能完成当初的任务。
“我好
', ' ')('喜欢你,兴登堡。”我说,并真情实感地给了她一个吻。兴登堡愣了一会,然后红着脸抱住我,脸埋在我胸中。
我微笑着,内心暖融融的,问她:“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只要你说,只要我能,我都会去办到。”
兴登堡离开我的胸膛,但仍紧紧握住了我的双手。
好像我是什么会立刻离开她的小动物似的。不过我不在乎和她有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毕竟我的目的就是玩弄她的心。对人类来说,身体接触越亲密,意味着关系越近,她也就越依恋我——
这是件好事。
她清澈的黑眼睛看着我,我看到那双眼睛已经微微泛出了红光。在兴登堡身上,某些变化发生了。
“第二个愿望,我要你作为舞伴参加我的毕业舞会。”兴登堡说,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
我诧异于这个愿望的难度,忍不住发问:“你确定吗?我作为恶魔,当然会实现你的愿望,但数量有限——以我目前的能力,我最多能为你实现三个愿望,这是第二个。”
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想好。”
“塞列欧斯,提出愿望的是我,你只要负责满足我就好了!”少女显得有些不悦。“好。”听到她的话,我止不住地想要微笑。
太好了,我喜欢头脑简单的女人。这让我任务难度大大降低。
当然,出席这种场合,我需要得体的衣服。这对善于幻化的恶魔而言不是难事。
后天晚上就是舞会开场时间,我提出在这段时间里,我和兴登堡可以分开,但被兴登堡无情否决了。握着我的手,兴登堡命令我回到了她的人类居所。
我这才对她的处境报以关注。
远离城镇的小木屋,被森林包围,后院里有一架秋千,看起来有一定年头了。
不远处有一片农田,种着一些产量很高的粮食作物,无论如何,供一个人类家庭食用绰绰有余。兴登堡家没有其他人类,她就像凭空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就如同被凭空召唤的我一样。
我看着,但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这些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所以保持沉默是最不费力气的做法。
兴登堡带着我来到了一颗很高大的山毛榉旁,黑白相间的树皮上有很多人工造就的划痕。“塞列欧斯,猜猜看,这些是什么?”兴登堡问,语气有些俏皮。
我伸手去摸那些划痕,触感粗糙,某些细腻的情绪似乎穿过了时间的年轮要流进我心底——我立刻赶跑了这种感觉。
“……我想,一定是对你很重要、很有纪念意义的存在。”我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因为我不知道。但是说好听的话,我能做到。
“哈~看你一脸郑重的表情,说的是没错啦,但也没那么严重……”兴登堡盯着这棵树,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彩,“这是我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我每大一岁,都会带着我来这颗树前,在树皮上划下我的身高。”
兴登堡拉过我的手,放在一道很矮的划痕上。“这是我六岁的时候,我去追一只野兔,差点踩进了爸爸的捕兽夹里,还好我聪明。”
她说,我听,脑海里出现一个红发的小女孩追逐野兔的模样。似乎有些可爱。
她捉住我的手继续上移到另一条划痕。“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白天我用弹弓打中了一直骚扰我的男同学的头,晚上妈妈带着我跟对方赔礼谢罪。但是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忘记了那件事,吃了生日蛋糕,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思考她的经历,最后说出口:“你也会用弹弓打我的头吗?我也确实对你实施了骚扰。”
那些亲吻和未经允许的身体接触,不是假的。
兴登堡立刻咬牙怒瞪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我回答,并且对自己知道什么很有把握。
兴登堡看起来更生气了:“你——这——家——伙——!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好。”我微笑着侧耳倾听。
兴登堡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最后缓缓吐出一句话:“你是不同的。”说完她的脸就红了。
我是不同的?
这句话有什么具体意义吗?
但兴登堡的身体完全紧绷起来了,她似乎在等我的回应。
我应该……不,我该怎么办——学校的人类心理学课程里从来没教过这个……
不知道怎么做时,我向来贯彻别人怎么对我,我也就怎么对其他人这个做法,于是我回答:“兴登堡也是不同
的”。
听到这句话,兴登堡的脸更红了。
她捉住我的手顿时握紧了,甚至用力得让我觉得有些茫然。“跟我来。”她说。
然后她带着我来到了离小木屋很远的森林深处,这条路她很熟悉,像是走了无数次一样。那是一处被打理得很干净的小型墓园,两块墓碑立在那里,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萧索。
山毛榉的树叶落下,盖住了放在墓碑前的野花。
', ' ')('“那是我的爸爸和妈妈。”她说。
“我很抱歉。”我说。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不需要抱歉。”她盯着漆黑的墓碑,“棺材里没有尸体,他们消失了,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突然间就消失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有时候我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有父母,怎么有人可以走得这样毫无预兆。后来,只有看着过去的痕迹,我才能告诉自己,我的记忆不是假的。”
兴登堡转而看向我,她将握着我的右手放开,转而抚上我的唇,那里还有之前被她咬出的伤口。只要她稍微用力,已经凝结的伤口就会再度破开,流出金色的血。“伤口会告诉我,你也不是假的。”
我没有阻拦兴登堡触摸我的身体,我不理解她突如其来的情绪,也不理解她的过去。我只是简单地存在,此时此刻待在她身边而已。
之后,她又跟我讲了许多她的往事,我大多兴致缺缺。
对于一个父母早亡的小女孩的过去,我的确缺乏探索的兴致。只是,有时候会想起自己的父亲——鉴于我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我对父亲的印象也十分模糊,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知道的他就在监狱里,被地狱三头犬看管着。或许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想过要去见自己的父亲一面,最终被地狱的守门人打得遍体鳞伤,最终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塞列欧斯,我从没跟其他人说过这些。有你听我说这些,真好。”兴登堡突然说。她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很轻柔,我也不好意思说我并没有认真听。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最后,我选择了转移话题。
“难道你还没意识到,我是个经验丰富的女猎手吗?十二岁时我就能用弹弓精准地打中讨厌的男同学,现在的当然也能拉开弓箭,射死每个我想要的猎物。森林很大,里面的野兽足够我活下来了。”
“很厉害啊。”我奉承说。
“你呢,塞列欧斯?”她转而向我提问。
“我?”我想起我过去活着的日子,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所以一直在恶魔福利院里活着。“我只需要保证我是有用的,就能活下来。我小时候是在恶魔福利院长大的,作为不受宠的孩子,我必须得非常谨慎。讨好大恶魔和扮无辜装可怜,是必修课。”
“福利院是什么?”
“可怜人聚集的地方。在那里,哭泣和示弱都是武器,要让大人以为你很脆弱、毫无威胁且惹人可怜。否则,你会被分配到最危险的工作,譬如清理染了瘟疫的恶魔的衣服。小恶魔的体质都是很差的,做这样的工作,要不了多
久就会因为感染而死去。同时,要学会征服其他孩子,要么你足够聪明,成为团队里的二把手,要么你足够强,能够凭借武力维持秩序。”
“大人们不管吗?”
“管这些对大人们没有好处。”我说,然后结束了这个话题,“还是聊聊你喜欢的衣服吧,舞会上你想穿什么?”兴登堡仰头看着星空,然后将头靠在我的胸前,把自己整个蜷缩在我怀里。
我能感受到她身体温暖的热度。
如此贴近,少女的体香更加明显。
“塞列欧斯……那这就是我的第三个愿望了,我想要穿上星辰做的礼服。”听到她的说法,我浑身僵硬。
“星辰……你确定吗?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银子做的,金子做的,钻石做的,还是无论什么宝石、什么昂贵的丝绸都可以,这世上最贵重的有形的物质都可以,唯独星辰——”
“不,我就要这个!”红发少女一如既往地骄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发红,问:“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少女在我怀中扭了个身,她抬头与我四目相对,我从未见她神色如此认真:“因为,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她的嘴角突然绽开明丽、得逞的笑容,“实现了我的所有愿望,你就会离开。那么,我只要许下你无法完成的愿望就可以了,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
少女志在必得。
我抿了抿唇,脑中突然想到了解决办法。
于是我轻轻吻了她一下:“祝你有一天能得偿所愿,但现在这样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不会留在任何人身边。
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交换。
这是希亚大陆最基本的规则,想要什么,就要拿同等重要的东西去交换。
很多时候,各个物种都会抱怨这片大陆不公,为何品德奇差的人最终获得高官厚禄,为何无恶不作的人获享荣华富贵等等,获得这些的存在,只不过是在不同规则下献出了对于希亚大陆来说足够重要的事物。
而我要用星辰为兴登堡打造一份晚礼服裙,我要向希亚大陆交换的是——
“何物对您而言是重要的?”
塞列欧斯,这世上每件事物对我都是重要的。
“每件事物都同样重要吗?还是说,有些事物比其他事物更重要的?”
是后者。
“那么,我
', ' ')('身上的什么东西,能用来换取您可以用于制作晚礼裙的星辰?”“晚礼裙和星辰的相同点都是足够闪耀。塞列欧斯,你身上什么是闪耀的呢?”
希亚大陆给了我一个问题。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身上唯一称得上闪耀的,就是我的双眼,和我在恶魔福利院训练游戏中获得第一名时的奖品——一对蓝色的玻璃弹珠。我一直没丢掉它们。”
塞列欧斯,那么你要给我什么,用于交换星辰呢?足够闪耀的物品,需要同样闪耀的物品来交换。
我可以给出什么呢?
我将蓝色的玻璃弹珠拿出,在没有阳光折射时,它们显得如此暗淡无光,就像我的童年。
可一旦当它们置于阳光之下,又显得无比璀璨,比任何事物都要显得光芒万丈、明亮耀眼。太阳的折射面里,我看到了过去每个闪光的片段——我打败了福利院里最高大的孩子,把弱小的恶魔护在身后的时刻,尽管最后他为了其他孩子的认同背叛了我,闪光片段出现细微的裂痕;我折下一捧野花,送给对我最温柔的护工恶魔姐姐,她收下了,摸了摸我的头,尽管她很快就因为假期实习结束而离开;我制作了寒酸的生日礼物,送给那个看起来最孤苦伶仃、需要他人照顾的恶魔,尽管我们最后都把这块蛋糕吐了出来,我向来不擅长厨艺,做得太难吃了……
每个闪光片段里都有细微的裂痕,它们如同蛛网,遍布着这一对蓝色玻璃弹珠。可裂痕越多,弹珠能折射的太阳光芒也就越多。
我舍不得。
“我要给您我的双眼,以换取闪耀的、能够制作晚礼裙的星辰。”我最终给出了答案。塞列欧斯,你想清楚了吗?恶魔的双眼能让你看到前路的危险。
“我不害怕,我有替代物。”我微笑着看向手中的一对玻璃弹珠,“只是,喜欢我金红色双眼的少女也许要不高兴了……但我想这是值得的。”
塞列欧斯,你不会后悔吗?
“您说,后悔是什么呢?我有记忆以来,还从未感受到过这种情绪。我是恶魔,我向来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争取不到就换个方式,不想要的就抛弃。我的生活里没有复杂的事,所以我从来不后悔。”
好,那么,就用你的双眼,来换这一方星辰的晚礼服吧。
我的双眼从眼眶中飞出,具体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因为那时的我已经看不见了。也许眼珠上布满血丝,也许干净得像两块球状金子,但这都无所谓——
我会得到我想要的。
剧烈的疼痛总是如此熟悉,但它同样转瞬即逝。
我不能就此看不见,于是,我将那对玻璃珠塞进了眼眶——细心地斧正它们的位置,直到它们完全贴合眼部的构造。血肉重新生长,然后我慢慢掀开了眼皮——世界再度呈现在我眼前。
而我的双手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条星辰造就的晚礼裙。它如此华美璀璨,闪耀得不似人间凡物——不,它本就不是人间凡物,它是独一无二的,也即将被我献给独一无二的人穿上。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是眼前的世界充满裂痕。那裂痕,如同遍布的蛛网。
不过没关心,这并不妨碍我视物。
轻轻收起晚礼裙,我朝着兴登堡的方向飞去——很快,她的三个愿望我都会实现。
我来到兴登堡的小木屋时,她正在看书。
那是好几本很厚、很厚的书,垒在一起,好多页被她做了标记,似乎她立刻就要用。
我不觉得她是为了应付期末考核这类玩意儿,因为那些书的装潢看起来明显和咒术、魔法相关。
她看那些书的模样如此专注和着迷,所以当我双手端着晚礼服站在门口时,会想此时发出响动会不会打扰她。所以,我只是站在门口等她。
身体目前还不能完全适应玻璃眼珠,生理性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试了几次,擦不干净,于是也就随它去了。
等到兴登堡兴奋地合上书页,扭头在惊诧之中看到我时,我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单膝下跪,将星辰礼服拱手相送,生理性眼泪似乎流得更凶了。我不喜欢这点,之后我会想办法解决它。之所以单膝下跪,这是为了满足少女的虚荣心——倘若兴登堡有的话。
兴登堡瞪大眼睛看着我,慢慢走近我,伸手拿起晚礼服的一角。
“你做到了?你怎么可以做到?”她只要一碰到这布料,就知道不会是假货。我不明白的是,她此刻为何如此愤怒。
兴登堡猛地将礼服扔到一边,双手按在我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与我对视。“你怎么可以——你难道、你、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她越来越愤怒,黑水晶般的双眼似乎也越来越红——接近她长发的颜色。
“塞列欧斯,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认定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只要入了我的掌心,就通通别想逃。你也不例外。”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满足你的愿望,难道不好吗?”
', ' ')('兴登堡凝望着我,然后抬起压在我右肩上的手,用拇指指腹擦去我眼睫下流出的生理性眼泪,嗓音变得暗哑温柔了些:“你怎么了?一直在哭,眼睛也变得像坏掉的玻璃。”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付出了一些代价,来满足你的愿望。”最终,我选择了先安抚她的情绪。实话实说将是有效的。“代价——代价就是你的眼睛?”兴登堡太敏锐,立刻就猜中了事实。她看向落在地面上,仍然璀璨华美、不染
灰尘的晚礼裙,继续道,“为了我,值得吗?”
她的一只手仍然握着我的脸,她的表情如此认真,似乎下一刻我给出否定的答案,她就会立刻掐死我。当然,以她的力量是无法了结我的,她太弱小了,只是人类。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类,都无法对我造成什么切实的伤害。
一些诡异的情绪洪流突然间涌了过来,像是从我和兴登堡肢体相触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期待,甚至为了得到肯定的答案而刻意压抑的浑身发抖,我不理解,我不理解。她像这样渴求着我的肯定,是为了什么?玻璃双眼与她对视,太阳的光芒刺激我流泪流得更多,从无数个裂面闪光之处中,我看到了真相——
是啊,我明白了。
眼前的少女,只是一个孤独的人类,孤独到不得不从恶魔这种异类身上寻求价值的人类。
她的父母以消失的方式抛弃了她,城镇的人因她的高傲远离了她,而她,也因自身的强烈的自尊主动隔离了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可以真正信任的,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正确方式就是去掌控这个世界。
而我,被划为她的世界领地里的存在之一。她想要我,完完全全属于她。
她想要以人类之身,豢养只属于自己的恶魔。
我因她这样的想法而震颤,心神摇动。
怎么会有人类有这样的野心,当初我选择下手对象时,选择的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最好应付的那一批。而且最初遇到兴登堡时,她还明显喜欢我的外表,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不过,不过——
这是否说明,我确实已经玩弄了她的心?
人类因恶魔的行为,产生了诡异的支配欲和占有欲,这难道不算被恶魔玩弄了心吗?想到这里,那些震颤的感觉都如海潮般消逝,我重新高兴起来。
重要任务节点达成,接下来,我只需要完成她的三个愿望,我就可以毕业了。所以,面对她的问题,我不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我轻轻侧过头,吻了吻兴登堡扶着我脸侧的那只手的手腕,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答:“值得,为了你,一切都值
得。不管是付出一双眼睛,还是别的东西,只要能实现你的愿望,我都会去做。”兴登堡凝视着我,缓缓露出笑容,扶住我脸侧的手上移,亲昵地揉着我的头。“塞列欧斯,这可是你说的。”
“是的,这是我说的。”有一丝诡异,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然后,兴登堡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闭上眼。”
于是我顺从地闭上双眼。
然后我的双眼上落下了很多个吻。带着迷迭香气味的吻。
“塞列欧斯,你知不知道,你的眼泪和你的血一样,都是甜的。”“……”对我来说它们没有味道。
“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她说。
我没有回应这句话,因为我知道这是假的。实现她的三个愿望后,我就会向格瓦诺利学院申请转职为正式恶魔,到时候,我就会变成强大的吸血鬼,混迹上流社会寻找美貌的贵妇人吸血,过上一种糜烂而风流的生活。
最终,她在我耳边轻轻给出一句话:“塞列欧斯,我也为你准备了礼物,就在舞会那天,可以期待一下哦~”少女的声音很俏皮,不知为何我听着却觉得有些危险。
礼物?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个。“你不用费心的……”
“不,这份礼物,你必须接受。”
少女笑着说,似乎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决定。
兴登堡的毕业舞会开始的时间在三天后。
而这三天里,兴登堡一反常态,不仅没有让我留在她身边,反而要求独立活动的空间。
我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于是化作人类形态,在兴登堡生活的城镇里调查情况。假如这能称之为调查的话,总归,能更了解她……一点吧,就当为之后的舞会做准备。
这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城镇,教堂、酒馆、铁匠铺、恶魔猎人协会、魔导协会等应有尽有,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来到了兴登堡的学校——风格古朴的建筑外围是一圈篱笆,校门口的花圃里种着许多迷迭香,这或许可以解释兴登堡身上的气味是从哪里来的。
从学校到教堂的路程,不到一公里。
学校内有不少学生穿上了黑色礼服,胸前戴着白花,朝着教堂走去。我想了想,幻化成学生的模样,作同样装扮,跟随上学生队伍。
沉默地走在学生队伍中,然后,一个年轻女
', ' ')('孩拽了拽我的衣服,我看向她。“同学,你好面生啊,我在医疗系没有见过你呢。”女孩的双眼中满是疑惑。“我不喜欢交际,平常在学校里都比较沉默。”我随口扯了个谎。
“可是,就算是你很沉默,长的像你这样的学生……我应该不可能没印象……”女孩有些迟疑。
“噢,我明白,像我这样难看的确实少见。”我漫不经心地回应,为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这个队伍通往教堂,大家又都戴着白花,这是为了祭奠学校里的老师吧。”
“是啊……莱文医生死了,就在前几天。他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干掉的头也被扔在教堂外的山坡上,大家都说镇子里来了可怕的恶魔,要请恶魔猎人过来猎杀呢……”女孩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莱文是我杀的,这群人是医学院的学生,所以目前他们是去教堂吊唁。我还没有参加过吊唁他人的葬礼,这让我很感兴趣。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向跟我搭话的少女。“我叫利安得,你、你叫什么?”她似乎有些紧张。
“塞列欧斯,医疗系新人,刚转学过来,我不善言辞,所以跟大家不怎么熟识。很高兴认识你。”我伸出手和利安得礼貌性地轻轻交握,笑了起来,“镇上的事我也不太了解,可能要拜托你告诉我了。”
“没、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利安得显得很激动。
“好。我想知道,请恶魔猎人这事,具体在什么时候?我们边走边说吧,免得掉队了。”
“嗯!时间上我也不清楚,据说就这几天吧……召集人手不是容易的事,没有合适的酬金,恶魔猎人们也不会愿意接单。”
“唔……那这场葬礼,会影响之后的毕业舞会吗?我的朋友邀请我作为男伴出席,虽然我还远没到毕业的时候,但还想见识下毕业舞会。”
“你、你已经有女伴啦?不,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看,有女伴是当然的了。”利安得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有些诧异,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你喜欢这张脸?它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想到,利安得竟然显得有些生气,她指着我说:“不许这么评价你自己!之前你说自己难看的时候,我就是想说了,明明很漂亮,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程度……尤其是你的眼睛,湛蓝的、像玻璃一样……很多人夸我的眼睛漂亮,但我觉得不如你的。”
哦,我明白了,她是因为我和她有着同样的眼睛颜色,所以在维护我的外貌。那么,如果我的眼睛还是过去的金红色,这种维护就不会存在。
“你很喜欢这双眼睛?不过很可惜,早一点的话,我还能给你,只要你——不,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没有别的替代品了。”
“你在说什么啊?啊,教堂到了!”
我们跟随学生队伍来到了教堂前,教堂整个披麻戴孝,一片黑白色。
有序进入教堂后,莱文的黑白照挂在中央,神父一脸苍白地站在圣母像下念念有词。教堂正中央摆着棺材,棺材里是莱文的尸体,干枯的皮肤和骨架里塞满了干草,让他看起来还有几分人形,至于头则是和身体的皮肤缝合了起来。只可惜,头部中塞再多干草,也没办法恢复从前人类的模样。
“缝合技术还不错。”我说。
“什么缝合技术?”利安得显然没意识到我在说什么。
“我是说,神父的制服一定是由很好的裁缝做的,针脚细密。”我随口糊弄过去。“没想到塞列欧斯同学还对缝纫有了解。”
我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接下来,神父念悼词,莱文医生的亲属们上前悼念,阐述莱文是个多么善良、友好、专业的医生,阐述莱文又拯救了多少人。教堂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我听得昏昏欲睡。然后,一声尖锐的鸣泣打破了这一切。
一个苍白瘦小的女人冲了上去,揪住了莱文医生妻子的领子。
“不,说谎!你们都在说谎!我受够了!莱文根本没有救回我的女儿,根本没有……!!”女人嚎啕大哭,向教堂里齐聚的每个人撕心裂肺地诉说她的故事。
“我的女儿,瓦莉沙,只有十五岁,只是患了一点炎症,就叫莱文开了刀!瓦莉沙去医疗院的时候还能笑着跳着叫我妈妈,然而当晚,我得到的却是我女儿的尸体!”
