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乙道:“应当是的,我看她也是被人下了药的……到底比咱们漂亮些,咱们做丫鬟,她却能做周大爷的夫人!”
丫鬟甲道:“我看她不像是周大爷的夫人,倒像是周大爷的上宾……若真是周大爷的夫人,周大奶奶定然不依……”
“那倒也是,她可是个醋坛子!”丫鬟乙回着,深深叹了口气道:“宝禅姐姐,你说周大爷会放咱们回家去么?”
“应当能吧……”丫鬟甲压低了声音道:“那日我听他们闲聊,他们不像是什么农夫,倒像是山匪。听说前些时日,京师里出了位姓陶的将军,将京师附近的山匪都给剿灭了,他们或许也是迫不得已才退到这儿来……说像山匪吧,又不像,那些山匪若是抓住了咱们这些年轻姑娘,可都是要……”
声音越发低下去,“先奸后杀……”
“嚯。”丫鬟乙吓了一跳,声音都带了哭腔,“我瞧他们不像山匪。平日里他们只让咱们干活,也不碰咱们。只偶尔两眼冒着光……宝禅姐姐,我家里还有重病的老娘和年弱的弟弟,我不想死在这儿……”
丫鬟甲道:“咱们本本分分做事便是了。姐姐只劝你一句,千万得老实做人,别动了什么歪心思……那日同咱们一同绑回来的杜鹃你还记得?听说昨日同周大爷多说了两句话,便被周大奶奶丢进井里了。”
“嘶……”丫鬟乙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我以为她是逃走了!”
“你也别想着跑出去!”丫鬟甲警告道,“前几日张妈妈带我去外头替周大奶奶采露水,我就观察过了,这庄子里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不说,在的位置更加偏僻。咱们这就是在深山老林里,即便让咱们走出去,都不知该往哪儿走。四面都是山,都是树,若是走不好,遇上豺狼虎豹,被吃干啃净了,骨头都不剩。咱们眼下保命最重要,余下的再慢慢盘算……”
“嗯!”丫鬟乙连声应着,哽咽道:“咱们几个就宝禅姐姐年纪最长也最有见识,我求姐姐,上哪儿都带着我吧,别丢下我!”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不了彼此,你放心好了,总有一日咱们能逃出去的!”丫鬟甲道。
二人背对着宋研竹说话,宋研竹睁开一条缝瞧二人,只见丫鬟甲十□□岁模样,眉目寡淡,眼神却无比坚定,另一个丫鬟乙十四五岁模样,还未完全长开,生得倒也机灵。她暗暗记住两个人的名字——“宝禅,宝娟。”
院子外忽而又骚动起来,有丫鬟扬了声行李:“请大奶奶安!”
宝禅神色一敛,肃色道:“她怎么来了!宝娟,你当心!”
一壁说着一壁带着宝娟出门迎客,周大奶奶还未走近,声音便传了进来,“周大爷迎回来的贵客是在里头么?人可醒了!”
“回奶奶话,那位夫人还未醒……”宝禅回道。
“没醒?”那位周大奶奶轻笑着,“那可真是遗憾。故人重逢,我还想看看她瞧见我会是什么模样呢!”
宋研竹乍然听到她的声音便觉万分耳熟,待听到“故人”二字,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人的脸,当下如置身冰窖,从头凉到了脚底。
门外的人渐渐靠近了,宋研竹听见低声“嗤”地一声讥讽,过不得片刻,宝禅失声叫道:“奶奶你要做什么!”
眼前一道影子晃过,几乎在同时,宋研竹抓起手边的枕头支起身子全力往那影子方向丢去。
只听“哐当”一声,枕头和鱼洗应声落地,宋研竹脱力靠在床边,定神一看,眼前是一长睽违许久的脸,带着冲天的恨意,死死地盯着她。
宝禅宝娟二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方才还笑脸盈盈的周大奶奶进门便拿了一个鱼洗盆子装满水要泼沉睡中的夫人,转瞬之间,夫人却醒了,周大奶奶没泼着她,反倒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人惊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冲到周大奶奶跟前,低呼道:“奶奶,你不打紧吧!”宝娟看看两人,又觉不对,转身去搀宋研竹。
宋研竹提防得望着眼前的人,只见她用手捋平淋湿的额海,忽而面露凶相冲上来便要掐她。
“果然是你这贱人!”她双目通红,睚眦俱裂,叫嚣着便要扑上来,宋研竹身子发软,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对一旁呆若木鸡的两个侍婢吼道:“还不拦住她!”