“怎么可能只是炎症,莱文的医术有口皆碑!他都已经死了,你不要污蔑他!”莱文的妻子一把推开女人。“我污蔑他?那我女儿小腹的伤口怎么来的?她未经人事,除了莱文,还能有谁侵犯了她!”
“你、你、你胡说——!神父,这女人疯了,胡说八道!快把她赶出去!”莱文的妻子发出尖利的叫声。
“哈哈哈,莱文死有余辜!就算被恶魔吸干了血也是活该!恶魔啊,我赞美你!我感谢你!你让我大仇得报!”女人发出高亢的狂笑,四周很快上来一群人,将她一齐架出了教堂外。
女人被架离教堂时,一脸不甘与愤怒,双眼之中满是
', ' ')('怒火。
我与她四目相对,有种很熟悉、很温暖的感觉蔓延了过来。啊,我知道了,愤怒的情绪是温暖的,我喜欢这个。沐浴在这种情绪之中,我的全身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很舒服。
于是我对女人露出微笑。
“你可以来找我,你获得了与我交易的资格。”我轻声说,这句话经由情绪的桥梁送到了女人耳中。
“塞列欧斯,塞列欧斯?”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角,是利安得,“你刚刚的表情,好吓人……”我朝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很抱歉吓到你了,所以,请你忘掉这点,可以吗?”
我低下头,凑在她耳边,将“请你忘掉这点”化作命令送入她脑中。如果她信任我,她就会服从我。
“好、好的……”利安得的双眼刹那间有些茫然,如坠云雾。过了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地看着我,“我、我怎么了?啊!我怎么抓着你的手,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利安得触电般地放开了我的手。“没关系。”我不为所动。
女人引起的骚动逐渐平息,吊唁会最终在一片尴尬中草草结束,我看得哈欠连天。很快,我就打算离开这里。
利安得拽住了我。
“塞列欧斯同学,我还是有些在意……那个为女儿出面的妈妈,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莱文医生之前有个猥亵女学生的前科,但都在学校内部被压下去了……”利安得说得很小声。
“嗯,大概是真的吧。”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本来这就与我无关。
“太好了,你也觉得是真的!和我的直觉一样,我们间的共同点,又多了一个……啊不,那个,我是说,塞列欧斯同学,我打算去见那个女孩的妈妈,你要不要一起来?”
“一起?”我想到了那个女人愤怒的眼神,不自觉露出微笑。这对我将是有好处的,尤其是恶魔猎人即将到这里来的时候。倘若那个时候我还没完成任务,就要应对这些猎人,在这之前,我得增强自己的力量。“好啊,我们一起。”
“太好了!我就知道塞列欧斯同学会答应我!”利安得显得很高兴。
于是,我们一同买了捧花,走向城镇的公共墓地——我认为女人会在这里。
我们在墓园成功找到了女人,她跪在一座新鲜的墓碑前,泪流满面,但我能感受到她瘦小躯体中压抑的愤怒。利安得小心翼翼地将捧花放下,女人惊异地回头:“你、你们……医疗系的学生?那个混账莱文的学生?我不欢
迎你们!”
事情变得有些难办了。
我转向利安得,凑在她耳边道:“利安得,帮我个忙好吗?毕业典礼我不知道该穿什么,你可以帮我到市集上买一套男士礼服吗?这些金子我想足够了。”我将金袖扣摘下,交给利安得。
这是个命令,她会服从的。利安得点点头,离开了。
现在,只有我和女人,我们可以顺利展开交易了。
我将捧花放下,面无表情地看向女人,说:“您应该对我感到很熟悉吧?我就是在教堂里告诉您,您可以与我做交易的人。”
女人似乎有些恐惧:“你是谁?不、你是什么东西?”
“我杀了莱文。”我单刀直入,“所以,我想我应该称得上是您的朋友。您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实现,不过,前提是您得把命和灵魂都给我。”
这是讹诈。但前提是对方愿意。
女人闭紧了嘴,沉默不语。
我为她开出条件:“让您女儿死亡的真相沉冤昭雪?还是让莱文的家属统统死光?还是要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为您女儿的死付出代价?或者让一直不作为的学校受点敲打?或者,考虑下让您的晚年荣华富贵——我可以提前收取您的灵魂,但保证您的肉身继续活着,到您该死的时候,我会来取您的肉身。”
女人在颤抖。
“唔,您的表现……您是觉得,让真相沉冤昭雪不重要吗?我也理解。毕竟很多人类,拥有宽恕的美德,上帝说,别人打了你左脸,你就要把右脸也伸过去。我虽然不会这么做,但我明白这是一种人类的处事方式。”我思考着,笑起来,继续说道,“不如说,宽恕加害者,能为人类赢得道德高地的优势。他人越是伤害,便越是宽恕,那么,自身便与圣人无异了。而道德,也是有力量的。”
“道德就像一副长短难以明确的尺子,需要用它的时候,就无限地夸大它,不需要的时候,就无限地贬低它。您可以借此成为小镇里最善良、最有宽恕之心的人,毕竟,他人侵犯伤害了您的女儿,您都能原谅。假设这个小镇是投票选举镇长,我作为镇民也会投您一票的。”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是您女儿的名誉在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被损毁,是您的愤怒永远得不到平息,也是您女儿的死,成为了您获得圣人之名的垫脚石与消耗品。我读到过人类很多这样的历史,慷他人之慨,替受害者原谅加害者以为自身谋求道德优势,圣人名利双收,死者道死魂消。”
“您要做这样的人吗?”我问,笑容丝
', ' ')('毫未减。
风簌簌吹过,小镇已然到了深冬,十分寒凉。女人穿得并不多,她开始发起抖。
我接住一片飘落的山毛榉树叶,将其幻化成一件暖绒的冬衣,递向女人:“我不着急,您可以慢慢想。天气冷,请先穿上这个吧。”
女人沉默地披上衣服,双眼盯着她女儿的墓碑。
我环抱双臂,双目环顾这个小镇。身体已经适应了玻璃眼珠,所以不会一直流泪了。只是比起以前的眼睛,还是要敏感一些。
这镇子倒不大,但人杰辈出。
过了不知多久,沉默的女人突然发出细碎的哭泣声。
“可是……我为她昭雪,最后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死了,我也在教堂闹了一场。我已经洗刷了她的名声……死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女人说,她更多地像是在喃喃自语说服自己。
我叹了口气,说:“您有丈夫吗?”女人如遭雷击,低声回我:“有。”
“这么久了,您的丈夫怎么没有过来?”我问,语气平常。
“他、他很忙,对,他很忙,作为医生,他一直很忙……”女人重复着她口中的借口,态度变得非常僵硬和不自然。
我走近瓦莉沙的墓碑——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因一场自己的医生父亲就能治好的炎症失去了生命,并受到了性侵害。这事本就是不寻常的,即使父亲再忙,也不会无暇顾及自己的亲生女儿。
女人在教堂一场歇斯底里的大闹,本质不是为了女儿的名声,而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就如同她说过的,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最重要。
所以,哪怕是父亲以女儿的贞洁作为筹码,向莱文医生交换升职的机会,但因为女儿已死,丈夫还活着,所以丈夫就是可以原谅的。至于真相,以及其它的事情,就让它埋在雪里、埋在土里,永远不见天日就好了。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得到了莱文的信任。我喝干了他的血,也就知道他生平最挂念的事是什么。
整件事里,或许唯一超出这些成人算计的部分,就是十五岁的瓦莉沙拒绝成为筹码,在“手术”过程中拼命反抗,最后,被莱文医生不小心开了刀,以及不小心侵犯。
我拍了拍瓦莉沙的墓碑,脑海里浮现出莱文眼里的她。
那是个非常年轻、百灵鸟一样轻捷灵敏的人类女性,她唯一做错的事情,或许就是出生在这个小镇。
最后,我走向女人,问她:“前面我开出的东西您不满意,那么——让您的丈夫在小镇中一呼百应,从此荣华富贵,地位尊崇,您看如何?但是这次我要您全身的血和您的灵魂,立刻就要。”
披着冬衣的女人满脸泪痕的看着我,最后,她轻轻地、沉默地点了点头。我勾起嘴角,太好了。
我讹诈到了一个人类的灵魂,作为养料,我马上可以成为小有实力的恶魔。
在交易达成之际,利安得回来了,她带着好几个购物袋。
利安得有点脸红:“我不知道塞列欧斯同学你喜欢哪一款,给的钱又很多,所、所以我把我觉得适合你的都买了下来……”
我接过这些购物袋,说:“谢谢。这位女士平静一些了,我们请她喝杯热茶吧。”我看向女人,笑着说:“您会喝这杯茶的,是吗?”
我们来到一家旅店,由我付账,为女人和利安得都点了茶水和点心。
也许是店内气温太高了,利安得一直红着脸,我让服务生上了一些冰块。利安得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指指冰块说:“如果嫌热,可以吃一点这个。虽然这个天气吃冰并不合适合。”
利安得突然鼓起嘴,不理我了。
女人看着我们俩,原本愁云满面的脸变得轻松了很多,就连她的语气也是。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之前说着那么成熟的话,但本质还是个小孩子啊。”女人说,显得她很了解我似的。“塞列欧斯。这杯茶请您喝下吧。”我倒了一杯热茶,滴了点我的血进去。她喝下后,就算正式缔结交易。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仍然是她信任我。
兴登堡主动咬破我的唇,喝了我的血,我们之间没有缔结新的交易,因为兴登堡并没有信任我。她或许“爱”我,但她并不相信我。我想这是因为兴登堡足够聪明。
女人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地接过这杯茶,再次向我确认:“塞列欧斯,我们谈好的事……”“请您放心,我向来有信誉。”我说,看着女人一滴不剩地将那杯茶喝了下去。
利安得来回看了我好几眼,见我没有理她,就拽了拽我的袖子。“你和阿姨谈好了什么呀?怎么我就走了一会,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向利安得眨了眨眼,小声地说:“秘密哦。”
不多时,女人就向旅店内的所有人开始了演讲。
她先是再次声嘶力竭地控诉了莱文医生对她女儿的侵害,声泪俱下,而后,又谈到了她的丈夫如何愤怒、如何为女儿为她焦心如焚,但出于良好的职业道德,此时还在治病救人。她有一
', ' ')('个纯洁无暇的女儿,和一个善良真诚的丈夫,只是,目前她无法再承担这样压力,所以决定去天堂彼岸陪伴女儿。
我告诉她,让她说,让大家帮忙照看她的丈夫。女人照做。
最后,女人哀嚎着自己女儿的名字,急火攻心倒在了旅店里。
我眼疾手快地扶住昏倒的她,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摆出担忧的模样。
“我实在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带这位前辈过来是想要她情绪好受一点……我和利安得都是医疗系的学生,我们会照顾好她。”
利安得受了惊吓,慌张地看着女人:“阿姨她她她没事吧?”我伸手点了点利安得的额头,说:“你来看看。”
“我、我来?!阿姨刚刚还中气十足,应该会没事的,上帝保佑……”利安得念念有词,双手合十。然后她上手探女人的鼻息,再听女人的心跳。
利安得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人群里传出声音。死了吗?死了吧。这医疗系的学生这反应,那就是死了。哪有人一下子就死了的?人没那么脆弱。喂,你们倒是快说,死没死啊!
利安得努力平复着心情,用力抚摸自己着自己的胸口,再次将视线投向女人。“……不,再让我试试,阿姨一定还活着!”
利安得上前对女人做各种急救措施,但都没有效果。
人群再次议论。果然没救了。死在这里,真晦气。喂,你还有没有人性说这种话!她女儿可刚出事!你家小子死了你不难过?是是是我错了。真没救了吗?
利安得失魂落魄:“我不敢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突兀地死在了我面前……”
“人世无常。”我背起女人的尸体,看向周围围观的人群,说,“前辈不幸离世,我虽然只是医疗系的学生,也不忍心见到她就这么躺在这里。我会把前辈带回她家里。”
人们都不想接触死尸,尤其是旅店老板,让我赶紧把尸体带走。利安得像幽魂一样跟着我,沉默寡言。
出了旅店后,我停下脚步对她说:“好了,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利安得默默点头,转身离开。
我将女人的尸体带到了墓园。
我露出尖牙,像吸干莱文医生的鲜血一样,制造了这座小镇的第二具干尸。最后,我伸手探进女人的太阳穴,拽出了她的灵魂。
那是一道明亮、温暖、厚实的灵魂,如果我有母亲,如果我的母亲还在世,她的灵魂会是这样吗?这个女人愿意为了丈夫和女儿而死,我的母亲是否愿意为了我竭尽全力地活下来?带着许多疑问,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这道灵魂。饱餐一顿,发自身体深处的餍足让我的灵魂都得了浸润。
力量和记忆、情感都涌向我,我将情感抛弃,保留了力量和记忆。我变得更强大了。
抱起女人干瘦的尸体,我在她女儿旁边另开了一座新墓。
尸体埋了进去,土地掩藏一切,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下上一场雪。至于女人拜托我的事——
我前往了妓院。
在这里,我找到了她的丈夫。
我修改了妓院里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忘记了她丈夫来过这里的事情。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平平无奇,但他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天生就适合拿刀的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最终他成为了外科医生。
其他人都在昏睡,男人面对我时显得很恐惧,却又很想要接近我。
他矛盾的状态让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吞食了他妻子的血液和灵魂,那么,对他而言,我就应该是这世界上还活着的、他最熟悉的存在了。
我露出微笑,拍了拍妓院的真皮沙发。
“先生,您请坐,我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履行您妻子的委托。您妻子希望您从此得享高官厚禄,一生华贵尊容,我答应了她。”
“我、我妻子?你在说些什么?”
于是我强制他喝下了我的一部分血。
血液能传递记忆和知识,这么交流起来效率会更高。
男人的双眼冒出绿光,看向我:“我全都知道了。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继承她们为你铸就的道德遗产,去参选今年的镇长竞选,然后,包装你的故事,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参加这个城镇所处城市的市长竞选,最后,是国王——每次参加竞选,你都必须铭记你的故事,你都必须表现出,随着时间流逝,你越发地痛苦悔恨,但你仍然决定原谅伤害了你妻子和女儿的人,因为你遵从上帝的美德。”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虚伪?”
“你要高官厚禄,还是做个诚实的人?”我问。
男人没有用语言回答我,但他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
“在竞选的半年里,你要和竞选故事里的你保持一致——哪怕他人伤害了你,你也会原谅对方。或者,就算你在实际行动上没有原谅伤害你的人,你在大众宣传上仍然要让人这么认为。信任的产生是缓慢的,但你有着远超常人的优势。利用好它。”
', ' ')('最后,我将从女人身上取下的手串交给了男人。
“这是你妻子的东西。你可以将它宣传成妻子的象征物,如何利用,由你自己决定。”男人接下,感慨地说:“你真不愧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我看着他,很诡异地、甚至觉得有些恶心的,这次我不觉得这句话是夸赞。“你妻子交代给我的事我已经完成,我走了。”
离开妓院,我独自飞往森林深处,泄气地躺下。
今天明明吃饱喝足了,还马上完成了交易,不需要再做任何其他的事。为什么我还是这么不舒服?
拖过一块石头当枕头,我看着树木缝隙中越发苍白的天空。
一只松鼠跳到了我身边,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思考不出头绪。关于兴登堡的任务,也马上就要完成了。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
我做了一个梦。
我是基本不做梦的,因为那些本该做梦的年纪里,我都在忙着活下来。等到我稍有余裕后,也就忘记做梦该是什么样了。
而这次,梦里出现了一条全身覆满黑色鳞甲的大蛇,而我如坠虚空之中,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将我缠绕束缚,兴许下个瞬间就会弄死我。但是没有,大蛇嘴中叼着一颗红色苹果,就这样递在我嘴边。
“吃下它。”咝咝吐信的声音在说。
大蛇的毒牙贯穿了苹果,我不知道我吃下这颗苹果后,会不会立刻暴毙。
“吃下这份我给予你的知识和力量。”这一次,那个声音像是直接从我的脑海中发出的。束缚收紧,接近全身碎裂的疼痛让我咬牙闷哼。
“不要抗拒,塞列欧斯,这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
我靠近红色的苹果,某些温暖的东西传递了过来,我一口咬下已经被淬满毒液的果肉,幻觉上涌,我看到——看到了地狱的深处。被束缚在监狱里的,并不是我的父亲,反而那个高坐在王位上的——那是谁?我可以说出他的名字吗?倘若这些幻觉有任何一部分是真的,为什么我会被抛弃,为什么现在又要给我知识和力量?
“她一直记挂着你,她一直爱着你。”如烟如雾的声音。她是谁?她为什么在乎我?
就连果核也被我嚼碎,吞咽,然后,束缚收紧,我被碾为齑粉。
梦醒了,全身散架般疼痛。我还在森林里,周围是一圈好奇地盯着我的野兽,老虎、鹿、不知名的鸟儿、松鼠、蛇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它们看起来并不想要吃掉我,而是试图亲近我。松鼠见我醒来了,跳到我胸前,用爪子敲了敲我的额头。
“……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我学了动物亲和这一门课程。”轻轻揪下松鼠,我坐了起来。刹那间剧烈的疼痛差点让我昏过去。
老虎垂下头,舔了舔我的手腕,口吐人言:“它们要来了,你要当心。”“它们是谁?”我问,对方却并没有回答我。
动物们只是又看了我眼一看,就立刻化作鸟兽散。
森林又回归了安静,就像它们从未来过。
我强忍疼痛站起身,只觉头痛欲裂。
醒来这一瞬间,我心中的疑惑比我过去活的所有时间中疑惑的总和还要多。
算了算时间,今晚就是兴登堡的毕业舞会。我来到湖边,看向水面,发现自己的身体上满是乱七八糟的裂痕,就像一面镜子,被摔得粉碎后又被黏合起来时镜面上留下的纹路。
我在梦里确实被碾碎了,那个梦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知识和力量——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它们?
但是,以目前这副模样去达成兴登堡的愿望,显然是不合适的。这时,一群鸟儿将利安得给我挑的男士礼服袋子丢到了地面。
哦,我忘了这个。
但是这满身的裂痕,需要得到处理。
我裸身走入湖泊,头也埋入水中,感受自然的力量。
我需要力量,解决掉满身的裂痕。水流覆盖过来,清澈而冰冷。也许是返祖情结复苏,我有种回到生命最初的感觉,彷佛我还待在母亲的肚腹内——如果我有母亲的话。大自然温柔的力量流入身体的裂缝和数不清的伤口,然后一寸寸将它们治愈抚平。
我睁开眼,看向水面上的太阳。
只看到忧浥的闪光,水面之下的世界里,除了身体深处的声响,似乎一切都不复存在。非常安静,非常温柔。只是这一次,我要为之付出什么?
孩子,这次你什么都不用付出。
处于地狱的神只,已经提前支付了代价。
我想说些什么,但话一说出口,就被水流吞没。
在这里待着实在太舒服,我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往下沉去。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就连身体内部器官之间发出的声响,也显得很遥远……
……
…………
“塞列欧斯同学,塞列欧斯同学,你不要死啊——!!”一声尖锐的呼喊刺破安宁,我猛然睁开眼睛。
', ' ')('“塞列欧斯同学,快出来!”
我循着声音,最终钻出水面,胸以下还埋在水里。眼前的水雾褪去后,我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利安得。她看起来快要急哭了。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身上,我想张口说点什么,安抚她的情绪,她突然破涕为笑。
“太好了!塞列欧斯同学,你没有死!我就说塞列欧斯同学不会自杀的!”我有些发懵,她在想些什么?
“但是这个天气也不适合冬泳,塞列欧斯同学,快出来吧?”
利安得朝我伸出手,我后知后觉地将手交给她。她努力想要拉我上岸,只可惜力气太小,我最终纹丝不动。“塞、塞列欧斯同学……”利安得有些着急,“我拉不动你……”
“没关系。”我说,只是嗓音沙哑低沉得让我自己都没料到。利安得像是被吓到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揉着自己的脖颈,试图让身体的气息更加通畅。喉咙深处像是卡着什么,让我想要竭尽全力吐出来。利安得不错眼地盯着我。我别过身,朝着湖中吐出一枚带血的果仁。
然后,那枚果仁很快被水里的生物吞食,不见踪影。我想我好多了。
“塞、塞列欧斯同学,你……”利安得嗓音发颤,好像看见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事物。我转向她,露出歉疚的笑:“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没事的。”“塞列欧斯同学……是人类吗?”利安得像是下定了决心,嗓音颤抖着问我。
“我不是人类,会让你难过吗?”我问。
“……”利安得盯着我,咬着双唇,像是在经历无数思想搏斗,然后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情绪爆发了,“我、我要怎么回答啊!我遇到你还不到一周!还是在学校老师的葬礼上遇见的!我以为我遇到了我的一见钟情,然后你立刻就带着我见到了那个阿姨的死!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去救人而病人死了的!还有这礼服,是、是我给你买的,
但是我还没看到你穿上就算你是要跟其他女人去参加舞会但我也想见到你穿新礼服啊!然后你就这么丢在地上,跑去自杀进入了湖里。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混帐的人类,仿佛一点感情也没有,分明不是人类吧明明就是恶魔!”
利安得一口气说完,然后瞪着眼睛等我回应。“……”我该回答什么?我不知道。
“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我可没有说过分的话啊!”利安得又紧张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恶魔。”我说,最终只挑了她话里我有把握的内容回复。
利安得往后跳了一步,像是被彻底吓到了。然后她又颤颤巍巍地靠近我,确认我好好待在水里,没有暴起杀人也没有别的动作后,小心翼翼地朝我伸出了手,然后戳了戳我的脸。
“……?”
“活、活的恶魔,所以我碰到了活的恶魔,哈哈没人会比我倒霉吧,一见钟情的初恋对象连人都不是,甚至连个约会都还没有我的恋情就要结束了……不、不行,我不接受!”利安得瞪着我,气势汹汹地说,“你、你给我摸摸,我们就算扯平了!”
我一时没有弄懂利安得是什么意思,“摸……?”
利安得的双手就已经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柔软的手指插进发丝,混着冰凉的湖水,让我觉得很怪异。我想要后退,利安得一只手已经扶住了我的脸。
“眼睛,好漂亮,身体,也好漂亮……”她低声说,她的手指挪到了我的脖颈,摩挲着喉结,“最完美的解剖对象……”
我捉住了她的手:“等我死后,我会把身体指名捐赠给你、供你解剖。能够解剖恶魔的身体结构,应该很快能让你在医疗界声名鹊起吧。但现在我还活着,所以你得等等了。”
利安得最终还是不高兴地收回了手。
“我要起来了,还请你回避一下。”我说,利安得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飞红跑开了。
随便挑了一套利安得给我买的礼服穿上,我回头看向湖泊。吐出果仁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
之后,吃掉果仁的东西似乎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我看不到它,也不知道是什么。兴登堡所处的这个小镇确实不大,但果然人杰辈出。
等我到达小镇上时,这里已经十分热闹了。
处处如同过节般喜庆,尽管前一段时间小镇上还接连死了人,举行了阵仗不小的葬礼。但这次的阵仗要更大。
恶魔猎人协会的人举灯相迎,他们说,是镇上花重金请的恶魔猎人团队到了。而兴登堡的毕业舞会,就在今晚。
我看向被请来的、走在队伍最前的女猎人。那是个戴着古典猎人帽的猎人,双管猎枪里应该是装满了水银子弹。应该是察觉到我在观察她,她警觉地朝我看了过来。我眯起眼睛,模糊了视线焦点,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打瞌睡
的人,只是远远地面朝她而已。
跟在她身后的,十几个差不多打扮的女猎人。其中一位佩戴着一把太刀。看起来很不错的刀。
时间不等人,完成了兴登堡的愿望后,我就得立刻就走。至于利安得—
', ' ')('—她知道我的身份,杀不杀?
在我考虑如何应对利安得,避免她将我身份透露出去时,我在猎人团队里看到了一缕显眼的红发。周围人潮涌动,我装作看热闹的一员,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再次看去——
确实是兴登堡。
她正和那个佩戴着双管猎枪的女猎人说着什么。很难说她有没有将我的身份告诉这群猎人。
尽管我和兴登堡之间存在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对方也似乎对我有某种男女之情,但人类的感情向来是靠不住的。感情是可以被利用但不可以被信任的。兴登堡“爱”我,就未必不会出卖我。我必须考虑这种可能性——
不,我应该继续向前考虑一步。
现在押宝在“兴登堡没有暴露我的恶魔身份”上,显然是不明智的。
最好的做法,就是默认猎人团队很可能已经知道镇上有恶魔这件事,而恶魔叫做塞列欧斯。她们目前没有掌握的,就是我的具体方位,以及我的弱点。她们不清楚我的真正实力,双方存在信息差。如果猎人们够聪明,她们会提前去掌握更充足的信息。
如果我是猎人——
那么,一,兴登堡会是很好的信息切入点。二,利安得也会是潜在的信息切入点。
三,死了女儿的女人和女人的丈夫也是,如果猎人们能查到这一步,也能从她们那里套出一点信息。但是,这些信息对于抓捕、杀死我而言,并没有太多用处。
她们能得到的最有价值的一条,就是我很可能会出席今晚兴登堡的毕业舞会。既然不清楚对手的实力,那么就以能力范围内,最强的火力来应对。猎人们需要完成小镇的委托。
而我则必须要做选择。
参加舞会,就是羊入虎口,自己跳火坑。
不参加舞会,那就是功亏一篑,白送给兴登堡一双眼睛,但是却因为没有满足兴登堡的最后一个愿望而失败。之后我也将无法毕业……
无法毕业,也就只能拿到格瓦诺利学院的肄业认可,并且永远无法转职为正式恶魔。简单来说,就是成为芸芸恶魔中的不起眼的那个,一个简简单单的炮灰,出事了会第一个被判断为无价值,被推到战场上填线的存在。虽然现在恶魔界和天界之间已经和平共处很久了,上一次打仗还是四十年前,但冷战趋势下,也不排除和平的表象很快被撕碎。
这都是后话了,我目前得做选择。
致命问题是,我也不清楚这群猎人的实力。我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如果猎人们能力并不出色,我可以在参加舞会的同时,杀掉所有对我有威胁的存在。至于利安得,没有必要再对她动手。
我幻化成一个人类女性,进入赌场,坐在了赌桌上。
赌场里很热闹,工作人员和赌鬼们穿行其中,我掏出一袋金币,交给荷官。“这些全部用来买筹码。”我说。
“哟,小姑娘出手好阔绰。这些钱不会来历不明吧?我可不想见到,明天镇上的治安官就跑进来说有女人谋杀亲夫谋夺了财产。”荷官长了一双老鼠眼睛,黑若点漆,脸上满是戏谑的笑。
“这是你老板该操心的事。如果我是你,遇到会谋杀亲夫的女人,也会收敛一些。”我说,朝着荷官伸出手。荷官愣了一下,握住我的手,还捏了一下。
我皱眉,说:“筹码。”
荷官这才把一大堆筹码交给我。
押大小。“大。”我说。
开牌后,果然是大。
“大。”到下一把,我仍然如此说。开牌后,果然是大。
“小。”我说。
开牌后,果然是小。
……
频频赢牌,这让周围的赌徒也跟着我押。
赌场老板也跟了过来,咬牙切齿。如果我真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今晚八成只能以尸体的模样离开赌场。
荷官满头是汗。
周围的赌徒已经进入狂热,都在等着我下注。
我像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一样,将面前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全部押小。”我说。
赌徒们也纷纷跟着我押小。荷官开牌,是大。
周围顿时响起剧烈的咒骂声,荷官更是露出阴笑。
“小美人,这么多钱,你有本事还吗?”他的双眼上下扫视着我。我朝他笑了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装作起身,赌场老板拦住了我,说:“小姑娘,我们谈谈。”
来到了赌场内间。
赌场老板抽起雪茄,打量着我:“小姑娘,你今天来是想干什么?镇子里的每个人我都知道,我没见过你。”“给我一根。”我说,伸手要雪茄。
“女人抽烟不好。”赌场老板说,但还是顺从地掏出一根雪茄,点燃后递给我。
我将雪茄夹在指间,烟草散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不难闻,但也绝对说不上好闻。“老板,今天我让你赚了这么多钱,是要向你买消息。”我说。
“哦?买谁的消息?
', ' ')('怎么会想到找我?”
“小镇来的猎人团体,我想知道她们的全部资料。你给我,我能给你和今天相比十倍甚至百倍的钱。”“哈?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叹了口气,我是对这些人类太温柔、太有礼貌了吗?“让那个荷官进来。”
荷官来到屋内,看见我和赌场老板,他漆黑的眼珠一转,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接着他嘿嘿一笑,朝着老板走去,说:“老板啊我明白的,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不够刺激,我完全可以……”老板一拳砸在他脸上,他吐出两颗牙,一脸惨相:“老、老板,我猜错了也不用这么对我吧呜呜……”
老板看了看我,我没有理会他,我直接走到荷官面前,露出灿烂明亮的笑:“我说过,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你在说什么胡话……”荷官骂骂咧咧,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接着他的双眼就飞到了我手里。
丢失了双眼的荷官,空洞的眼眶里顿时喷发出大量鲜血,然后他头一歪,死了。
我揉了揉荷官漆黑的眼球,这双眼睛很快变成了两颗纯黑的宝石。荷官的灵魂被囚禁其中,因此它们比钻石还要珍贵。
红的血染了我满手,我将两颗黑宝石递向老板:“这些够吗?”
老板看起来心理素质很好,也许他见惯了鲜血,所以最后虽然浑身哆嗦,但也还是收下了我的付出。
“我这里有她们的初步资料。自从我建立这个赌场以来,为了更好地赚钱,我就串通镇上的官员,获得了小镇所有居民的信息,这样,我就能根据他们的还钱能力放贷……你可以说是投资风险管理吧。所以,小镇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外来人员出现,我都会第一时间拿到消息,代价是我得和小镇官员们平分资金……”
老板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哎,坐办公室的什么都不用做,动动嘴皮子就能拿走一半的收益。而我刀头舔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像姑娘你这样的人弄死,一年到头也就只能拿那么一点钱……”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钱你收了,资料呢?”我打断了老板的喋喋不休。“姑娘稍等,我这就给你!”
老板转身在一个上锁的大箱子里翻找,然后又打开了一个小箱子,最后拿出了一个笔记本。老板献宝似地捧着笔记本看着我。
我拿过笔记本,快速翻了一遍,将里面的内容全部背了下来。内容看起来都不是假的。
“你知道我随时可以取你的命吧?”我说,捏着烟指了指死掉的荷官。
“是、是……我绝不敢欺骗姑娘,也绝不会把姑娘的事说出去!”老板说,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姑娘,这个尸体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问题。”
“是……不敢麻烦姑娘!”老板一脸忧郁地看着尸体,突然又发问,“姑娘这行事作风,是夺心魔吧?我听说女性夺心魔是最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你想从我这儿套情报?可以,一条情报一条人命。”“不、不敢,姑娘慢走!”
离开赌场,我回忆着我看到的资料,将其中的重点总结出来。
一,小镇请的猎人团队里,一共有三名资深恶魔猎人,全部是女性。她们来自于别的国家,以神为信仰。分别叫做猎人,就是拿着双管猎枪的那位;隼鹰,以太刀为武器的那位;飞鹰,同样佩戴太刀,是隼鹰的姐姐。
二,猎人是队长,实力强劲。在她的带领下,她们杀死过上百个恶魔。
三,猎人完成任务似乎只是为了糊口,而太刀姐妹则似乎和恶魔有很深的过节,所以最后一起从事了恶魔猎人这个危险系数极高的职业。
我思考着得到的情报——
应对猎人,只需要给她足够的钱就够了。
但是太刀姐妹,这种和恶魔有纠葛的,就难得多了。
如果我能调查清楚,太刀姐妹为什么会这样,说不定能对症下药。分而治之,这场危机就能化解。
不过,目前无法从赌场老板那里获得更多信息了。
赌场老板的消息是从小镇的官僚系统中得到的,从小镇官员下手,也未必能得到更多信息。有必要亲自去见见太刀姐妹。
还有三个小时太阳就落山了。我的速度得快点。
幻化成小女孩的模样,我走向了旅店。
不过,今天的行动和过去有所不同——过去我杀人,都需要支付代价。
但是自从我吃掉那个“苹果”后,我似乎就不再受希亚大陆交易原则的限制。不,这么想不对。
不是我不再受限制,而是有人以某种方式,为我支付了一大笔“代价”。那个人,或许就是“一直爱着我”的“她”。
来到旅店,和预想的一样,猎人团队都在这里。利安得、旅店老板以及猎人正在说些什么。
我现在是小女孩形态,于是借助身形小的优势,朝着她们的方向悄悄走去。
“我、我前两天是在这里和同学一起救了晕过去的阿姨……阿姨、阿姨
', ' ')('最后竟然离世了,都怪我医术不精……”利安得抹着眼泪,用眼角余光看着猎人。
旅店老板见猎人不信,说道:“确实啊,这孩子心善。不过那天,那个苦命女人倒在我店里,最后是个男学生背走的,金头发,一双蓝眼睛,长得可漂亮了。”
猎人皱了皱眉,问:“那个男学生在哪?”旅店老板:“这我可怎么知道?”
我盯着利安得,等她接下来的回答。
“我、我也只是和那个同学偶遇,不清楚他叫什么……把阿姨背走之后,他就叫我离开了。”利安得瑟缩着说。“他让你走,你就走?”猎人狐疑地眯起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说话就好像有魔力,我不得不听……猎、猎人阁下,他不会是恶魔吧?所以才有蛊惑人心的能
力!”利安得说,看起来很紧张。
“很显然,你被骗了。你的这位男同学莫名冒出来后,你口中的阿姨就死了。他是不是恶魔还不能确定,但嫌疑很大。”猎人说,她摸了摸自己的帽檐。
利安得没有出卖我。
猎人和隼鹰、飞鹰低声交换起情报来。我想听到更多,于是努力贴近她们。
“谁家小孩?过来干嘛!”
一双手把我整个抱离了地面。“……”我磨了磨牙,“放我下来!”
“长这么好看,性格却这么差。小女孩,当心长大了没人要。”叫做隼鹰的女猎人重重捏了捏我的脸。“放我下来,粗鲁的老阿姨!”我说,努力挣扎。
猎人眯着眼睛看我,似乎在想什么。
利安得好奇地探了过来:“哎?你眼睛的颜色,和他一模一样呢。”我能幻化成任何人类的样子,但是被换成玻璃珠的双眼我无法改变。
“我听说,有一部分恶魔能够变化成人类的模样。”猎人说,嗓音听起来很冷静,她看向了我,“孩子,姐姐需要对你进行一些检查,只要你是普通孩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了小镇上所有人的安全,配合我好吗?我想,你一定是个好孩子。”
“什么姐姐,明明都是老阿姨!我才不要被你们抱来抱去!”我说,用力挣脱隼鹰,朝着旅店外跑去。
“抓住她!兴登堡说过,叫塞列欧斯的恶魔有一双玻璃眼珠,八成那个小孩就是恶魔变的!”“是,阁下!”
猎人们倾巢出动。
利安得喃喃低语:“塞列欧斯,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一路狂奔,猎人们的水银子弹不断从身侧掠过。“哈,让我看看你们的能力,猎人们!”
来到森林深处,远离城镇。我与猎人、飞鹰和隼鹰对峙。
我不确定我能无代价杀多少人,为了避免杀多了付出不可掌控的代价,动手时还是远离人群比较好。“塞列欧斯,果然是你!”猎人看着我,抬起猎枪,眯眼瞄准。
飞鹰和隼鹰也拿着太刀蓄势待发。
“看来你们已经从兴登堡口中认识我了。”
我说,换回了男性人类形态。飞鹰和隼鹰诧异地看着我。
“你在小镇上无恶不作,杀了那么多人,今天,就是你赎罪的时候!”猎人说,朝我再次开枪。我很轻易地闪过。现在,我明白了。这三个猎人并不是真的想杀我。
我闪身来到猎人身边,从背后按住她握枪的手,凑在她耳边,说话的气流也喷洒在她的耳廓。“和恶魔做交易可要主动点,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开条件呢,猎人阁下。”
猎人身体一僵,抽出大腿上的匕首就想要刺我,我快速跳开了。飞鹰和隼鹰并没有主动攻击我。
“塞列欧斯,我从没听过任何一个出名的恶魔叫这个名字。”猎人冷静地说。
废话,我还没毕业呢。至少,我还没用这个名字广泛地杀人、制造罪恶。不出名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你们应该信任我的能力。想想看,如果你们需要一个恶魔来交易,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我就是最好的人选。”我说,面带微笑。
“但我们接到的委托是杀了你。完成委托,我们同样能获取高额的报酬。”
猎人的语调四平八稳。飞鹰和隼鹰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不得不说,猎人相当擅长砍价。
从我在旅店暴露身份开始,猎人就没想过真的杀掉我。否则,那些水银子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我避开。我不会天真地认为,作为见习恶魔的我,能够躲开资深恶魔猎人的子弹。
答案就是她们对我另有所图。
恶魔能对恶魔猎人有什么利用价值?
必然是人类同类无法做到的一些事情。钱很重要,但钱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和恶魔做交易,必然要拿出交易物。
“放你一马”也算是不错的报酬,不过,这对我而言是不够的。
“你这么想,你身边这两位拿太刀的女士也这么想吗?或者,这个委托的报酬高到能满足她们的需求?”飞鹰咬了咬牙。隼鹰默然不语。
猎人叹了口气,
', ' ')('说:“我们在这个小镇里查遍了有关恶魔的事迹,塞列欧斯,你在这里只杀了两个人。一个医生、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很难相信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满足我们的需求。”
“纠正,是三个。”我说,伸手比了个三,“你们的消息不够灵通。我很好奇的是,既然你们从兴登堡口中得知了
我的情报,为什么还会认为我是弱小的?要知道,兴登堡那条裙子可是货真价值的世无仅有。”“但我们需要的不是裙子。”飞鹰说。
“不,我的意思是,那条裙子已经证明了我能够给你们这世上不存在的东西。想想看,星辰做的裙子,这在人类社会里是真实的吗?”我说,她们知道我的眼睛是玻璃珠,那么我默认兴登堡将大部分信息说了出去。
不过,我能直接和希亚大陆对话,并且交易,这件事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三个恶魔猎人互相交换了眼神。
“你们来找我,也是为着人类无法办到的事吧?我不知道你们找可以交易的恶魔找了多久,但是错过我,你们还要再找多久,我想这很难说。”我添了把火。
“我们要怎么相信你?证明给我们看。”猎人说。我摊开手,朝着她们懒洋洋地微笑。
“爱信不信。反正有需求的又不是我。”“信不信我们杀了你!”猎人咬牙。
“杀了我,谁来满足你们的需求?”我说,笑容更大了。
猎人像是要把手中的匕首捏碎。
最终,她说:“如果你没有完成我们的需求,我们会立刻杀了你。”“好啊,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猎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生吞我。
“我答应了兴登堡参加她今晚的毕业舞会,我需要把这件事做完。”我说。三个女猎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泡妞?”
我懒洋洋地回答:“我泡不泡妞关你们什么事。而且,我这么讲诚信,难道你们不该更放心一些?”猎人露出无语的表情,最终答应了我。
她们说,她们的愿望是让飞鹰和隼鹰死去的母亲活过来。至于猎人的愿望,就是完成飞鹰和隼鹰的愿望。
故事不长,四十年前天界和恶魔界的战争最后虽然告一段落,从热战转为冷战,但是人类地盘上的战争却一直未能完全终止。战争就像是将石头投入水面后,荡出的涟漪。人界被夹在天界和恶魔界之间,加上力量也一直最为弱小,所以往往成了天界和恶魔界打代理人战争的地方。
飞鹰和隼鹰的母亲是一位信仰天界神明的恶魔猎人,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保护人类,给天界神明打工。不过。很快她遭到了同类的出卖,猎人的父亲为了满足自身贪欲,将她们的母亲出卖给了恶魔。但比较好笑的是,猎人的父亲也是和恶魔做的交易。
很快,被出卖了军事情报的母亲死掉了。猎人的父亲被猎人亲手杀死。
但是罪孽并不能就这么偿还,战争就像水面的涟漪,一旦扩大,就无法轻易停止。军事情报泄露,死掉的是数以万计的人。
为了赎罪,猎人就和飞鹰、隼鹰一同做起了恶魔猎人,寻找能让母亲复活的办法。和恶魔交易当然也在办法之列内。
这些信息,是我从她们的嘴里套话套出来的。
但是,我只是口头答应了她们的要求,并没有真的缔结交易契约——让她们喝下我的血。生命是宝贵的,复活一个死了很多年的人类,我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我没必要这么干。
只要过了今晚,完成了兴登堡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就可以彻底远离这些烂摊子了。
哼,人类都是愚蠢的。
总是会在最简单的地方掉以轻心。
“塞列欧斯,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他们不会杀掉你的。”
那是一道温柔的女声,听她说话,彷佛我所有的痛苦都被抚平。“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我问,我似乎被放置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很复杂,很稠密。空间内说话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而在这之外,除了格外让人安心的女声外,还有魔法带来的爆炸声。武器相撞的声音。我试图找出我在哪里,但全身都无法动弹。
我得想办法恢复正常。首先需要恢复的是视力。
“因为你是特别的,你是变数,是不确定,是所有安排中无法被安排的缺失。所以,我不能让你看到,塞列欧斯,我会收走你的双眼。”
女声的话难以理解。
“你要隐藏自己,直到战争再次来临,直到我们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要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我拒绝去理解这句话,问了一个问题。“我现在在哪里?”
“我的大脑里。”“你又是谁?”