宝禅闻言才晃过神来,忙扑上前懒腰抱住她,嘴里大念,“奶奶使不得!”一壁朝呆若木鸡的宝娟吼道:“叫人哪!”
宝娟愣了一会回过神来,赶忙冲出门外找周明。
那周大奶奶瞧着柔弱,此刻却像发了疯一般捶打宝禅,宝禅生怕她会上前伤着宋研竹,只能咬着牙忍着。
眼见着快要拦不住,门口忽而一声厉喝,“怜儿,住手!”
周明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周大奶奶的手腕将她拉开,只见宋研竹哆哆嗦嗦地躲在宝禅身后,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
周明黑着脸将周大奶奶往外拖,宋研竹隐约听见周大奶奶叫嚣着“爷,就是她,就是她害我至此……你替我杀了她,杀了她……”,直到声音远去,她不由长长松了口气,一摸额头,竟是冷汗连连,后背都湿透了。
宝禅递了杯水给她,轻声问道:“夫人,你不要紧吧?”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只觉得冰凉如水,再看她脸色,苍白地毫无血色、
“不要紧……”宋研竹的声音有些哆嗦,一杯水落了肚总算缓过劲来,身子靠在墙根,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心里不由地暗骂朱起镇。
你当周奶奶是谁?正是死而复生的赵思怜!
当日宋研竹还对陶墨言说过,只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更怕赵思怜不死,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宋研竹此刻想起来,都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嘴巴子——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倒是应验了。这朱起镇更不是玩意儿,哪儿不送,偏偏把她往狼窝里送,这真是巴不得她早些死!
宋研竹惊疑不定,那一厢,周明拖着赵思怜到了房中,亲声道:“怜儿,那是王爷的贵客!”
“她是什么贵客!”赵思怜哭道:“爷,当日您救我时,我便跟您说过,这世上我谁也不恨,我就恨宋家的这个贱人。就是她,屡屡在我家人跟前挑拨离间害我有家不能归;就是她,害我入狱遭受百般羞辱!更是她,害我如今只能隐姓埋名,躲在这山间田野不得出头!我与她的仇不共戴天!您说您疼我,爱我,若您真疼我爱我,就该替我杀了她已泄我心头之恨!”
“你说的宋家的表姐,便是她?”周明愣了一愣,赵思怜咬牙切齿道:“就是她,宋研竹!她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这可有些难办……”周明犯难道:“送她来的柳管事还在咱们庄子里,他说过,王爷过些日子许会来看她。若是当时候她有半分差池,咱们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管,我就是要她死……”赵思怜忿忿说着,见周明还在犹豫,眼皮子一搭,眼泪扑漱漱往下掉,委委屈屈地拿着帕子抹泪,哽咽道:“您说您爱我,就是为我粉身碎骨都愿意。敢情都是骗我的?好,你不杀她,那我走好了,反正这地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她决意要闹,拿了帕子作势往外走,走了两步觉出不对来,回身一看,周明黑着脸皮坐在那,眼里半分暖意也没有,沉声道:“你若要走便走,反正这四处是深山,猛虎野兽四处游走,你有胆子就去,几天后我自然会让兄弟去替你收尸!”
赵思怜晓得他这是真的动怒了。当初的水匪头子变成了眼下的山匪头子,身后还有九王爷做靠山,到底不比当初,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上许多。她不由心虚,顿了步子抽抽搭搭哭起来,边哭边呜咽道:“那就让奴家被野兽叼走好了。反正奴家这条命也是爷救回来的……”
”你还记得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周明冷声道:“当初为了救你,我在王爷跟前求了好些天,九死一生才将你瞒天过海弄回来的!若不是因为我跟了王爷多年,你当他肯给我这个面子?可你怎么说的,她‘害我如今只能隐姓埋名,躲在这山间田野不得出头’,你究竟是恨她还是恨我!你不是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我这山匪,更瞧不上我让你成日东躲西藏见得光?”
赵思怜唬了一跳,这才懊恼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止了哭声柔声道:“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周明讥讽道:“是,你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我不过是个水匪头子,成日打家劫舍,你瞧不上我是正常的。可后来呢,你家道中落遇见了我,你让我替你杀了你爹,我干了;你说你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咬咬牙放你走;到你被人打进牢里,我得了消息,恨不能替了你……如今你隐姓埋名跟了我,你还委屈了是不?”
“我没有……”赵思怜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周明合上眼,叹了口长气道:“你在建州时我一直都在你附近。怜儿,你究竟是恨她还是嫉妒她,你自个儿清楚。那个陶墨言,不是你能碰的人,你若还不死心,那你趁早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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