“盖亚,你不需要记得这个名字。”
……
我醒了过来。
时间已经到了,我站在舞会大厅的门外,穿着利安得为我挑的其
', ' ')('中一套男士礼服。头剧烈地疼痛着,我用手揉了揉眉心,似乎这样就能得到一些缓解。
自从上次吃“苹果”的幻觉后,我已经连站着都会出现幻觉了。越来越严重,我很怀疑,再这么下去,我还会遇到什么。虽然不论是什么,都终将有一死,但即使是我,也希望能活得长久点。
盖亚,我没有听过的名字。
她说她在保护我,于是收走了我的眼睛,要我藏好自己。这些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啊!塞列欧斯同学,你果然穿了我给你挑的礼服!”一个兴奋、清脆的女声传来。
然后,盛装出席的利安得跑到了我面前。
我低头看向她,她的个子不高,穿了高跟鞋也比我不少。低头时,我刚好能看到她丰满的胸部,以及雪白脂肪团挤出的曲线。月光下,我能隐约看到她胸衣的轮廓。
利安得注意到我的视线,踮起脚用右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有点气呼呼地说:“不、不许看!”“……好,我不看。”我说,看向已经热闹起来了的舞会大厅。
人群熙攘,觥筹交错。
兴登堡应该就在里面等我。
马上,我就能完成她的愿望了。
“你、你还真就不看了……”利安得小声地说。我扭头看向她的脸,她的双颊有着淡淡的绯色。
我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同时避免弄乱她精心打理的发型。
“你今晚很漂亮,不管你是不是为我做的这些准备,还有你给我挑的这套衣服,我都要谢谢你。”我说,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真诚一些。
利安得的脸更红了,她低头想了一会,突然眼神坚定地看着我。“塞列欧斯同学,你开心吗?”
我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开心……什么意思?”
“所有的这一切。自从我遇到你开始,你总是在微笑,我却觉得你一点也不开心。”
“……那是你的错觉。我现在很开心。”我说,我觉得这是真的,因为我马上就能脱离这一切了。
“做恶魔很辛苦吧?”利安得说,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谈话技巧,如此可笑。
“那你该问我,杀人辛苦吗?”我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舞会要开始了,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走进大厅,所有人的动作都像静止了一样,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僵硬得像是人偶。我不关心这些,只是寻找着兴登堡的身影。
一步一步,我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周围极静极静,我仿佛行于水中。
“这会是一场让你此生难忘的舞会,塞列欧斯。”
熟悉的女声响起,高高的旋转楼梯上,兴登堡穿着星空的晚礼服,一步一步向下走。只是,那条晚礼服原本是长款的,现在变成了短款。
她白皙的肩颈、脊背、大腿和小腿,在我眼前都一览无余。舞会的其他参与者仍然没有动静,彷佛他们一直都是人偶。
我看着兴登堡,没有说话,却觉得膝盖和身体越来越沉重。这里不对劲,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旋转楼梯很长,兴登堡往下踏一步,她的眼睛就会血红一分。我的脊背和膝盖骨快要被这里的重量压碎了。
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存活下去是最重要的,我不是人类,不需要遵守人类的道德规范,自然也不需要没用的“骨气”。于是我单膝下跪。就像为兴登堡献上星空晚礼裙的那晚。
兴登堡继续向下走去,她的额头生出了蜷曲的羊角。那是恶魔的标志。
最终,兴登堡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用手勾起了我的下巴。
“塞列欧斯,我说过,我为你准备了礼物。”她说,向我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我喘着粗气,疼痛让我无法起身,就连脊背也要被碾碎了。兴登堡这副模样,已经是明示我,她变成了高阶恶魔,否则她无法仅通过威压就让我直不起身,也无法创造这么一个停滞的领域。
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快速思考着她拥有的一切。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她向我讲述她的过去时,我没有认真听。
那一堆堆写满了咒语和魔法的书,离群索居的生活,还有,她拥有我给她的晚礼服——如今已经变成了短款。星辰拥有着很强的力量,剩下的部分去哪儿了?
还没得到答案,兴登堡就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看她——她原本清澈的黑眼睛,此刻已经变得血红。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兴登堡?”我问,听到自己的嗓音嘶哑得像被刀划过一样。
“塞列欧斯,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想要的一切,都要弄到手。我既然说了这句话,自然就会去实现它。”兴登堡说,然后她减少了这里的压力,只是周围的宾客还保持着凝固的姿态。
我能站起来了。
兴登堡牵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到了屋外。
我看见了盛装出席的利安得,她也无法动弹,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在往这边
', ' ')('看。“哎呀,还有能维持清醒的人类,真少见。”兴登堡说,她也发现了这点。“塞列欧斯,你说,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兴登堡问。
“我不知道。这里的天空,你——”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我送兴登堡的那一方晚礼裙,被她撕下了一部分,用来罩住这片区域。所以,她才会拥有这么大的力量。我送给了她,那么晚礼裙她就有权处置。
“很美吧,你送我的星空。”兴登堡说,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感慨。“……我看不出来。”我对人类的美丑没有太多概念。
“你总是在气氛正好的时候扫兴。”
我没有理会这句话,只是说:“然后呢?你要让这方星空永远挂在我的头顶吗?你最多只能做到让这片星空停留在这个位置。而且,如此贵重的东西出现,很快就会引来大批人马的抢夺。你没法撑太久的,哪怕你已经成了高阶恶魔——”
我突然顿住了。
“等等,你成为高阶恶魔的方式……”
兴登堡牢牢握着我的手:“其实没有多少新意。塞列欧斯,就像我当初召唤你一样。我懂得那些古老的魔法,书籍给了我知识。这片大陆的基本规则是交换,对吗?”
“……”我没有回答,默认了兴登堡的话。
“十六岁时,我的父母消失了,但他们留下了这一本本书。我只是挑选我喜欢的内容去看,也足够我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最后,我靠着这些知识活了下来。你真信一个少女能靠着杀死森林里的野兽活下来?你根本不愿意多花点时间去了解我。”
“你一直在骗我,花言巧语。”兴登堡冷静地说。
“……”
“但是,我不在乎。你的表演太假了,塞列欧斯。没有人会在愿意为爱人付出双眼的同时,没有任何耐心去倾听爱人的过去。你想要表现得像个人类,但恕我直言,你不具备任何这方面的天赋。”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困住我?”
“十岁的时候,我抓到了一只兔子。它很可爱,所以我瞒着父母偷偷养了它。没过多久,父亲看见这只肥胖臃肿的兔子,提出要改善伙食。于是,父母一起煮了它。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你报复了父母?”
兴登堡冷笑一声,说:“我把这只兔子全部吃完了,没有给父母留一口。因为它是我的,我养的,那么自然全部属于我,就算是变成食物,也都全是我的。”
“…………”
“你也一样。现在,你应该充分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兴登堡身上的穿的礼服在逐渐消失,很快,她在我的眼前变得一丝不挂。她的礼服化作柔润的光点,缓缓浸入地下。
我明白了,她用我送给她的礼服,以那些书中告诉她的方式,和这片大陆做了交易。
通过交易,成为了高阶大恶魔。选择成为恶魔,也许是因为我是恶魔,所以这样能够充分地克制我。舍弃人类身份,为了一只想要逃跑的兔子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我很想问这一点。
突然之间,我注意到了这其中的不合理。
我的双眼,星空晚礼裙,高阶恶魔的身份……
既然我的双眼价值如此之大,为什么我现在会是这副样子?连毕业都艰难?
“塞列欧斯,你现在在想什么?”兴登堡问,语气很冰冷。
我再度看向她——她赤身裸体,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才发觉,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人类女性的裸体。那是非常丰满,但腰肢纤细的身体。堪称优越的外貌,让兴登堡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非常引人注目。
“没想什么。”
兴登堡伸手,将我的手按在她的胸上。“你感受到了什么?”她问。
“你的心脏在跳动,你还活着。”
柔白的脂肪像是鲜牛奶一样从我的指缝溢出。
兴登堡再次冷笑:“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恶魔,怎么会对女人毫无反应……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我看向天空,清澈的夜晚已经变成了血红。
然后,一张鲜血淋漓的大网朝着我扑了过来。
想起那条被兴登堡吃干抹净的兔子,我的念头只有一个——逃!
我收回我的手,如风如雷般疾驰。
血网则是寸步不离地罩在我头顶,血箭如雨倾泻而下。全身上下被捅了无数个血窟窿,金色的血和红色的血混在一起,像是一副金红的油墨画。
我的身后升起一片庞大的阴影,那是兴登堡在化作恶魔形态。
她是由人类化为的恶魔,初次使用恶魔形态还不够熟练。不过,要是让她以目前的力量变成完全体,我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跑,塞列欧斯,再快一点。
狂奔之际,连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血雾。然后,猎人、飞鹰和隼鹰拦在我面前。
“让他不能行动,但别要了他的命!”兴登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 ')('猎人们纷纷瞄准了我的双腿双手,我躲掉了不少攻击,但水银子弹还是让我跪在了地上。飞鹰和隼鹰走到我面前,两把太刀在血网下发出瘆人的红光。
“看起来,你不如兴登堡强大。”猎人说。“所以,你们找到了更好的交易对象。”我说。
飞鹰和隼鹰点了点,准备用太刀彻底弄坏我的手脚。
已经没办法了吗?不,不能这样。
希亚大陆!我需要交易!
我在内心咆哮着。
那个温和柔润的女声,一如既往地回复我。你想要交易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返回格瓦诺利学院!
孩子,你的愿望代表着自由,那么,你身上有什么是可以称作自由的呢?太刀已经斩断了我的左手。
金色的血液横流,手臂的断面中能看到破裂的、跳动的血管。就这只左手吧。它脱离了我的身体,它获得了它的自由。
我听到了希亚大陆的笑声。
快回答我!究竟可不可以!!成交。
听到这两个字后,我也终于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发现我回到了格瓦诺利学院的宿舍。
断掉的左臂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金色的血液干涸,断面处糊成了一团。我剧烈地喘息着,想要将注意力从身体的疼痛上转移,但没有成功。
从床上下来,我在宿舍环视一周,墙壁上挂着人偶模型,我上前扯下了人偶的左臂,安在了身上。没费多长时间,血肉就和冰冷和无机物契合,长在了一起。
这应该能代替我失去的左臂。
平复疯狂鼓动的心脏后,我朝着毕业登记处走去。
我已经完成了兴登堡的三个愿望,也证明了自己具有玩弄人类内心的能力,接下来,我可以毕业了。不知为何,之前我一直执着于这个目标,现在想起时内心却毫无波澜。
我似乎丢失了一些东西。
来到登记处,我安静地排着队。同学以一种诧异、好奇和嘲讽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没有一个主动和我说一句话。他们不曾用言语议论,但仅靠眼神,就已经能充分地告诉我他们在想什么了。
我并不在乎。
我去人间界一次,最终的目的就是离开这个地方,然后过一种无人知晓、无人在意的糜烂生活。这些人不过是达成目的路上的灰尘而已。
到我了。
负责接待的是名叫关岛的少女,一头金发,浅钢蓝色渐变眼睛,总是面带笑容。她的办公桌上还摆着直播用的水晶球。
据说关岛是学院培养的偶像,在这里的工作只是一时的兼职。我对偶像向来不感兴趣,对她并没有多少了解。
看见我到来,关岛双眼放光。
“哇哦~快看快看,今天我们要接待一名特殊的学生呢。嗯,眼睛是玻璃珠,左手是人偶手臂,这样的恶魔,哈哈哈真的很少见啊。”
“你好,我需要进行毕业登记。另外,请关掉水晶球,我并不想成为被直播的对象。”我说,语气冷淡。
关岛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欸?真的不要吗?被直播后你会很出名的哦~就算是为了可爱的我,能不能答应一下嘛~”
“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上面。我不想被直播,谢谢。”关岛泄气地说:“好吧,遇到了不好相处的学生呢~”
她关掉了水晶球,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那么,同学请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塞列欧斯。”
“你你你就是塞列欧斯!那个超级杀人犯的儿子?!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说你父亲的事真的很吓人……但你看起来……”关岛苦恼地不知道怎么选择词句,“看起来一副快要碎掉的样子……”
“关岛小姐,我需要办理毕业登记。”
“好吧好吧~让我操作下!”关岛在卷轴上一顿操作,然后向我露出一个向日葵般阳光的笑容,“塞列欧斯同学,你完成了社团任务,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准许毕业!我刚刚已经确认了,现在,你是正式恶魔了!”
“谢谢。”我点了点头,本该感到高兴,但此刻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那么,塞列欧斯同学,你想要成为什么种类的正式恶魔呢?”
“吸血鬼。”
“嗯?吸血鬼?看不出来你会选这个呢,塞列欧斯同学很喜欢人血吗?”“谈不上喜欢,而且,我不想闲聊。”
“好吧~转职需要一天时间,系统要经过大量确认工作,才能将一切证件办妥发给你。办妥后,证件会送到你的寝室里,塞列欧斯同学,请耐心等待。”
“谢谢。”我点点头,准备离开。关岛揪住了我的袖子。
“请问还要我做什么?”我停下脚步,问。
关岛朝我眨了眨眼:“塞列欧斯同学,我真的很好奇你父亲的事。我给你我的联系方式,你陪我喝一杯,我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不需要。”
“别那么快拒绝嘛~好好考虑考虑!
', ' ')('”不顾我的拒绝,关岛将她的水晶拓片塞给了我。我随手把这东西塞进了衣服口袋,再也没管。
回到宿舍,兴登堡的模样彷佛挥之不去的阴霾,一直霸占着我的脑海。
我逃跑了,我不知道以兴登堡的性格,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但我很清楚的是,她再也找不到我了。至于那几个女猎人,自求多福吧。
按照现在的情况,她们的诉求兴登堡必然不会满足。唯一无辜的就是利安得,我不知道她会被如何处置。
很多想法,盘旋在内心,但很快我就强制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些。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做这些也没有用处。
在我准备休息时,胸口发热发烫起来。
关岛送我水晶拓片震动起来,我拿起一看,关岛给我传送了消息。“密涅瓦俱乐部,我等你。进来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就行~”
“我不去。”
“来嘛来嘛~好哥哥,快来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可以给你准备新的手臂和眼睛,现在的不好用吧?我可是很贴心的!”
“……”
“嘿嘿,我保证你跟说我的内容,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我真的只是好奇,嗯……我可以和你‘交易’,来确保我说的话是真的。”
人偶的左手并不好用,最终,我接受了邀请。
来到密涅瓦俱乐部,这里离血湖不远,是一栋用黑砖细密搭建起来的城堡。寒风中耸立着,它的外表看起来和格瓦诺利学院一贯简洁冷酷的风格不同,给人的感觉清爽而不失温暖。或许是华诞节到了,周围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装饰,四处喜气洋洋。
虽然格瓦诺利学院建在恶魔界,但血湖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由血液组成的湖泊。它只是每年秋天时,受到周期性山石催化作用的影响,湖水会变成红色,也就得了这个名字。秋季的血湖,就像是突然被红墨水浸染的清水,从外表看去,十分吓人。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本来不该想这么多。
只是看着血湖,我隐隐约约感到一股跳进去的冲动,没来由地觉得,在血湖湖底会有我需要的东西。
雪花落了下来,我伸手去接。和人间界不同,这里的雪花是荧蓝色的,而且每一片都有人类手掌那么大,因而这里发生雪灾时,也格外恐怖。但因为绝大多数恶魔会飞,所以大多数时候,除了比较倒霉的恶魔,大家也都能活下来。
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我准备敲开俱乐部的门。
我完好的手指还未落到门上,门就猛然被打开了。
关岛一只手握着门把手,一脸笑容地看着我。她的笑很温暖,像是能融化周遭的冰雪。“哇哦,塞列欧斯同学很准时!我很喜欢做事准时的人哦~”
“嗯,我已经答应了你会过来。”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关岛一把抓住我完好的右手,将我拉进门。门在身后被关上,我看向俱乐部内部。
十几个年轻恶魔正坐着笑闹,嘴里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他们分坐在好几桌,也有人一起玩着桌游。
其中一个红头发、身上戴着星星的少女一见关岛,就非常热情地打着招呼:“关岛关岛,哇,你是带着谁来俱乐部了呀?这个人好特别呀!眼睛和手臂都和大家不一样呢!”
关岛露出无奈的表情:“圣地亚哥前辈,这位是塞列欧斯啦,就是那个杀人——啊那个很恐怖的猎魂者的孩子。”
“诶?好厉害呀!我也知道那个人哦!但是所有影视剧和书里都没有说那个人到底叫什么,这个绰号好难记啦……等等!他他他是猎魂者的儿子?那关岛你不是很危险?喂,猎魂者的儿子,快放开关岛!”
红发少女从座位上一跃而下,一手叉腰,一手气势汹汹地指着我。我试图挣脱关岛握住我的手,但是关岛捏得更紧了。
“你还是先放开我吧,我不会跑的。”我说。
关岛犹豫了一下,还是牢牢捏住了我的手:“塞列欧斯,我有一种感觉,你是那种一遇到麻烦就会光速逃离的人,而圣地亚哥前辈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很麻烦的人。”
“……我没那么说过。”
圣地亚哥看了看我和关岛,蹬蹬蹬跑到我和关岛面前。“你们俩,在说悄悄话!”
我苦笑了一下:“圣地亚哥前辈,你好,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但你是猎魂者的儿子!”圣地亚哥不依不饶。
“是的。但是我没办法选择我的父亲是谁,你也不能,对吗?”我说,用尽量温和的语调。
其他原本在娱乐的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事,他们没围过来,只是或坐或站,都在观察这边的情况。
圣地亚哥用手扶着下巴,歪头想了一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双手一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哦!所以,你不会对关岛不好对吧?”
这女孩真是傻得可以。我心里想着,但面上还是一片和煦,充满耐心:“我没有对她不好的理由呀,而且,我今天也是接受了关岛小姐的邀请才过来的。”
圣地亚哥立
', ' ')('刻看向关岛。
“是真的啦,前辈。是我让塞列欧斯来的,我找他有点事~”关岛朝圣地亚哥神秘地眨了眨眼。
“这次会用到我的能力哦。”
“哦哦哦——!就是你那超厉害的致幻能力?”“没错~!”
“致幻能力,是指什么?”我问。“一会你就知道了。”
关岛又和她俱乐部的朋友交代了两句,拉着我走进了包厢。
这里摆着一张很宽大的黑色沙发,关岛双手一推,将我推到了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塞列欧斯同学,我希望能在幻境里采访你,这样得到的答案比较真实~”
沙发的质感细腻而柔软,包厢门被关得严严实实。“我想先看看新手臂和眼睛。”我说。
“没问题~”关岛语气轻快地看着我,然后兴致勃勃地从书柜的暗格里抽出了两个盒子。她朝盒子滴了两滴自己的血,盒子就自动打开了。
我注意到,她的血是红色的。我的血是金色的,为什么?
盒子里是两块透明的水晶,散发着清澈的光芒。
关岛拿着两块水晶靠近我,一脸得意。
“塞列欧斯,你看这些好不好?拟物灵辉,可是很少见、很珍贵的!”
拟物灵辉是恶魔界自然生长的一种矿石,数量稀少,虽然是矿石,不具备灵智,但却有特殊的矿物特征。拟物灵辉可以模拟成恶魔的肢体器官,因为这个特性,往往被当作备用器官使用。在战场上,这东西也一直是高级恶魔军官的标配。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啊呀,我运气好捡的嘛。”关岛笑嘻嘻的。
“这东西只有矿场才有,而你是偶像。”
关岛拍拍我的肩膀:“别那么担心,我说了给你用,你就放心用吧。反正这东西上了你的手和双眼,不用点手段根本看不出不是原装的。你只要注意点,没人会知道。至于我嘛,你大可放心,给我喝点你的血,我们缔结交易不就行了?”
关岛并不想说,我也就不再强求。“给我个干净杯子吧。”我说。“嗯?要杯子干嘛?”
“你得喝下我的血。”
“是啊,可是,为什么要杯子?”关岛无辜又茫然地眨了眨眼。“总得用容器去装血液……”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热情又天真的少女,说起话来我总是有些累。“啊,这个呀,可是,根本就用不着杯子嘛——”
说着,关岛抓起我的右手,用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腕。苍白的肌肤上,淡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嘿嘿,我可以直接喝的。而且,你的血管看起来很明显,颜色和大家也都不一样……”
说着,关岛低下头,一口咬在了我的手腕上。尖锐的虎牙刺破肌肤,带来刺痛,但很快刺痛的感觉被她温暖湿润的唇舌抚平。伤口被舌尖舔过,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传来。过去从未理会过的血液的流动、血管的搏动,此刻在她的口腔里,似乎都被放大了千百倍。血液就像溪流,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我有些怔住,看着她低下身后,散落在周围的金发。金发带着微微的棕,有种人间界丰收时小麦的感觉,芬芳的、清新的感觉。金发像上好的锦缎一样,流过我的双腿,将周围这方寸之地,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发,快要碰到时,她猛地抬起头,我也就快速收回了手。
“好啦,现在我们是缔结契约啦!你不用担心我会骗你,当然,你也不能骗我!关于你父亲的事,你知道的通通都要说出来!”少女说。
“……嗯,好。”看着她满脸的期待,我突然觉得内心很柔软。
“还有——”关岛舔了舔唇,拉长了调子,给了我一个狡黠的笑,“你的血很美味哦,是甜的,塞列欧斯同学。除了我,还有没有人喝过你的血?”
我想起一个红发的身影,没有回答关岛。
“切,不说就算啦!现在,我们要办正事啦~躺下躺下!”
我被关岛压在沙发上。
“闭上眼睛,把你所有的杂念都排空,直到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哎呀,施展幻术是我的天赋,一般我都是趁着其他人心理脆弱的时候用来套情报,或者困死其他人的。但是,我想对塞列欧斯同学你温柔点~放心,只要你相信我,就不会发生什么事~幻境会告诉我情报。”
“……嗯。”
“没错,放松,放松。从头部,到四肢,什么也别想。”“……”
“眼睛不许再动啦!我能看到你眼皮下滚来滚去的眼珠!放心,结束后我会把拟物灵辉给你的!咦,细看的话,塞列欧斯你的眼睫毛好长……想想就算是玻璃眼珠,你的眼睛也挺好看的,有没有考虑也来当偶像?”
“……”
“哈哈抱歉抱歉,最近我们偶像团体很缺人嘛。多拉一个人下水也是好的~不要想这些了,你现在,只听我的就好。”
“……”
“……认识我,相信我,依赖我,爱我,最后,把一切奉献给
', ' ')('我……堕入无量业火,堕入无边幻境之中吧……”
那是一个遥远的女声。
我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周围是缓缓流动的水声,不远的地方是有节奏的、仿佛擂鼓般的声响。但那擂鼓声却如此温柔,听来让我如此安心。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
“我把他寄存在大地之种里,想必这样,他就能活下来。”“你可以亲自生育他,或者,将他交由偷食禁果的那一对。”
“他在我的肚腹内,最后只会被消化掉。盖亚,我需要的是容器。我已经试过上百次了,我不希望这次也失败。”“过去的上百次失败,只因你不希望容器产生灵智。这一次呢?”
“他会长大,他会有自己的人生和意义。待他出生,我会回来看他。”“晨星,你拥有的已经太多了,你就如此贪婪吗?”
那个男声冷哼一声,说:“这天上地下,不论七重天、人间界和十二重魔域,有哪一点配得上我?既配不上,我便势必要改造它。”
“我并不期待战争。”
“一开始你会讨厌战争,一段时间后,你就会习惯战争,最后,你会喜欢它的。这世间的一切就是废铁,只有扔进战争的熔炉中,化铁为钢,才能稍显气候。怎么,盖亚,你不想看到更好的世界?”
回答男人的是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见到了光亮。
全身疼痛,一根长长的脐带连着我和一个巨大的、发光的金卵。我挣扎着站起身,发现自己正如同四蹄动物一般,四肢踩在地面上。脐带连接的金卵迅速干瘪,最终化作柔润的光点,连着脐带消散在森林中。
这里的森林和人间界的不同,树叶都是柔润的黑色或白色。森林里充满了珍奇的动植物,松鼠们抱着松果,站在树上呆呆地看着我。鹿、蛇、老虎、豹等等动物都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从来没想起过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
是我刚出生时的记忆吗?那个金卵,就是我的母亲?
之前听到了盖亚这个名字,在我的幻觉里,盖亚也曾和我对话。盖亚说,她取走我的眼睛是为了我好。
……
无法理解。
我走到湖泊前,这里的湖泊跟人间界和恶魔界的湖泊都不一样。表层的湖水是浅金色的,散发着蜂蜜的香气,湖底是流动的白色的液体,看着像牛奶一样。
但即使如此,湖泊的水仍然清澈见底。我在湖面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一头小羊的模样。
金色的羊角,浅金色的毛发,和金红色的横着的眼睛。
这是很小的时候的我,那时候我还没有能力化作人形,甚至连恶魔形态也无法自如地幻化。现在的我,很脆弱,很弱小。
“你出生了。”湖泊里突然传出声音。
然后湖底的牛奶中,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身影,比几十棵巨树合围起来还大。然后,那身影突破了湖底,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条黑色的巨蛇,金红色的眼睛闪着非常邪恶、非常璀璨的光芒。
它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闪着金色的光,透出一股极端高贵的感觉,同时,也极端邪恶。很危险,非常非常危险!
来自原始的冲动告诉我快跑,但我却想要再和这条大蛇亲近一点。
大蛇的大半身躯还埋在宽广的湖内,只有头部探出了水面,朝我咝咝吐着信子。也许下一秒,它就会咬死我。
我应该感到恐惧的,但此时看着这条巨蛇,心中却充满了安全感。
大蛇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一样,朝我吐了吐信子,用分岔的舌头舔了舔我的角。“真是弱小,作为我的容器,你还不够格。”大蛇说。
我突然有种非常荒诞的猜想,于是直面大蛇金红色的双眼。“你就是我父亲吗?你叫晨星?”我问,但发出的只是咩咩声。我忘记了,此刻我还是一头刚出生的羊。
大蛇轻蔑一笑。
“为什么我是羊,而你却是蛇?”我问。
“大地之种会根据你的心选择你的形态,我是你的父亲,但赋予你身体的,是大地之种。”“所以,在大地之种看来,我只配以这种弱小的形态出现?”
“比起我要的,你确实太弱小了。所以,作为诞生礼,我会送你一份礼物。”大蛇再度微笑起来,它张开口,它的毒牙咬在我的躯体,轻易地刺破了肌肤。有些东西,自它的毒牙被灌入。
我的身体在发生改变,变长、变高,最终变为一头样貌可怕而丑陋的战争巨羊,就像兴登堡看见的恶魔形态一样。
大蛇离开了我的身体,似乎满意了几分:“这样还有点我晨星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森林中传来一句极具穿透力的怒吼:“邪物滚出我的乐园!”然后,我便被震晕,从万丈高空摔落,最后看到的是晨星那张蛇脸上的微笑。
接着,一股巨力将我弄醒。
“塞列
', ' ')('欧斯!快醒醒,我不看了!我不感兴趣了!你父亲的事,我都全忘了!”关岛用力摇着我的肩膀,我头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关岛紧张的脸。
“我的头很痛。”我说。
“你当然痛了!我一直追溯到了你还没出生时的记忆,大脑被这么深地潜入,不管怎么样都会很痛的。我给你揉揉,很快就会好的。”不等我同意,关岛的双手按上了我的太阳穴。
被揉着太阳穴,大脑确实轻松了不少。“你不是一直对我父亲很感兴趣吗?”我问。
“谁知道你父亲竟然是那个……啊啊啊我都说了我忘了!知道这种事,对我一点也不好!到时候你父亲跑来追杀我怎么办?好奇心害死猫,我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啊?”关岛欲哭无泪,“与其说你父亲被地狱三头犬关着,不如说那家伙一直……我都说了我忘了!”
“那好吧,我不问了。我的头不痛了,关岛。”
关岛松开手,又上下看着我,嘴里碎碎念:“你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猎魂者的儿子。实在太脆弱了。”“你是在说我很弱小吗?”我问。
“你也不强大就是啦,谁刚毕业就很强大啊。不过,以你的成绩,在同龄恶魔里是很出色啦……”“……”
“好了,赶紧把拟物灵辉拿去吧。”关岛把两块水晶递给我。
我准备挖下现在的玻璃双眼,关岛立刻抓住了我的手:“不要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身体!”“那我要怎么办?要换眼睛,总要把旧的取下来。”
“我帮你拿下来吧。你父母也不教你,真是的……啊对、对不起,我只是吐槽顺口了。并不是刻意提起你的父母……”
关岛碎碎念着抚向我的眼睛,温柔地将玻璃珠拿了出来。我看不见了。
“这对玻璃珠里面都碎了,为什么你要拿它们当眼睛啊?不会不方便吗?你原来的眼睛呢?”
“我当时需要一样很昂贵的东西,就拿自己的眼睛去做了交易。当时手里的替代品只有这对玻璃珠。除了看东西有裂纹,这对玻璃珠很好用。”
面对关岛,我似乎轻而易举地就会透露更多信息。
她看起来毫无威胁,也没有任何算计成分,是个十分简单天真的恶魔。“怪人。别动啊,我把拟物灵辉给你放进去。要点力气的。”
咔嚓一声。
“呼,顺利掰断了,看起来大小一样。来,靠近点,这块是你的左眼,另一块是你的右眼……”关岛轻声说,两道温润的流水般的东西涌入我的眼眶。
“眨眼。”我眨眼。“再眨。”
我又眨了一下。
“嗯,再闭着眼睛十分钟,差不多就会长好了。现在,我给你换胳膊。”
兴登堡握住了我的人偶左手。
“呀,你的这个左胳膊真够劣质的。你怎么不多花点钱,就算是替代品,也该买个质量好点的啊。”“像是你说的,我是个穷学生,没有多少钱。”
“哈~那不如和我一起当偶像,钱很多的呢。像你这款虽然少见,不是我最喜欢的阳光开朗类型,但确实够好看,很多女生会吃你这套。”
“别开我玩笑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在认真发展同事。拉一个人加入我们公司,大概会有八九十呃……一万两千里尔克的提成哦!”
“所以,为了一万两千里尔克的提成,你就把我卖了?”“也不算卖了你,毕竟当了偶像你也有钱拿嘛……”
关岛笑着说。
“好了,你的手臂也安上了!每次看到拟物灵辉长成器官的样子,我都会觉得很神奇。”关岛温暖的手,顺着我新长成的左臂下滑,带来细腻的触感。
“怎么样,感受和你原来的手臂是不是一样?”关岛重重掐了一下我的手掌。
“有没有感觉?触觉是否正常?”“有点痛……”
“那就说明成功啦!嗯!十分钟也到了,睁开眼睛吧,塞列欧斯。”我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关岛兴奋的笑脸。
“眼睛果然是和你记忆中一样的金红色呢,好特别,你到底拿眼睛换了什么东西呀?”关岛好奇地问。我朝关岛笑了笑:“秘密。”
“怎么瞒着我嘛!快说快说!”关岛摇着我的手臂撒娇。我正想再戏弄她一下,门上传来重重的敲击声。
“关岛,还有关岛的朋友,快出来!快出来呀!有大事发生了!”是圣地亚哥的声音。“我们就来!”关岛起身,拉住我的手,“我们快出去吧~”
不知为何,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关岛刚拉着我出门,我就被她的其中一个朋友拽到了沙发上。
沙发上摆着好几个大水晶球,其中一个水晶球里,清晰地映照出我的脸。
“没错,和你一模一样!”圣地亚哥看看水晶球里的形象,又看看我,“除了眼睛颜色不一样,其他的都一模一样!咦,你是不是刚刚换了眼睛?”
我看向水晶球,里面是悬赏通告。有人出二十万里尔克,买我的下落。
', ' ')('我伸手点开了屏幕上的下滑菜单,我现在的模样、恶魔形态的模样,都有,十分细致。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我。
关岛凑了过来,发出一声惊呼。
“二十万里尔克!塞列欧斯,你好值钱呀!”
我将屏幕继续下滑,看到了发出悬赏通告的人的署名——“你以为你逃得掉?”
对方并没有暴露身份,但我立刻就知道了发通告的是谁,用这种署名,是在向我示威。我已经是正式恶魔了,一旦转职结束,我就和这些没关系了。
“哇哦,看来对方对你执念很深呢!嗯……如果提出加价,想必也会同意吧~塞列欧斯,我去把你的行踪告诉她,然后得到的钱我们平分,怎么样?”关岛笑嘻嘻的。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但她的周围这些人呢,他们怎么想?
圣地亚哥还张着嘴,似乎很难消化这个消息:“所、所以,我们,要发财了?”周围的人像看金子一样看着我。
我环视一周,这里有十几个人,都是正式恶魔,如果动手,对上他们我肯定是没有胜算的。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我要提醒你们,报酬平分下去,你们每个人能拿到手的也不多。”我说,至于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这些人。
他们似乎在犹豫。
“而且,对方真的会把报酬给你们吗?或者说,我的下落值那么多钱?”我继续说着,已经站起身,缓慢地朝着门口挪去。
“可是,把你的消息说出去也不亏。就算对方不给钱,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如果给了,不是赚大了?”其中一个男性恶魔说。
“真是可笑,我们竟然还在和你理论。”另一个男性恶魔附和着。我挪到了门口附近。
“喂!塞列欧斯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不许这么对他!圣地亚哥前辈,别再用那种看零花钱的眼神看塞列欧斯啦!”关岛不满地说。
我看向关岛:“关岛,就算是为了我,你能施展幻境吗?”
像是意识到什么,十几个恶魔朝我一拥而上,我撞开大门,一路狂奔而去。硕大的荧蓝色雪花落在我身上,我来到了血湖旁边。
十几个人被关岛困住了,滞留在原地。
“塞列欧斯,你快跑!我坚持不了多久,这么多人,要累死啦!”关岛的喊声传来。
看向血湖,它吞没了落下的荧蓝色雪花,看起来阴森恐怖。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跳了下去。
血湖里泛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我就像跳进了真正的血池一样,内心一阵作呕,但还是克制着朝更深处游去。不知游了多久,我看见在深深的湖底,一道亮光出现。
那是什么?
我催动身体,快速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朝着亮光的方向,我向前游了很久。但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不详的感觉。那亮光,也未必是好的。
还未等我辨明亮光到底是什么,一张巨大的、齿列锋利一下就能将我咬碎的巨大嘴巴在水中露面,朝着我袭来。我连忙变换方向,险险避过它的攻击。
等我撤开一定距离,我才辨认出它的全貌。这是一只几十米长、高的血湖生物,头顶有着发出亮光的圆球,形貌都很像人间界的安康鱼,只是放大了几百倍。亮光是它吸引猎物的手段。
这湖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生物,我暂且也不清楚。它很凶猛,见一次不成,便又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化作恶魔形态,身量暴涨几十倍,然后一拳朝着它的正脸砸了下去。它的牙齿七零八落地掉下来,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太刀。它有些吃痛,但没有放弃攻击我。我叹息一声,握住它的一枚长牙,虽然手中鲜血直流,但或许是因为在水中,并没有多少尖锐的痛,只是麻木的钝痛而已。然后,我用它的长牙捅进它的头部,另一只手则是拽下了它头顶的光球。
金色和红色的血在血湖里浸染开,不过因为这里原本就是血红色,最终只是我的血显得很明显。
安康死命地水里扑腾,想要撞死我,但是作用不大。我拔出它头部的长牙,又来回捅穿它好多次,它终于从一开始的凶猛,逐渐变得死寂,在水中不怎么动了。
但是,湖里有其他生物,被鲜血吸引,在逐渐靠近。
我一脚将安康鱼的尸体在水中踢出十几米远,撕下身上的布料死死缠住手上的伤口,不让更多鲜血流出,拿着安康鱼还在发光的头顶圆球,朝着湖里更深处游去。
有了照明,在湖底行动就容易多了。
这里的生物形态很丰富,鱼群美丽,虽然湖水仍然带着血色,但还称得上清澈。
继续向下游去,最终,我在湖底发现了一个洞穴。不如说,称作是废弃的宫殿更合适。
宫殿门被硕大的门锁封闭着,无数锁链囚禁着这里。我用鱼牙刀奋力斩断所有锁链,然后一脚踹开大门。
宫殿非常高大,但门内并不空旷,反而十分闭塞,因为,一条巨大的黑蛇尸体,盘绕蜷缩在这里。它的身体将整个宫殿都塞满了。
', ' ')('黑蛇的鳞片被刮走了一大半,身上有许多深可见底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流着血。
我明白了,血池的血就是生物的血,只是学院为了不引起恐慌,所以才说是山石催化导致的。
我游到黑蛇的头部,再三确认,这条黑蛇的确已经死去了。我看向它的眼睛——金红色的竖瞳,和我在关岛幻境中见到的晨星的眼睛一模一样。但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晨星本人,哪怕再像也没有一丝晨星已经死掉的可能。
根据晨星和盖亚的对话,我本身是晨星的容器,现在他没有用上我的身体,就说明他还活得好好的。但是,我对这条蛇尸生出的亲近感不是假的。
不知道它已经死去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它的身体究竟有多庞大,竟然能一直源源不断地流血。尽管那些血都不新鲜了。
鬼使神差地,我用鱼牙刀挖下了大蛇的眼睛。
圆球状的眼睛非常庞大,然后,我囫囵吞了下去。
大蛇的眼眶中冒出更多的血,散发出非常香的味道,我凑过去,将这些血液全数喝下。一股难言的力量涌入身体,彷佛这些天生就该归属于我。从这里流出的血,是新鲜的。最终,我将这些血液一滴不剩都喝了下去。
大蛇的尸体肉眼可见地缩小,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和锋利无比的蛇骨。
我将蛇骨从中抽出,用鱼牙刀砍掉多余的骨刺,最终将它打造成一条长度惊人但同样威力惊人的鞭子。我有了第二件武器。
将鞭子缩小后,我将它缠在手腕上,它自动幻化成一枚手环。嶙峋的骨节攀附在苍白的手腕,看起来非常诡异。然后,我继续向前走去。拨开蛇的空壳,我看见了一扇大门。
我试图一脚踹开它,但它纹丝不动,于是我用鞭子抽了上去,大门被抽得稀碎,一块块掉到水底。
大门外是一块通道,山石挤压之下,通道显得很狭小。我再度幻化成人类男性的模样,从通道中向上游去。等我离开水面时,我已经到了格瓦诺利学院的外围。
这里只有很少的学生,华诞节到了,大部分学生都回家和亲人共度佳节了。只有像我这样的,或者像关岛和她朋友那样的,才会留在学校。
一身是蛇血,这个样子是不合适的。
而且,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格瓦诺利学院,我要等着转职通知到达并确认。于是,我尽量挑人少偏僻的道路,回到了宿舍。
回到宿舍,我先是拿出手工课老师要求购买的锤子和削铁刀,挪出研磨机和抛光器,对手中的已经被我缩小的鱼牙进行改造。
用工具将鱼牙打磨得更加锋利,然后拿出被我丢在床底的普通刀把,对着鱼牙比了比,最终在鱼牙上做出一个卯榫结构,“咔”地一下,鱼牙凸起的部分与刀把契合。这样一来,我再使用它就不会流血了。
看着抛光后,寒光闪闪的大刀,我觉我有必要给它起一个名字。
手工课一向是我擅长的,我为格瓦诺利学院免费打造了不少武器,最后这些武器都被拿给军队里的高级恶魔使用了。不过,我并没有权利在那些武器上署名,学院老师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而这是真正意义上,由我打造,最后也会属于我的武器。“可是,我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我对这把刀说。
“你本身是鱼的牙齿,就还是叫你鱼牙吧。”然后,我下了决定。然后,我在刀把的一角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心里有些愉快,浑身散发的血腥味似乎也淡了些,但这副样子终究是不合适的。我前往浴室,开始洗刷全身的蛇血。
说来也奇怪,我喝完蛇血后,手上的伤口就慢慢自己愈合了,现在光滑如初。清水淋下,我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
兴登堡对我的通缉奖励丰厚,但并不是所有学生都有兴趣出卖我,比如关岛。
而且,现在我也不需要担忧这件事了,因为我获得了力量。喝掉蛇血后,我的能力和高阶恶魔没什么差异,甚至比他们还要强,而且,我还有了强大的武器。所以,如果有学生或老师想要对我做什么,我可以直接将他们杀掉。
而兴登堡——
就算她得到了我消息,她能安全来到格瓦诺利学院吗?这里不算偏僻,但确实是在恶魔界,她或许是大恶魔,但她并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前往不同的世界,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她的星空晚礼裙已经用完了,即使再和希亚大陆交易,她能拿什么来换?或者说,她愿意损害自身的利益,就为了来找我吗?
完全吃下被煮熟的宠物,对她的伤害很小,但要为了宠物失去身体的一部分,我想兴登堡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思考着这些,战斗过后的疲惫涌了上来。身体被过度使用,需要休息。
我锁上宿舍门,用鲜血画上封印,握住鱼牙,确认蛇骨鞭还好好地缠在手腕上后,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
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将我吵醒。
我清醒过来,看了看水晶球上的时间——我整
', ' ')('整睡了半个月?
那么转职需要的证件确认,还能达成吗?握紧鱼牙,我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脸担忧的关岛,她捧着证件盒,见到我后,眼神有些闪烁。“你、你还活着啊……”关岛说,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僵硬。
关岛不是这种性格。“发生了什么?”我问。
关岛咬了咬唇,眉头紧皱,一副有千言万语的感觉。但最后她咬了咬牙,说:“没、没什么,就是……那天你在密涅瓦俱乐部跑开后,我没困住那些同学多久,他们就去追你了……他们也跳了血湖,但是直到现在,学校都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我本来也想跳下去找你,但又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你知道,我是幻魔嘛,战斗时顶多打打辅助,要让我真刀真枪地跟十几个同学对打,我真没办法。塞列欧斯,真不是我不想救你……”说到后面,关岛有些急了。
“没关系的,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困住了他们,现在我也没办法站在你面前。”我说,语调平淡。原本面对着关岛时,内心会浮现的柔软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了。
“然后我就一直在血湖守着你,想着如果你上来,我还能帮上忙。然我等到天都黑了,没一个人上来……我很担心,就跟学院老师报告。辅导员和救援部不少人都跳下去了,带了全套装备,但最后只回来了一个人。他的一条腿还被湖底的东西吃掉了……”说到这里,关岛有些害怕地抖了抖。
“那个人说,血湖底下有很凶猛的怪物,差点将他们所有人都吃掉了。只有他拼命逃跑,以牺牲一条腿为代价,才回到水面。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去过湖里,里面的生物都很安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都特别兴奋。老师们都这样了,我、我就想,你是不是也……”
我用没拿鱼牙的手,轻轻按住关岛的肩:“没事的,我不是好好活着吗?”关岛状态好了点。
我露出微笑,继续道:“让你担心了,能被你关心真好。”关岛不再紧张了,反而有点羞涩。
但是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不论是反应还是语调,都和小时候在福利院时没什么差别。那时候我需要讨好其他人才能活下来,最终讨好几乎成为了我面对其他人时的一种本能。
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空旷无垠,一片荒草。
“我也没做什么啦,还是你比较厉害,跳进血湖也能活下来。不过,当时我就觉得你不可能死掉,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是是我的直觉。你知道,幻魔的直觉一向是最准的,甚至可以被称为预知能力。而且,你的转职证书也到了,我就和老师说,由我交给你……之后的每天,我都回来敲你的门,但是没有一次有人来开门。”
“我相信我的直觉没错,所以,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还是一次次来敲你的门。每次我催动幻境,我都能看见你一脸微笑地打开门,告诉我你没有死。果然,我的坚持是对的。”关岛眼圈甚至红了。
“谢谢你,一直觉得我还活着。”
“谢什么啊,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嘛。对了,你的转职申请快确认吧!直接在这里按指印就好了!”说着,关岛直接拉过我的手,要在证书盒上按下指印。
我觉得有些奇怪,拦住她说:“我还是先看看内容。”
“哎呀好哥哥还看什么内容,你马上就要成为吸血鬼了,难道不高兴吗?还是说你不相信我?”关岛撒起娇来。我想说些什么,关岛已经拉住我的手,迅速在证书盒上按下了指印。
然后关岛如释重负,低头喃喃道:“这下,我的任务完成了。这个给你!”关岛猛地一下将盒子塞进我怀里,忙不迭地跑远了,速度快得像龙卷风。
我拉过刚刚一直没有好好观察的门,这上面充满了各种破门咒语,算起来足足有上百打。我在门上下的封印快被消耗完了,如果我醒得再晚点,下咒语的人就能破门而入。
关岛有事瞒着我。
然后,一种古怪的感觉自身体发出。证书盒子发出金光,我打开一看,转职证书上的恶魔种类并不是吸血鬼,而是魅魔。
魅魔是极其弱小的恶魔,如果不是有特殊癖好,几乎不会有恶魔选择这种转职。浑身上下涌动的力量,几乎就要散去。
我用鱼牙和蛇骨鞭将证书盒、证书打成了齑粉。身体内古怪的感觉暂时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然后,宿舍外响起了哨声。
那是能号令整个学校的哨声,可以影响恶魔的心智,让他们为学院而战。
所有进入学校的学生,都和学校签订了契约,让渡了一部分权利,保护学校是其中之一。
不知为何,我向来对这哨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过去哨声出现时,为了不在人群中显得过于突出,我会模仿其他同学的行为。
我对学校并无忠诚可言。
接着,天空变得黑压压的,几乎所有学生和老师都来到了宿舍外。
“塞列欧斯,你受死吧。你刚刚放弃了格瓦诺利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这里已经容
', ' ')('不下你了。”校长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校长的恶魔形态是烈焰狮鹫,他在40年前因战功被赋予公爵荣誉,只是他最终没有选择去恶魔司做司长,而是选择了做格瓦诺利学院的校长。
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恶魔司的司长名头虽响,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所有恶魔满意。在冷战阴云下,他也只能四处掣肘。格瓦诺利学院的校长就不一样了。格瓦诺利学院是恶魔界最精英的学校之一,所有家长但凡有得选,都会考虑让孩子进入这所学校。这里网罗恶魔界的所有人才,他作为校长,自然可以在孩子们脑袋空空的时候,向
他们灌输自己的理念,最终成为自己的政治力量。和恶魔司司长相比,这是既有地位又有声誉的好差事。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我只是个普通学生——
不,不不不,不能这么想。
我真的是个普通学生吗?
既然晨星是我的“父亲”,我是晨星的容器。晨星,过去究竟做了什么?
或者说,我有什么特殊之处,突然之间让整个学校都开始敌对我?过去的孤立和冷漠,是否也有原因?
我想要问校长,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在校长的带领下,全校师生开始攻击我。
我只好化作恶魔形态,身量暴涨几百倍,左手鱼牙,右手蛇骨鞭,和他们对抗。
无数火焰、冰霜、洪水、锁链、毒刺、恶咒朝我袭来,我将鱼牙变大百倍,挥开了大部分。剩下的,就用蛇骨鞭抽碎。
“校长,我们需要聊一聊。我并不想对同学和老师下手。”我说,目前为止,我还算克制,只是伤了他们,并没有杀掉他们。
“塞列欧斯,我们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你都放弃了。”“我做错了什么?校长?”我击碎了一条冰霜巨龙。
“你活着,就是最大的错误。老头子们以为你可以为我们所用,成为一件好的武器,这是痴心妄想。你已经杀了你的老师和同学,我无法再给你机会。”
这显然是误会,但很明显我无法说服这位校长。
“那么,校长,你就祈祷你们能杀掉我吧。”我说,不再克制。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我不记得我打了多久,听了多少老师和同学的惨叫,只记得,最后我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他们的。伤口深可见骨,暴露在外,疼痛到麻木。
到最后,我已经记不得我杀掉了多少人。但同学和老师们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朝我发起攻击。已经非常疲惫了。
我在周围方寸之地设置了封印,以蛇骨鞭坐镇,然后,左手握住鱼牙,刀刃深深插进地面,暂作休息。眼前有些模糊。
蛇骨鞭很强大,能撑一段时间。
不知流了多少血,头渐渐低下,但是我仍然靠着鱼牙站立着。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出现关岛的声音。“塞列欧斯,快醒醒,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关岛关心的脸近在咫尺。“战斗结束了?”我说,极端疲惫。
“已经结束很久了,大家……大家都……”关岛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看向周围,蛇骨鞭还护着我,到处都是老师和同学的尸体。“你不怕我吗?”我问。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关岛对我说:“你不可怕。”我努力朝她微笑,但太过疲惫,昏了过去。
……
再醒来时,我在一间干净的小木屋,木屋看起来就像兴登堡居住过的那间一样。
我躺在床上,吃力地坐了起来。关岛在旁边煮着汤,一见我醒来,立刻来到我身边。“你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我看了看周围,觉得无比的熟悉,又觉得有些诡异。“我怎么在这里?”
“你受伤了,所有人都害怕你,找不到合适的医生,我只好让你住在我的秘密基地了。”我朝关岛点了点头,说:“谢谢。”
我看向手腕,蛇骨鞭不在,鱼牙也不在。
关岛立马说:“你的武器我都收起来了,你要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我觉得我遗漏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只好点点头:“真谢谢你了。”
“没事,汤好了,我喂你喝吧。”关岛去倒了一碗汤,汤是红色的,在碗中都还微微翻腾,我想问汤是这样的吗?但脑中立刻有个声音告诉我,这就是正常的汤,是常识,快喝。
关岛扶着我,用汤匙一口一口喂我喝完。
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不清楚是什么,只是很困。
双眼慢慢合上,我听到关岛在说:“睡吧,你会做个好梦的。”
……
再醒来时,我出现在一亩良田里。
我眨了眨眼,确认了下手中拿的是什么——
鱼牙。而我的双脚踩在泥土里,我正用鱼牙收割粮食。
鱼牙是用来做这个的吗?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但很快这丝疑惑就被抚平了。关岛还在等着我呢。
', ' ')('心中有个声音在说。
于是我加快了速度,将粮食都收割完,朝着小木屋走去。
关岛一看见我,就高兴地跑了过来,嘴里说着:“老公!你回来啦!”我皱起眉,本能觉得不对劲:“你叫我什么?”
“老公啊!老公,我们结婚都五年了,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五年前,为了救你,我可花了不少力气呢!”关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关岛说的是对的。我心中的怀疑全部消失了。
我微笑起来:“没错,我是你老公。老婆,你今天好吗?累不累,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好吃的?”“老公你给我做饭吗?”
“当然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最爱的人,不管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去实现你的愿望。”我说,这些如此自然而言,仿佛是发自我的心底深处。
只要眼前的少女开心,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我是不是也曾对某个人说过类似的话?那个人,是谁?
“老公,你怎么皱眉啊,你一皱眉,就不好看啦!”关岛说。
我立刻舒展眉头,觉得刚才想到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然后用手摸了摸关岛的头:“好,以后面对你,我都不要皱眉。我不想你不开心。”
“嘻嘻,老公你对我真好。”“这是应当的。”
……
站在厨房里,我看着灶台,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
我的左手拎着一只肥胖臃肿的兔子,右手则是鱼牙,我应该、我应该做什么来着?
“老公,快点做饭啦,我好饿!”关岛的声音传来。
啊,我知道,我是要给关岛做饭,我是关岛的丈夫,作为丈夫我要让妻子开心。于是我将目光转向兔子,它赤红的眼睛,让我有种诡异的感觉。
是不是有个人的眼睛,也是这种颜色?
兔子发出婴儿般啼哭的声音,我稍稍一用力,它就窒息而死了。然后,我用鱼牙剥下了它的皮,将它放进了锅里。
水很快烧开了,兔肉散发出香味。
关岛走进厨房,凑了过来:“老公,兔肉好香啊!”
我看着沸腾的水和死掉的兔子红色的眼睛,点点头:“嗯,我很高兴你喜欢。所以,关岛你……你要不要将它都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说不完这句话?为什么?
“这这这么么大大大大一只,我我我吃吃吃不不不完完啦啦啦啦——”关岛也说不完这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感觉越来越诡异,沸腾的锅中,被煮熟的兔子站了起来,对我说话:“塞列欧斯。它是我的,我养的,那么自然全部属于我,就算是变成食物,也都全是我的。”
“啊…”
“塞列欧斯,你还不给我醒过来!!!”“所所所以,我——”
“塞列欧斯,你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忘记我。”“你你你是谁?”
我问。
我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兔子从锅里跳了出来,变成了红色的巨大恶魔,一口将我吞了下去。
格瓦诺利学院宿舍外围。
关岛和校长以及其他还活着的师生们,围绕在塞列欧斯身边。周围有不少师生的尸体。
塞列欧斯依靠鱼牙站立在地面上,浑身是深可见骨的伤口,金色的血缓缓流出。他的脚下是一个非常强力的封印,蛇骨鞭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它的主人。
塞列欧斯紧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迅速滚动,像在做梦。
校长和还活着的师生正协助关岛施展幻术,源源不断的魔力从关岛的后背灌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关岛更是满头大汗,脸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泪痕。
“坚持住,40年前的惨剧不能再发生一次!关岛,你至关重要,学校培养你就是为了今天。”校长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坚持把他困在幻境里,等他完全信任我时,我们就可以……杀掉他。”关岛咬着牙,泣不成声。
“关岛,你不能对一个容器有任何怜悯,我们要把晨星复活的几率降成0。塞列欧斯只是一个容器,就能对学校造成如此大的损失,当晨星出现,又还有谁能抵抗?”
“可是校长,我的直觉告诉我,塞列欧斯并不完全邪恶。当时他提出要和您谈一谈,如果您愿意,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像他这样嘴里没有丝毫实话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值得信任。晨星也曾宣称他是为了恶魔界,为了塑造真正的好秩序,可他又做了什么?你不该对他有这样的幻想。学校已经尝试过了,在他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试图通过教育塑造他,让他最终能站在我们这一侧。可是,最后他做了什么?在血湖里,他杀了跟着跳进去的所有人。”
一旁正输送魔力的老师说:“校长,为什么不在塞列欧斯小的时候,就直接消灭他?”
校长深深叹了口气,忍不住磨了磨牙:“因为他是从大地之种中出生的,希亚大
', ' ')('陆和大地女神盖亚都在暗中守护着他,我们无法和这片大陆直接作对。但是,维持和平,让这个世界不再陷入战争的烘炉,是我的责任。哪怕这与大陆和大地女神的意志相违背——”
“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才能杀掉他?”老师又问。
“我们不能直接结束他的性命,但他自己可以。当他万念俱灰,或者他自愿为其他人牺牲,这些死亡方式是被允许的。”校长回答。
关岛颤抖着确认:“所以……塞列欧斯从小到大那些被霸凌、被孤立、被忽视、被虐待的经历,都是你们设计的?”
校长略微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但他既没有选择了结自己,也没有选择对我们奉上忠诚。”关岛看着这位烈焰狮鹫校长,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恐惧。
塞列欧斯还在她的幻境里。由她操控、编织的幻境里。
校长和师生们都看不到她做了怎样的幻境。她只是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站立着却也彷佛沉睡般沉静的少年恶魔,不由自主地想要对方的死,变得不那么痛苦。
塞列欧斯并不知道,这世上最了解他的恶魔,就是关岛。
40年前,天界和恶魔界展开旷日持久、规模庞大的战争。
最初恶魔界被打得节节败退,只有校长带领有生力量苦苦支撑。在所有恶魔都处于绝望之中时,天界的晨星堕
落了,他背弃了神,自愿成为恶魔。
最终,神不愿和自己曾经最优秀的孩子兵刃相见,天界和恶魔界的战争诡异地平息。双方心照不宣,只是在人间界打起了代理人战争。
恶魔界对晨星这样一位前天界神明,自然十分警惕。最初晨星以他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和强悍的实力,迅速聚集了一大批支持者,渐渐地,他的血统问题也在支持者的舆论宣传下变得无足轻重。
关岛看过最高机密记录档案中的晨星,那是个极端强大的恶魔,展翅时能遮蔽恶魔界的半个天空,只要他想,他无所不能。偏偏晨星表现得又如此温和,面对每个恶魔都彬彬有礼,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在他手中似乎都能变为可能,越发让人想要去信任、想要让渡更多权利给他。
晨星以绝无仅有的手段,被恶魔们投票成为恶魔之主。
恶魔们以为这位君主会带领他们走向伟大,但这位恶魔之主在攫取权力后却暴露了真面目。他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废铁,半点配不上他。他要炼铁为钢,没有熔炉,他便亲手铸造。一场内部战争开始了。
晨星以一人之力,屠戮净半恶魔界高层。恶魔们突然醒悟,自己选了怎样一个当之无愧的恶魔上台。在校长的倡议下,晨星的权力被废止,所有人联合起来对抗他。
对抗的结果,纪录片里没有写明。但是,自那场战争后,恶魔界确实恢复了和平,校长和他的团队以排山倒海的魄力对一片废墟的世界进行整顿,并整顿了格瓦诺利学院。
关于晨星的一切,则被封存,成为了历史的一块血淋淋的禁忌伤疤。他们的族人还没有勇气去直面它,用校长的话来说,恶魔们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再度为生活铸就希望。到了合适的时候,这些历史将会由他亲自告知活下来的人。
已知的恶魔缄口不言,未知的恶魔,也是在三流影视作品里,看到有这么一位罪大恶极、屠戮了许多同类的恶魔,他被关在地狱里,由地狱三头犬监管。
只是,晨星并未完全死去。
每年恶魔界各地都会出现晨星的分身,这些分身被称为“容器”。
比如血湖底下的巨型黑蛇,比如现在一直在产出拟物灵辉的矿山,它们都拥有晨星的一部分力量,只是没有灵智,最开始这些容器会对恶魔界造成巨大的破坏,但要不了多久,容器们就会自动死去。矿山在死亡后,被恶魔司利用了起来。黑蛇的尸体则封锁在血湖的湖底。
这些年它们不知道应付了多少晨星的容器,但他们清楚,他们总会赢的。
直到这次的容器——塞列欧斯,那是个孩子,一头战争巨羊,一个有灵智的存在。
最初他们想要杀掉他,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后来,幻魔们共同构造强大的幻境,知道了塞列欧斯的来历。希亚大陆和大地女神盖亚庇护着他,最终他们只能期盼他自杀。
校长做主,将塞列欧斯有关过去的记忆全部清空,然后将他放进福利院。校长将塞列欧斯交给福利院时,只说了句:“不必顾忌。”校长没有做出过多暗示,福利院就已经明白了校长的意思。
塞列欧斯不记得了,但关岛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们是见过面的。
关岛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当时的她,只是福利院中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被所有人欺负的不二首选。
关岛有时候想,为什么塞列欧斯会忘记自己呢?那个时候,对方明明挡在自己面前啊。
那个时候,对方明明对自己说:“你会变成了不起的大恶魔,到时候,谁也不会欺负你。”关岛看着满脸是伤的塞列欧斯,伸手戳了戳他的伤处,塞列欧斯疼得倒抽凉气。
', ' ')('“我成为了不起的大恶魔后,你还会像这样保护我吗?”关岛问,语气天真。眼前的恶魔给她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小小的塞列欧斯扯开嘴角,露出明亮的笑:“到那个时候,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啊。但是,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愿意为你变得无所谓不能。”
关岛愣住了,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还从未在其他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承诺。
直到她展现了幻魔的天赋,被校长从福利院带走。
离开的那天,她牢牢攥住塞列欧斯的手:“说好了,你不要忘记我哦。”塞列欧斯努力朝她微笑,却已经流下了两行眼泪。
他们就这么告别了。
校长带她到了学校,逐渐告诉她历史,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但她知道,校长向来不说谎。校长说,必要的时候,会需要她在幻境中困死塞列欧斯。
但如果塞列欧斯在中途就自杀或牺牲了,她就不必做这些事了。
关岛不愿意深入去想这些事情,只是暗中观察着塞列欧斯,打听着他的消息。只是后来,她发现塞列欧斯已经忘记她了,她想要对方能看见她,于是去做了偶像。
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女,有谁能忽视呢?
塞列欧斯依旧看不见她,那头战争巨羊,只是自顾自地活着,完全不关心自身以外的任何事情。
关岛有时会想,那样沉静的一个恶魔,为什么众人就不能对他宽容些。很快,她就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不能为了一个“容器”,牺牲掉所有人费尽心力维持的和平。
关岛竭力关注着他,却又竭力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
可是十几年过去,关岛发现自己仍然无法习惯这种生活。被遗忘的痛苦,难以言喻。
终于在塞列欧斯需要转职的那天,她坐在了塞列欧斯面前。
塞列欧斯看起来惨不忍睹,但至少他还活着。她听到自己用活泼的语气和他交谈,努力地伪装着友善。她看着塞列欧斯,觉得比起战争巨羊,眼前的恶魔更像是一只被毒打千万遍后变得警惕而冷漠的刺猬。
她想试着向校长证明,塞列欧斯有可能属于他们。过去对待塞列欧斯的方式是错误的,这样被培养长大的孩子,不可能有健康的心理状态。但是,只要对塞列欧斯施以温柔,相信塞列欧斯最终会信任他们。
来自人间界突然诞生的恶魔的悬赏,打破了关岛精心设计的一切。
塞列欧斯跳进了血湖,然后一切都失控了。
血湖底下的宫殿里是晨星的容器尸体之一。
学校感到恐惧,他们不敢赌塞列欧斯跳下去后会做什么。
血湖向来是不被允许进入的,过去的十几年里,塞列欧斯也对它显得毫无兴趣。但是他们不能赌。
经验丰富的老师和学生们跟着下水了,但最后只有一个人上了岸,他的腿还被吃掉了。沉寂在血湖里面的生物发了狂,差点将他们全部杀死。
校长认为这是塞列欧斯的挑衅。
校长向关岛询问塞列欧斯的下落,关岛看见了预言,对方还活着,她能在塞列欧斯的宿舍内看见活着的他。
他们到了塞列欧斯的宿舍门口,企图进入。
但纵使他们扔过去上百打咒语,依然无法进入。
塞列欧斯已经成为了无法自欺欺人地去忽视的威胁。
关岛自告奋勇,她有个办法。塞列欧斯申请转职成为吸血鬼,那是很强大的恶魔种类,但如果将对方改成最弱小的,就可以削弱对方的力量。而且,魅魔向来名声极差,骄傲至极的晨星,说不定会因此放弃在塞列欧斯这个容器上重生。
校长答应了。
当她捧着被篡改的转职证书盒,一副一日地站在塞列欧斯门口时,她既期待对方出来见她,又希望对方永远不要出现。
只是,对方还是出现了。
一样的沉稳温和的语调,一样的彬彬有礼的态度,眼前的少年逐渐与记录中的晨星重叠。父子二人,竟如此相像。
关岛半真半假地一阵扯谎,强迫对方签下了转职认可,立刻就落荒而逃。她实在不擅长做这种事。
之后的事,就变成了这样。
关岛看着被武器护着的塞列欧斯,闭上眼睛,意识沉进幻境。
这已经是第三十三次失败,每一次的原因都很奇怪,要么是一只眼睛血红的兔子,要么是一件仿若星空的晚礼服……
塑造幻境的材料,只能是被困着已知的事情,为什么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塞列欧斯的脑海中如此顽固?第一次红眼的兔子出现时,塞列欧斯立刻就疯了。
第二次,她挡住塞列欧斯的眼睛,但不久后,再射死这只兔子后,塞列欧斯就脱离了掌控。
……
这一次,她让塞列欧斯煮了这只兔子,没想到兔子从锅里跳出来,直接吃掉了塞列欧斯。不可以再失败了。
关岛心想。
“塞列欧斯,快醒醒!别睡了,只要吃完药
', ' ')(',一切都会好起来。”略显熟悉的女声,响在耳畔。
我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关岛关心的脸。她手中端着一碗药,正要喂给我。“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头和手还疼不疼?”关岛问,满脸关心。
“……唔。”我含糊地回应她,观察起周围。
我躺在铁架床上,手腕上正吊着点滴。房间内同样大小的铁架床,一共有八个,天花板看起来很低,上面贴着风格相当幼稚的贴纸。
周围一切物件的尺寸,只有孩子才用得上。我握了握拳,手掌也如孩子那般小。
我怎么了?
我不是应该……我,我是孩子吗?
关岛正关切地看着我,我只好在她的监督下,喝完了苦到爆炸的药。“塞列欧斯很棒哦,这么苦的药喝下去,表情都没有变呢。”关岛笑着说。“谢谢。”我说,我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但她似乎没有恶意。
除了眼前人的名字,我好像什么都忘了,试图回忆过去时,我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我再给你换纱布……也需要忍一忍哦。”关岛说,她拉过我的手,拆开缠了好几层的绷带。肌肤上都是伤口,看形状是被人用小型刀具划的,除此以外,还有雪茄的烫痕。
我所在的这具身体,遭受了虐待。
眼前的女性在意我的状况,她应该是中立偏友善的一方。
我看着关岛为我的伤口上药、再次包扎,试探性地问:“姐姐,我好像失忆了,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关岛顿了一下,我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惊讶,她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态?
但很快关岛表现出惊讶的模样,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我叫塞列欧斯,是一只恶魔,按西历算今年七岁。
我的父母抛弃了我,关岛捡到了我,但她本身也只是一名少女,无力抚养小孩,我就被送进了福利院。
她常常会来福利院看望我,但正因为她对我很好,导致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嫉妒我,于是关岛不在的时候,我时常会被其他孩子合起来霸凌。
关岛讲这些的时候,她眼中的关怀不是假的,我却觉得没有实感。
如果她真的在乎我,为什么在亲眼看到我这些伤口时,不打算为我换个环境?但如果她不在乎我,她为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目前我无法获得更多信息,暂且就当这些是真的。
点滴打完了,关岛为我拔下针管,拉着我的手出了门。
屋外下着暴雨,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淌在石板路上。空气冰冷,关岛的手很温暖。
一个年长男性出现在我眼前,我总觉得他很眼熟,他的恶魔形态似乎应该是烈焰狮鹫。不知道从哪里产生这种想法,但无法进行理性判断的时候,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直觉。
“院长,我正要带这孩子去找您。关于塞列欧斯的抚养权一事,我这边有了一些进展。”关岛说。“嗯,这孩子不容易,你能带他走也是好事。”
院长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他冷静地注视着我,而后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微笑。
“塞列欧斯,你是大孩子了。你长到这么大,一直是关岛在保护你,等你离开这里,也要保护关岛,知道吗?”我点点头:“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院长站起身,看向关岛:“关岛,我需要再和你聊聊相关流程,见证人也会到场。塞列欧斯,这两天你的去留就会有答案。”
……
关岛和院长去了办公室。
我被留在福利院里,大人们离开后,角落里突然探出一张张小小的脸。他们看着我,脸上是冷漠,更多的是嫉妒。
最大的那个孩子打了手势,然后剩下的孩子们训练有素地捡起身边的东西,朝着我扔了过来。我连忙躲避,但在躲进掩体前,难免挨了好几下。
最后一下是石头,砸在额头。最开始没有什么感觉,直到一股粘腻的液体流到眼睛处,眼前一片金色。我用雨水洗掉了金色的血。
目前的信息告诉我,在这里我并不受孩子们欢迎。
孩子们是否因为关岛对我的善意而嫉妒我尚不确定,但他们确实很讨厌我。
然后最高大的那个孩子带着他的“护卫”们来到我身边,他的黑发在雨幕下显得很冷漠。“塞列欧斯,轮到你去洗衣服了。”大孩子说。
我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却又无法解释。
“我想应该有排班表。让我看看排班表。”我说,血液又从额头流下来,我并不觉得目前这种状态下去清洗衣物会是好主意。血液会流进衣服里,而血渍是很难清除干净的。
“我说轮到你了,就是轮到你了。”大孩子说,然后他上前一步,伸手蘸了点我的血液,放进嘴里,“甜的。”他的嘴角拉开一个笑,我只觉得诡异。
这种事正常吗?
但我不明白,我没有记忆,而这里存在的信息让我也无法进行下一步的逻辑推理。犹如内部满是裂痕的玻璃球。
', ' ')('那么,试试对抗?
我捏了捏拳,这具身体虽然脆弱,但正面也存在一定的力量。没有预警,我直接往前一步,一拳砸向那个大孩子。解决带头人,就能最快地解决问题。我似乎在哪里学过这点。
大孩子躲过了我的攻击,让其他孩子协同围攻我。他们早有准备。
但我彷佛能预判他们的行动,每次都能根据直觉闪避攻击,然后给他们的脸上的来上一拳。孩子们被我打趴下后,伏在地面上喘气。黑发的大孩子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我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抬起,问:“为什么要让我去洗衣服?”大孩子朝我吐口水,被我避开了。
我捡起了一块曾经扔向我石头,悬在他眼前:“我不介意也尝尝你的血。”我十分确信我可以一下就砸得对方头破血流。
大孩子瓮声瓮气别过脸,旁边的孩子小声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还不知道?瘟疫发生了,连我们这里都收治了很多病人,染了瘟疫的人的衣服,被交给我们清洗。”
我“哦”了一声:“所以,你们不想染上瘟疫。但是,却因为嫉妒关岛对我很好,所以想通过瘟疫弄死我吗?”黑发的大孩子恶狠狠地瞪着我:“凭什么你那么幸运!”
幸运吗?
我朝大孩子笑了笑:“我还可以再幸运一点。我打赢你们了,这次,你们就祈祷自己不会染上瘟疫吧。”黑发孩子呸了一声。
我没有在意,而是朝着福利院其他地区走去。
通过偷听工作人员的闲谈,得知福利院西侧已经作为瘟疫患者的安置区使用。我只是稍微靠近西侧,就能听到
咳嗽声和哀叹声。
所以,能活到现在确实是幸运的。
一天后,关岛就带走了我。
关岛住的地方让我很诧异,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周围是被开垦的农田,小屋的院子里甚至还有一架秋千。寒风中,那架秋千尤其格格不入。
我想象不出关岛坐在上面摇晃的模样。
关岛拉着我的手,有些勉强地向我介绍周围的一切。但还没等她开口,我就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关岛对我很好,她喂我喝了很多药,也换了很多次身上的纱布。那些伤口都在慢慢愈合,只是我却没有实感。
是夜,银色的月亮升起,我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另一张床上的关岛,她还在沉睡,没有注意到我。我跟随直觉来到树林,走到一棵高大的白桦树前,伸手触摸上面的划痕。
这些划痕像是大人用于记录孩子们身高用的,我知道这些不属于我,但只是触摸着,内心便浮现一种柔软的感觉。或许曾有人跟我讲过类似的事情。
这时,树林里跑出来一种红眼的兔子,它盯着我,抖了抖自己的长耳朵。我走上前,抱起兔子,怀中满是它皮毛柔软的触感。
然后兔子融化了,变成了一滩血色的泥污,然后泥污站起身,巨大扭曲的肉块出现在我眼前。肉块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抬起头直视肉块,问:“你是谁?”
“我是瘟疫,你也可以叫我晨星。”肉块回答我。
“晨星……好熟悉的名字,但我想不起来了。你说你是瘟疫,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么多人?因为你,城里很多人都生病死去了。”
肉块朝我笑了笑:“那你在乎他们的性命吗?”“……”
“你不在乎。既然不在乎,我杀多少人,也没有关系吧。”我皱起眉:“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塞列欧斯,当你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时,你会怎么做?”
“……我不想创造新世界,我只想找个人少的、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然后待着。”
肉块轻声笑起来:“可是我想。塞列欧斯,只有清除了旧世界的污秽,才能有新世界的光明。要做到这点,没有比瘟疫更快的了。”
我只觉得眼前肉块说的话十分荒谬,也难以理解。
我摇了摇头:“我们不是同路人,我不要和你说话了。”然后我转身跑掉了。
回到关岛的小屋,关岛还在沉睡,我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关岛给我折了星星灯,给我做了好吃的饭菜,给我讲了很多睡前故事。
她做了所有大人会因为关爱孩子所做的事,我却总觉得这一切隔着一片迷雾。然后关岛将一艘折纸小船交给我,问我:“喜欢吗,塞列欧斯?”
“我非常喜欢,关岛姐姐的折的纸船好漂亮哦。”我立刻眉眼弯弯地回答,这种反应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些微的记忆回到脑海——这是我在福利院掌握的生存技能之一,要讨大人的欢心。
“塞列欧斯,我跟你说一个故事,从前,这个世界发生了一场大洪水,很多人都被淹死了。后来,人们造了一艘大船,让成对的物种们上了船,世界的文明才能得以延续。那艘船被称为方舟,塞列欧斯想不想成为大家的方舟?”
我看着关岛钢蓝色的眼睛,她看起来非常期待我
', ' ')('的回答。我点了点头:“我愿意成为大家的方舟。”
这只是敷衍她的说辞罢了。
瘟疫越来越严重了,福利院的孩子们陆陆续续都死了。
消息传来时,关岛非常伤心。她决定带我去福利院祭奠那些死去的孩子和人们。关岛拉住我的手,力道非常大。
我有些不理解,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更该远离福利院吗?
不过……之前我和瘟疫的实体进行了接触,迄今为止,我的身体仍然十分健康……
拗不过关岛,来到福利院后,这里已经一片惨淡了。
院长露出了烈焰狮鹫的原型,用火焰焚烧了死去之人的尸体和贴身衣物。
之前那个想要欺负我的黑发大孩子还活着,一见到我,他就立刻大声嚷嚷起来。“是他!就是他!我喝了他的血!”
他想做什么?
关岛立刻将我护在身后。
院长对关岛说:“我需要再和你谈谈。”
院长和关岛又去了办公室,还有一大堆大人们一起。
我被留在院子里,天气渐渐转暖,庭院里到处开满了花,非常漂亮。我无心欣赏,坐在石凳上等关岛出来。
黑发的大孩子蹑手蹑脚地靠近我,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举起双手:“不要打我!不要杀我!我没有感染瘟疫!”我拍了拍石凳旁边的位置,说:“坐这里。”
黑发孩子坐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你为什么要说你喝过我的血?”我问。
“……塞列欧斯,你想不想做大家的方舟,大家的奇迹?”他问,只是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诡异,就像他提前和关岛串通好了一样。
“怎么说?”我掐了一朵花,在手中揉碎。
“我是这里唯一没有感染瘟疫的孩子,大人们排除了所有其他原因,最后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喝了你的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关岛就跟一群大人们出来了。
关岛向我招手:“塞列欧斯,你愿意帮帮大家吗?”黑发孩子忙不迭跑远了。
院长的掌中是一大团火焰,彷佛只要我拒绝,他立刻就会用这个烧死我。周围满是聚集起来的大人。
我看向院长:“我有的选吗?”
院长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拿出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球。
“塞列欧斯,看完这些后,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院长说,然后水晶球里开始播放画面。
里面是很多人感染瘟疫后的死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个人都很痛苦,都希望自己能得到治愈。而每个死去的人身边,都站着那个喝过我的血的黑发孩子,他一直健健康康的。在见到其他人的死亡后,这孩子失声痛哭。这些事情,一定对他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打击。
“只需要你献出鲜血,剩下的人就健康地活下去。塞列欧斯,你是所有人的希望。”院长说,他显得很沧桑。他人的死亡对他而言也不好受。
我能理解他们的情绪,但即便看完这些,我的内心也很麻木,就像——我似乎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大脑涨痛起来,过往的记忆浮出水面,只是一些——
啊,很多年前,我也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只是喝下了我的血的孩子并不是这几天遇到的那个,是、是、是——关岛,我想起来了,没错,是关岛。那之后……不、不对,那时候的关岛并没有出卖我。
“塞列欧斯,明天的天黑前,我们一起逃跑吧。”那时候的关岛对我说。“只要在大人们发现你的血可以治疗瘟疫前逃跑,就、就可以啦!”
“逃跑之后,我们就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小镇生活,我、我会的可多啦!我们可以去镇上打工赚钱,你也不能偷懒哦!”
“别担心,只要我们藏得好,大人们不会找到我们的。”
……
我当时,应该是答应了关岛的。
第二天的黄昏,我在雨里等关岛等到了天黑,她仍然没有来。
来到我面前的是院、校长?不,我记不清了。我被大人们抓走了。
大人们把我关起来,抽走了我的血。大人们问我愿不愿意为其他人而死,我说不愿意。因为我和关岛约好了,要一起逃跑。我还没有得到关岛的答案,不能就这么算了。
后来,我得到了关岛让人转交给我的纸条,纸条上说,关岛说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当时需要留下来帮助医生和护士为病人做手术。等手术结束后,她就立刻去约定的地点找我,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被院长带走了。
纸条的末尾,关岛希望我能救这些感染了瘟疫的人。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我不分清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只是……过去的事情,又在眼前发生了一遍吗?但我还是孩子,关岛已经成为大人之一了。
我看向关岛,问她:“你希望我怎么做?”
关岛显得很犹豫,最后她彷佛下定决心般回答我:“我希望,塞列欧斯你,能够救一救无辜的人。”
“
', ' ')('可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我能做什么呢,关岛?你们要抽走我的血吗?可你们要抽走多少呢?我的血能救多少人呢?”
“我们会尽可能地救治病人,塞列欧斯,你可能要辛苦一下。”院长说。“辛苦?”
“我们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条件,你帮了病人,大家也会感谢你的。”院长补充。“塞列欧斯……”关岛期待地看着我。
我最终点了点头,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么伟大,而是我打不过这一屋子的大人。
我被关在了院子里,周围都是大人在把守。
院长对外宣称,福利院发现了新型解毒剂,向全城人免费发放,不论是否感染,都可以来福利院领取,不过已经感染瘟疫的人优先。
每当有人来的时候,护士就会从我身体里抽走一管血。失血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时常感到头晕。
我看着院子里开满了的花,那是一种和风信子长得很像的草药,我摘了下来,双手握住它的根茎旋转揉搓,很快原本只是花苞的花朵立刻就绽开了,轻轻吹一口气,这种脆弱又轻飘飘的植物,就能顺着风飞走。
黑发的大孩子会给我送饭,看着他端来的丰盛的菜肴,我拿起一片水果,直接塞到了这孩子的嘴里。
“你先吃。”
黑发孩子被呛得连连咳嗽,最后还是将水果咽了下去:“我没有下毒,现在大家都指着你的血活下来,我不会再害你了。”
我“哦”了一声,吃起他送的饭菜。
“你现在还嫉妒我吗?”我问。
“我……不好说……我羡慕你有拯救大家的能力,但我不想被一管一管地抽血。城里有上百万人,院长说都要帮,也太可怕了。你会被抽成干尸的。”
“如果关岛真的在乎我,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但是她还是希望我去帮大家,关岛对我的喜欢也可能是假的。现在,过去你嫉妒我,实际上也是被大人们骗了。”我说,然后摘了一朵花,递给黑发孩子。
“这朵花送给你。”
“哦、哦……谢谢。”黑发孩子有些局促地收下了花。
“这里的大人们都是骗子。关岛看起来在乎我,实际上只是想要骗我为其他人付出所有,乃至生命。院长和关岛合作,一起来骗我,他说他会照顾好我,但他早就规划了我的死亡。而你们也是被骗的对象,厚此薄彼是大人们的手段,在这里生活,无论是谁,只要受到大人的额外关注,都会让剩下的孩子感到不公平,你们霸凌我的行为是被操纵的。关岛真的在意我,在发现我受到虐待的时候,就会立刻处理这件事。”我说,感到自己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
“……我、我不懂……”黑发孩子盯着手里的花,喃喃低语。
“所以,我只要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死掉。但我不想死,不想为其他人死,也不想为其他人活,我只想为自己活。”
黑发的孩子没有回话。
我们同样沉默着,很快,下雨了。
雨幕如此大,即使我们坐在屋檐下,鞋子也被浸湿了。
渐渐的,由于失血过多,我连吃饭都需要其他人喂。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让黑发孩子告诉院长,我需要治疗,而且,我想见到关岛。
关岛来见我的时候,空中又下起了雨。
时近黄昏,天气潮湿,很像过去我等待关岛的那一天。见到我的关岛,立刻将我抱了起来:“你变得好轻……”
“我要死了,关岛,死于你们的欺骗。我不想死,我不想为其他人而死。”我说,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身体和精神都变得非常脆弱。“那个时候,我们约好了一起逃跑,你没有来。我一直在等你。在那个时候,不管是为你而死,还是为你而活,我都愿意。但现在,我都不愿意了。”
关岛僵住了,抱住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死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斩断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联就可以,活……却是最艰难的事,尤其是,为其他人而活……我一直觉得我缺乏爱其他人的能力,但是……我是爱过你的……咳咳……”脆弱的身体鲜血上涌,说话也变得很费
力,“但是,死前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关岛哭了,她牢牢抱紧了我:“不!你不会死的,我现在就带你逃出去!塞列欧斯,我现在是强大的幻魔了,我能保护你,你相信我。”
我努力笑了一下:“嗯,我相信你。”
我没有对关岛说谎,我说出的每个词都是真诚的,但我确实想离开这里。
关岛施展了强大的幻术,困住了福利院的所有人,尤其是院长。
在关岛带我离开时,院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关岛,你要记得……你的职责……”我再次被关岛带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木屋,她将我放在床上,着急地走来走去。
“一定有可以让你恢复过来的办法!对了,我去捕猎动物!只要吃东西,你就一定会好起来的!”“嗯,谢谢你……”我说,精神已经很不好了。
孩
', ' ')('子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太脆弱了。
关岛带回了一只眼睛血红的兔子,她剥了它的皮,剔了它的骨,煮了它的肉。她端起汤碗,来到床边,要喂我喝下。
但我眼中的关岛,已经遍体鳞伤。
“快喝下吧……”关岛说,她显得非常虚弱。“你也要死了吗?关岛?”我问。
回答我的,是关岛虚弱的笑。
兔子的原身是瘟疫,我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她的手上已经布满了蓝色的扭曲瘢痕。“你被感染了。即使之前喝过我的血,你也还是被感染了。”
“瘟疫……很、很强大。但是,只要我杀掉瘟疫,就不会有新的感染者,你也能……活下来……”关岛俯下身,额头与我相抵,“塞列欧斯,这次,我不会再失约了。我要两全。”
她的额头是温暖的,她的双眼是温柔且静止的,然后我的世界有了焦距。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显出右手的尖爪,然后朝着左手静脉划去,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左手割断的程度,金色的血汩汩流出。我将伤口放到关岛嘴边,“喝下去,你会好起来。”
我能感受到生命在光速流失,就像我和关岛之间建立了链接关岛,连我的灵魂都顺着伤口进入了她的身体内……这一次,我也许真的要死掉了。
然后,那碗红色的兔肉汤沸腾起来,从中幻化出一个巨大的肉块。肉块一拳砸在我的脸上,将我掼飞,最终整个身体落在了屋子的墙角。
“塞列欧斯,你就这么蠢,已经看出了这些人都在骗你,还要为他们付出生命?”瘟疫说。关岛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
瘟疫步步走向我:“在这里心甘情愿地死掉,可是会让你在外面也死掉的。”“外面……?”
“你想不起来你该做什么了?”
“我、我不记得了……晨星,我只是很累……”
“再累,现在也不是你该死的时候,给我清醒点。”肉块的触肢伸出,裹住了我正在流血的手腕。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流进我体内,让我渐渐有了力量。
同时,这里发生了地震,周围响起了无数的碎玻璃声。
“塞列欧斯,这里要碎了,出去后,给我好好想想你要什么。我不是你的敌人——”晨星的话还没有说完,这里就碎掉了。
伴随着一股极端剧烈的头痛,我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弯着腰,勉强站着,手紧紧握着插入地面的鱼牙,蛇骨鞭已经短了好大一截。院长、关岛和其他师生们,都倒在地上吐血。
我抽出鱼牙,来到他们身边,面无表情地看向院长:“院长,您该死了。”然后我用鱼牙捅穿了院长的身体。
我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刀就让院长——不,我离开了关岛的幻境,现在该叫他校长——咽了气。校长死去的身体化作一只小小的烈焰狮鹫,然后化作了飞灰。
关岛已经醒了,她用惊悚的目光盯着我。
我朝她点点头:“我还没有完成善后工作,等我一下。”剩下的师生们,很快在我的刀下都化作了飞灰。
偌大的校园,最终变得很空很空。
最终,我来到关岛面前,她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收起鱼牙和蛇骨鞭,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你怎么可以,把大家都杀了?”她的情绪有些崩溃了,身体也抖得不成样子。
“他们在向我发起进攻时,就该将自身的死亡放在最坏的打算中,”关岛明显无法接受我的说法,“我也是一样,我应战时,就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
“关岛,关岛。”我一声声念她的名字,伸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你害怕我吗?”
“我、我不知道,塞列欧斯,我真的不知道……”
我耐心地问她:“那你希望我死掉吗?你的幻境,以让我自杀为目的,虽然失败了很多次。”“我只是希望晨星不要复活,你、你也……”
我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头受惊的小兽。
“没事了,关岛,没事了。”我将关岛揽进怀里,“校长已经死了,你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以后,你就跟我走。我会照顾你。”
关岛没有回答,但她在我怀中,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我带关岛飞离了学校。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杀掉了留在学校内的、除关岛以外的所有活口,关岛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我不希望她对外透露相关信息。
处理追杀者,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就如同我一直想过的生活那样,我在恶魔界深处找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庄,和关岛过起了无人在意的生活。不过,学校师生大面积死亡造成的影响还是太大了,现在全世界都在寻找凶手。
我留下的证据不算少,查得再慢,也会发现是我干的。
关岛倒了一杯葡萄汁递给我,问我:“塞列欧斯,你在担心吗?”葡萄汁中被加入了很多冰块,
', ' ')('用手握着玻璃杯,指尖一片冰冷。
“我只是想一直这么过下去,我并不喜欢战斗。”我说,然后关岛用双手覆住了我的手。
“那个……塞列欧斯,你有没有考虑过,以魅魔作为伪装?你的魅魔转职是成功了的,只要你以这种形态出现,肯定不会被怀疑,因为魅魔很弱……我、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说到最后,关岛连忙补充了一句。
“嗯,也行吧。”
切换形态并不是难事,只是翅膀和尾巴蹦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关岛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
“塞列欧斯,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她听起来似乎很兴奋的样子。“还是不要了吧,它只是装饰而已。”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关岛。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又开始做梦了,梦中,一匹红马朝我本来,它用头摩挲着我的手。
“塞列欧斯,我让你好好想一想,你想得怎么样了?”熟悉的男声响起,是晨星。
我抬起头,整个天空都是一片血红,而晨星高坐在王位之上,用手肘撑着头看着我。他的身躯非常庞大,遮天蔽日。
“你好像只能通过幻境、梦境和我谈话,你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现身吗?”我说。“而这正是你存在的意义。”
“我真的很不喜欢不正面回答问题的人,不如我们敞开聊,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塞列欧斯,听——”
我听见羔羊的尖啸,如同婴儿般凄厉的哭声。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的第一印,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白马上的人,是红色的、扭曲的肉块。
我认得,那是出没于我过往记忆中、关岛铸就的幻境中的瘟疫。
“这是你七岁那年的发生的事,”高坐于王位的晨星说,“我原本即将成功揭开第一道封印,而你作为我的分身,竟用自己的血,破坏了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过于疯狂,且毫无意义。”
“是吗?那么在追捕下东奔西走,甚至化身为低贱的存在,就是你想要的?”晨星出言嘲讽,“去,去骑上那匹红马。哪怕是你,也能做点有意义的事——至少,你还懂得杀掉所有妨碍你的人。”
羔羊再次发出凄惨的尖啸。
晨星看见羔羊揭开第二印,他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就有另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不知为何,刹那恍惚过后,我已端坐在红马之上。
我的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鱼牙,而高坐于王座之上的晨星伸出一根彷佛来自于深海的触手,为我戴上了象征权柄的国王皇冠。
“赐予你我的权柄,让渡你我的力量,授权你我的意志,去解锁所有的封印,塞列欧斯。当你完成的那天,我将重新降临于大地之上,届时,在我的国度里,我将允你一席之地。”晨星说,每个字都说得傲慢无比。
我握着手中的刀,只觉得愤怒无比:“晨星,你把我看成什么了?”谁甘心做工具,就为了虚无缥缈的许诺和苟延残喘?
我鞭策胯下的红马,朝着王座上的晨星奔去,已然用鲜血淋漓的鱼牙的发起攻击。
晨星甚至动也未动,周身的泛起血潮,形成了一道强横的保护罩。所有的攻击到他面前,都化为保护罩上的一道道划痕。
“塞列欧斯,你要忤逆我?”
我朝他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爹了?对我发号施令,你算什么东西?只能在幻境和梦境里发号施令,有本事你就真的降临在现实中。你做不到吧?我听过你和盖亚的谈话,你只能通过我的身体降临——魅魔的身体让你觉得低贱吗?那你就别用,我也不想让你用。”
晨星的身前有一颗巨大的荆棘水晶,每次我攻击它时,晨星的保护罩就会短暂破碎。他并非没有弱点。
只是每当我攻击,这颗水晶都会长出巨型尖刺,并不好处理。
“塞列欧斯,我实在不理解,你现在的生活,有哪一点比得上我向你许诺的?”
“我说过了,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只是找一个安宁的地方待着。你的宏图大业,与我无关。”
晨星的脊背后生长出无数带着尖刺的触手,呼啸着向我袭来。我跳下红马,踩着触手接近他——
要到了。
在贴近他的脸时,我使尽全身力气砍下一刀。
鱼牙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同时我的身体也被其他尖刺通了个对穿。我喷出一口血,然后全唾在了晨星脸上。
远远听见,羔羊的尖啸。
我看见羔羊揭开第三印,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
', ' ')('银子买三升大麦,酒和油不可糟蹋。”
而坐在黑马上的人,不、已不能称之为人——是我的下半身。
我被拦腰截断了。
“塞列欧斯,我并不介意你身体的低贱。”晨星说,然后我看到无数的拟物灵辉聚集在黑马上的半身,黑马上的“塞列欧斯”被重塑了肉体。
“我想知道,你以这副样子,还能做什么。饥荒要来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所为。我最后劝你一次,去做正确的选择。这是我的怜悯,接受它,塞列欧斯。”
拟物灵辉聚集在我的身体断面的缺口,最终为我重塑了身体。
骑黑马的塞列欧斯来到我身边,朝我伸出手:“加入我们,塞列欧斯。”“……”
“塞列欧斯,快醒醒!”
当我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关岛。
房屋内满是金色的血,关岛像是被吓坏了。
“我看见了骑黑马的你,手持天平,穿墙而过。塞列欧斯,到底发生了什么?”“饥荒要来了,关岛。我必须要杀了他。”
当着关岛的面,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直接将伤口塞进了关岛嘴里。血液能传递信息和记忆,远比靠嘴说更快。
等关岛清楚来龙去脉后,她抓住了我的小臂:“塞列欧斯,我和你一起。”
我摇了摇头:“你的速度太慢了,而我不想你骑上代表战争的红马。你不该被搅进这些事里,如果有人要为发生的一切负责,我希望负责的那个人是我。”
饥荒是我的半身,我能感知到他的位置。
就在我和关岛说话的时间里,饥荒已经骑着黑马走过了一个城市。我只能骑着红马追上他,而红马一旦踏上地面,带来只有无尽的战争,和饥荒叠加在一起,最终出现的会是大量的死亡。
这种情况下,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除非饥荒和红马双双自杀。
我能做的,只是快一点、再快一点,追上饥荒,然后杀掉他,抢回自己真正的身体。我讨厌目前是拟物灵辉的下半身,正如我讨厌傲慢的晨星。
至于关岛,我确实不想她掺和进这件事里。
也许她能做很多事,但我已经受够了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无法信任的情况,关岛背叛过我,我不愿意相信她第二次。
我可以原谅她,我可以再尝试着去爱她,但我不可能再相信她了。
“你不愿意再相信我了,对吗?塞列欧斯。”关岛看着我,一句话就戳破了我的心思。过去我一直以为关岛是个没有什么脑子的笨蛋,其实她远比我想象的要敏锐。
看着她浅钢蓝色的眼睛,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平安,关岛,照顾好自己。”推开关岛的手,我吹口哨召来了红马,翻身上马,我又看了一眼关岛—
—她的金发依旧有着丰收小麦般的色彩,乃至于小麦般的香气,她的双眼依旧温柔而有力量,但那都不是我所向往的了,“……我走了,保重。”
我全力驱策着双腿下的红马,追寻饥荒的踪迹。
所过之处,见到的都是身材矮小的老人,他们每一个都像七岁的孩子那般矮,每一个又都像百岁的老人那样苍老瘦小。
他们说,饥荒来了。
他们说,所有没有钱购买食物的人,只好接受饥荒给出的交易——
将他们的一部分灵魂与生命放在饥荒天平的一端,饥荒会给出他的货物:生命和灵魂缩减至七年,但不至于立刻死去。
所以他们身材矮小、年至古稀。
“半生灵魂与生命买一时苟延活,大半灵魂与生命买一时苟活,灵魂和生命不可糟蹋。”饥荒如是说。
只是,这些矮小的老人们捱过了饥荒,却无法捱过红马带来的战争。死亡在这片大地上蔓延。
灰绿色的战马若隐若现。
晨星预言羔羊揭开第四封印,他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他就预知,预知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灰马如风驰骋于大地之上,它在寻找合适的主人。
医疗系的女学生见了它,立志要利用它完成自己的学术研究。
我路过那些垂垂老矣的城市,那些隐蔽的村庄,那些华丽的都市,那些荒唐的赌场,那些光鲜的教堂,那些满是善意的医院,那些充满欲望的花柳场所,那些让孩童们流连忘返的游乐园,甚至是那些真正的战场……
饥荒似乎想要骑着黑马,走遍这个世界。
我能感觉到,他想要更多的灵魂,更多的生命。
他想要学会去理解,人类究竟是什么,人类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他天平左端的收获处,本该储存的全是为晨星降世准备的积累,他却大口大口吃下了那些生命和灵魂。
我不知道饥荒他要什么,而我和他本是同一具身体。他能感受到的,我也能感受到。
甚至,他在收割生命和灵魂之时,
', ' ')('主动向我传递信息。
“塞列欧斯,我吃下了很多生命和灵魂,它们的味道……很奇怪。”
“塞列欧斯,我刚刚见到了愿意为孩子牺牲自己的父母,还有为恋人牺牲自己的情侣,真是奇怪……”
“塞列欧斯,我路过了一片稻田,人们说到了收获的时候,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美丽的金黄,我真想看一看啊。那淳朴的农妇为我煮了一碗粥,她说这就是用麦田的收获物做出来的东西,我好喜欢。所以,我收取她的灵魂和生命时,偷偷给她加了一年的寿命。当她变衰老时,我觉得,很奇怪……”
“塞列欧斯,我到了你小时候,不,应该是我们小时候待的福利院,过去我们认识的人都不在了。但还是有人认出了我们,他们很恐惧,想要杀死我,我、我觉得有些害怕……我想活着……”
“塞列欧斯,我听说你在追我。你骑着代表战争的红马,我们同时出现,死亡很快就要到来了。你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
“塞列欧斯,为什么你从不和我说话?啊,今天我见到了皇帝,他说他想要用半个国家的财富,来换取我将他敌国人们都变成老人。这是很好的交易,我接受了。但我还是很讨厌这个皇帝,于是达成他的愿望后,我也将他变成了老人。”
“塞列欧斯,我见到了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她有着红色的长发,她身上有着迷迭花的香气,我……非常非常喜欢……”
兴登堡?!
他见到了兴登堡。我心中悚然一惊。
“塞列欧斯,我好像有些理解人类的生命和灵魂了,我见到兴登堡时感受到的东西,和那些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为了爱人牺牲自己的人,很像。我不想吓到她。”
“塞列欧斯,她朝着我笑了。”
到这之后,饥荒不再向我传递信息。
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兴登堡被搅进这件事里。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再次见到她,我——
那时候的不辞而别,那些对她的忽视和欺骗,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将如何看我?她又将如何看待这糟糕透了的一切?她又会怎么看主动去找她的饥荒?
饥荒有着和我完全相同的脸和身体,和犹如小孩般的心智,和我相比,她会更喜欢我,还是饥荒?
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握紧了手中的鱼牙。我、我竟然,在将自己和自己作比较,在想哪一个自己更能讨兴登堡欢心。
塞列欧斯,你太可笑了!
星夜兼程,我终于来到了饥荒面前,他身边是安静的兴登堡。
红发的少女一如我逃离她时那样美丽,黑色的战马蹲下身,任由她抚摸着柔软的鬃毛。饥荒只是看着她,就像七岁的孩子在看他的珍宝。
注意到我的到来,兴登堡扭过头,在明丽清澈的夜空下朝我微笑:“好久不见,塞列欧斯。”我牢牢握住手中的鱼牙,身体却轻微发起抖。
“……好久不见,兴登堡。”
有时候你会遇到让你灵魂都战栗的存在,当你一开始遇到她的时候,因为你并不了解她,也并不了解自己,所以你总是会错过她,也错过改变自己的机会。
但当你真的再次与她见面时,一切都已经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单纯了。
你想要了解她了,可她未必会给你机会。你想要挽回,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挽回。
我下了马,站在兴登堡面前,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只能看着她,在脑海中千回百转地斟酌词句,试图找出那个句式的最优解,试图通过语言否认我们之间其实存在着很多矛盾,甚至试图去欺骗自己、去证明她对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重要。
如果作为我半身的饥荒没有像个得到至宝的孩子一样,乖乖地注视着她的话。
兴登堡不再抚摸黑马,而是站起身,正对着我:“所以,塞列欧斯,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能毕业?还是其他目的,而来寻求我的帮助?”
“……你都知道了。”
过去我想要满足她的愿望是假的,而我想要玩弄她的心却是真的。“嗯,饥荒都告诉我了。”
“你没有……认错么?我和他一模一样。”我问,问得很艰难。
我不是人类,我是不该有嫉妒这种情绪的,这对我而言没有用处。
“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塞列欧斯。”兴登堡拿出了一对眼睛,蓝色的,我认得,那是我的眼睛,“因为他对我感到好奇,他想要了解我,而你不会。”
“……”
“过来,塞列欧斯,接受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我牵着红马来到兴登堡面前,她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说过要给你礼物,虽然迟了点,但好歹也能送到了。”
她的食指点在我的太阳穴,然后我那双用拟物灵辉替代的双眼飞走了。
柔润的眼珠被送进眼眶,兴登堡的手指覆盖在我的眼皮之上,温柔地替我阖上双眼。
兴
', ' ')('登堡凑在我耳边,低声细语:“比起支离破碎的你,我更喜欢完整的你。把一切都交给我,好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你的这个半身,远比你要诚实。如果不是见到他,我不会才知道,原来,我对你这么重要,值得他用一整个城市的恶魔的生命与灵魂,去换取一双要赠予你的双眼。他知道这双眼睛我会给你,但他想要了解我,也想要了解你。而他就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我无法否认兴登堡的话。
“还没有结束。塞列欧斯,我跟你说过,我的东西整个都是我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其他人对我的东西动手动脚。晨星又算什么?一个暗处的幽灵,就让他去死吧。”
“饥荒,我要他失去的那只手。”我听见兴登堡如是说,双眼还未恢复,我看不到,只能听到。
天平秤重的声音响起,“哐当一声”落下的是手臂,轻飘飘的在天平另一端翘起的是兴登堡的发带。我知道是因为饥荒知道。
随着血肉碰撞发出的声响,我曾失去的手臂再次回到了身体。“饥荒,我要他失去的半身。”
天平称重的声音响起,“哐当一声”是落下的天平,天平右侧是半颗跳动着的心脏,轻飘飘的在天平另一端翘起的是兴登堡的一缕红发。
我知道是因为饥荒知道。
“吃下去。”
跳动的血肉触碰到双唇,我张口吞了下去。“你会完整。”兴登堡如此笃定。
我想,晨星永远想不到,他准备的后手会以这种方式消弭掉。半颗心脏顺着食管滑落到胸腔,和另外半颗心脏融为一体。新的身体生长出来,拟物灵辉塑造的身体如烟雾般消散。
我的双眼还是看不见,我只能听见——听见兴登堡的声音。
“我看不到你的脸了,兴登堡。”
兴登堡捧起我的脸,声音温柔得让人发抖:“因为我不想你看见。再为我哭一次吧,塞列欧斯?”
代表战争的红马和代表饥荒的黑马消散,兴登堡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会在你身边,你也会在我身边。”她说,话语中是全然的不可违逆。
诞生于瘟疫、战争与饥荒之中的死亡是一匹灰绿色的战马,它在满目疮痍的世界里寻找着主人,那个能揭开第五道、第六道乃至第七道封印的人。
可死亡遍经之地,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想离它越远越好。可它只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而已。
它在这世上奔走,让一个又一个地方的活物消失。死亡很不解,只要有一个存在不惧怕它,它就愿意成为那个人的仆人,供那人驱使,直到揭开所有封印。
死亡的不解终有消散的时候,当它来到一座小镇学校的医疗系时,它终于发现了合适的人选。
那是个蓝眼金发的少女,长着一副温柔的好相貌,工作时雷厉风行,说话声却又细声细气。
少女精准地用手术刀剖开活人与死人的身体,对活人是为了治病救人,对死人是为了学术研究和法医鉴定。少女执着于用自身的力量去拯救这个饱受摧残的世界。
少女从不惧怕死亡。
死亡觉得,这位名叫利安得少女,就是适合它的主人。所以,它对少女俯首称臣。
“啊?一匹向我跪下的灰绿色的马?”
“真是少见啊,我听说,你经过的地方,人们都死了。我是医生,我想要的是去救更多的人,我不能当你的主人。”
“你很喜欢我吗?嗯——如果能将你固定在我这里,这世上死的人也会少一些。我考虑考虑。”
……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利安得抚摸灰马的毛发,突然之间,她想起以前的事:“我跟你说,之前曾有一只恶魔跟我说,等他要死了就把身体指明捐给我研究呢……可他突然就消失了。”
灰马用头去蹭少女的掌心,似是一种安慰。
“我并没有特别难过啦,只是……觉得那时候真美好啊。在我一无所知的年纪,遇到最狡猾温柔的恶魔……”
利安得所在之处被死亡笼罩,可适当远离之处,人们又能活下去。
他们说,利安得是一位可怕的巫女,可她被那匹灰马护着,他们无法伤害她。
于是他们说,利安得是一位看起来像巫女的圣女,正因如此她才被那匹灰马护着,他们才无法伤害她。等待巫女的是绞刑架和火焰,而等待圣女的,则是纯白、虔诚的献祭。
小镇周围升起祭坛,那些被称为最纯洁、最虔诚的,被自愿作为献祭品,被自愿祷念祝词,她们愿意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以此祭祀利安得和利安得的灰马。
即使利安得并不想要。
晨星预言羔羊揭开第五封印,他听见第五个活物说:“你来!”他就看见,看见有一道虚无的灵魂。灵魂在寻找拥有灵智的容器,名字叫做光,命运也随着它,有涤荡世界的魄力和勇气,还有生命最原初的依恋。
灵魂找寻着它的
', ' ')('早已预定的容器,灰马则即将随着祭祀消散。
灰马清楚,若是它消散,原本还被看作是圣女的,便会沦为巫女。于是它降下地震。
死亡的羔羊揭开第六封印,没有声息。那名为光的虚无灵魂找到了它容器,金发的恶魔向来是为它预定的,它栖居于他的心脏。它被孕育,总有一天它将以晨星的身份再度降世。
那时,便是第七封印揭开之时。
利安得就此活了下来。
兴登堡带着塞列欧斯回到了他们最初见面的地方,她坐在小木屋前院子里的秋千上。周围的花草树木已经全都凋亡了,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兴登堡将头靠在手上,看着面前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的塞列欧斯,心中有种很安宁的感觉。“塞列欧斯,我们回来了。”她笑着说,她发现这世上难有她在乎的事。
她通过从瘟疫那里得来的东西,与希亚大陆交换,得知了父母当年消失的真相。那是一个预言,晨星看到了自己降生的阻碍,兴登堡正是其中最大的变数。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以性命和灵魂掩盖了她的踪迹,让她无从被发现,无从被伤害。
晨星的事,饥荒用磕磕绊绊的语言,一点一点讲给了她听。
她发现,原来她也并不了解塞列欧斯。有时候你很在意对方,你将对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但是你究竟不是对方,那些沉重的过去,那些泥泞的道路,你没有像他一样走过,也就无从感同身受。而兴登堡又从来是势在必得的人,她想把自己喜欢的,都牢牢握在手里,但塞列欧斯是个太过散漫、在爱人和被爱上也太过迟钝的恶魔。
对方以温柔作为行走世间的伪装,内核却是散漫和单纯,他用行动表现的,远比他用言语透露的更多。当时为何真心相抵,之后却又差点两看相厌?
兴登堡不去追究了,不论作为人类,还是作为恶魔,她向来活在当下。
她歪着头看温柔得近乎温驯的金发恶魔,心想她终于得到他了,完整的他。她握住他的手,一如她童年时期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有着一双长耳的兔子。
仅这样是不够的,于是她带着他去了那些过去她想看,却没来得及看的风景。这也很奇怪,只有自己时,她只觉得所有花、所有的树、所有的山水和所有的人,都大差不差地活、大差不差地死。可当身边多了一个心上人,她的双眼却能看到生命与死亡的多样。
这样安宁的时光持续着,直到塞列欧斯向她跪下,并告诉她,晨星寄生在了他的心脏上。
“当他依赖我心脏的养分成熟时,他就会从我的身体中降临,穿破我的肉体,并揭开第七道封印。兴登堡,这不是我想要的。”塞列欧斯如是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兴登堡抚上塞列欧斯的胸口,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颇有生机的、跳动的心脏。“我想要把它送给你。iwanttogiveittoyou”塞列欧斯说。
然后他将双手伸进自己的胸口,掏出了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在他苍白的手中,鲜明地活着。
“拿走它,它本就是属于你的。takeit,it’syours”
塞列欧斯跪着,眼泪从蒙眼的黑布中流出,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脏,像最虔诚的信徒,为他的神奉上自己的心。啊,这个恶魔再次为自己而哭了。
就像那个他为她献上星空晚礼服的夜晚。
“毁掉它,我会忘记你,我会忘记很多很多事,但是别担心,我会为你活下去。”
塞列欧斯将心脏推向她。
兴登堡捧起这颗心脏,然后让它变成了一团血雾。
塞列欧斯果然不记得很多事了,他的身体也没有了体温,没有记忆时,塞列欧斯每时每刻都想要逃离兴登堡。于是兴登堡将他束缚于自己城堡的那张大床上,还给了他他的视力。
她靠近一脸不知所措的塞列欧斯。
西历1027年1月,塞列欧斯被困在她华贵的城堡里,以及她昂贵的天鹅绒大床上,塞列欧斯看着逐渐向他逼近的她,完全无法动弹。
或许事情本不该变得这么糟糕。
这一切的好坏都像是个万圣节玩笑,兴登堡死死盯着他,嘴角的微笑快翘到耳边,她盯着他,舔了舔唇,又咽了一口,喉咙轻微活动。
“终于抓到你了,契·约·者——”“啊……哈哈……”
塞列欧斯僵硬地笑着,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在床上不可控制地后退。
她会吃掉我的。
塞列欧斯脑子里的这句话不断被加粗又放大,警铃大作,六神无主。“不会再让你逃掉了,不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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